64、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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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华山千年古观，以天为顶，以地为局，清和真人与圣元君对弈而坐，风中初雪飘零如絮，皑皑覆了一片素裹银妆，纯净的颜色似星辰朗月，却难以抹平圣元帝此刻紧蹙的眉头。
太华山终年冰雪，他几番来往都从来不曾留恋，此刻天空，却是纯净的如此让人无法生出离去的念头。
“好你个清和，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不肯帮朕一把，存心要朕无可奈何了么？”
“陛下息怒，山人绝无此意。”
诀微长老微微一个俯首致以敬意，淡然若雪的面容中的却不见一丝卑微，神色傲骨依然。
“既然无此意，朕不远万里自长安迢迢而来请你相助，也算是给足了太华观的面子，可到了此地，你却说能助朕之人已不在太华山，你这是何意？”
“陛下勿怒，山人之意便是字面之意。我知晓陛下来此，是为了近日侵入长安天降怪草，我也知晓此物若置之不理定，将有无数长安百姓遭殃，陛下的近卫军队无法除之，百草谷也已派出兵马协助但收效甚微。”
清和真人缓缓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但断魂草是魔界之物，单凭我太华观普通弟子，对其并无办法，如今能够不惧断魂草并除之之人，确实已离开我太华山。”
“此人是谁？”
“是陛下，最为熟悉的人。”
“什么……你的意思……难道是……”
“在陛下上山的前一日，他已在往长安的路上。”
“好你的清和，你可知你此话，是大不敬之罪，朕明明——”
仿佛燃烧的怒火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拍案而起圣元帝忽然沉默了，抬头望了望天际孤云，野鹤成群飞过，和着太华山白雪，放眼去皆是一片茫茫。
人世茫茫，谁能看透人心真假？
“哎，其实朕早就该想到，这天地虽大，但能容夷则安身之处，却唯有太华山——”
“天地浩渺，人处其间直若尘埃芥子。倘若但求容身，又有何处不可？”
清和没有情绪波澜，淡淡回道。
“呵，莫非你以为，朕会苛待夷则？虎毒尚不食子，朕若是如此狠毒之辈，上天也不会坐视朕做这皇帝。可到头来，你护短心切朕明白，可为何要防我，到了如此地步？你这臭老道，你不觉得你这短，护得太过分了么？”
“对夷则，山人只觉护得远远不够——”清和目光流转，眼神中凌锐的光芒竟有着几分不可靠近的敬畏：“若山人真的可以护他周全，就不至于要他冒这九死一生的危险深入太华秘境，得那甘木之力，为天下除去断魂草之害。”
“太华——秘境？”
清和摆动拂尘，素手向着太华秘境方向指了指道：“陛下可看到，那太华秘境，无数太华弟子费尽心血，固持封印，才有今日成效。”
顺着清和所指方向，圣元帝望去，只见太华秘境入口处，神铁宝剑不计其数，无数阵法光芒重叠闪现，仙气逼人。
“朕倒也曾闻听过秘境大名，”圣元帝似是有些感慨喃喃。
“太华秘境其貌不扬，然而其中却关押无数可祸乱天下妖魔，倘若秘境有失，群妖脱逃，这天下恐将骤生动荡，为此许多年来，太华众弟子勤加修持，硬是以凡人血肉之躯，镇住这山中无穷凶煞。”
两人沉默了片刻，望着太华秘境光芒心有所感。
“哼！老道你这是讽刺朕不成，你太华道法精妙，朕岂会不知？”
“道法精妙？敢问陛下，若真有一日，太华山众弟子叛逆师门，或不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会当如何？”
“这——”
“真到了那时，这天下又有何等道法，能令众心归一、千载不易？”
圣元帝忽然怔住。
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天下也有他无法解答的问题。
“陛下，符咒剑法均不过雕虫之技，何况任凭符咒如何强横，也终将凋朽衰亡。真正可倚靠者，唯有磐石般的人心。”
人心若如磐石，千秋万代又何难？
人心若如磐石，又怎惧神魔所恸，天地所悲？
天下王土，河山万里。
最终敌不过的，也不过人心而已。
长安古城，宫墙楼阁叠宇，琉璃碧瓦映天华。
这时节，本该春风明朗万里无云，本该十里长街灯花绚烂，人来人往如潮。
此刻，却是一片静默街巷，不闻鸟鸣狗吠，来来去去的人们，面容上皆是一片阴云，抬首望天际，不见风淡云清，只余一片沉沉阴霾。
“快说，那皇帝老儿到底死去了哪里？”
王宫大殿，今日的气氛凝重的仿佛可以结水成冰，此刻王座之上，坐着的却非天下之君。
当今圣上的大皇子李昱端坐在王座之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戒指，他之右侧立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彪汉，个个勇猛神态。左侧王座边尚有一个座位，二皇子李昭满面笑意泰然安坐，身侧的护卫，皆是一身黑色锦衣佩剑，神情严肃。
“皇上……皇上……他……去哪……老奴……不知……啊——”
一声惨叫自殿中传来，那人是圣上的贴身老奴，多年来忠心耿耿伺候皇帝。此刻，却被两名大汗从身后一左一右压着肩膀，狠狠将手臂折在身后，满面青肿。
这样的折腾，已经历了三天有余。
王座之上和旁边的两人，没有半点同情和恻隐之心，依旧是漫不经心和笑意自若，只是眼神中的急不可耐，也时不时一闪而过。
“哼！再这么拖下去，我可真要了你的老命！”
“两位皇子……老奴……是真的……不知皇上去处……”
“还敢嘴硬，来人啦——”
李昱拍案而起，吼着道，顷刻一声又一声惨叫连绵而起。
“大皇子，人已经晕了。”
“算了吧，皇兄，”李昭看着几乎气绝的老奴，瞥眼道：“我看这个老奴，确实不知情况，这样审下去，也是浪费我们的时间而已。”
“哼！算了，拖下去，明天再审！”
“皇兄不必着急，依我看，现在长安情况紧急，皇帝老儿绝不会坐视不理，即使现在找不到他，他也迟早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看来，一切要加快进度了才是！”
“皇兄，皇帝老儿恐怕不是我们目前首要对象，你说对不对？”
“哈哈，皇弟，想不到这一次，你我竟然达成共识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前日离开的那位囚犯，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不错！只等他回来，一切就天下底定了。话说……”李昱看了旁边座位上悠然自得的李昭一眼道：“想不到皇弟你竟然会和我联手做这件事，若说你不想和我一争皇位，我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
“眼下，尚不是和皇兄争的时候。当前最关键的，是等血玲珑杀了那个，无论对你还是对我，威胁最大的人。”
李昭摇扇笑着道，月色荼蘼，暗夜无边。
翌日清晨，寂如禅师只身立于宫墙巨门之外。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如往常一样度过，寂如一声叹息，看来世事变化的速度永远都让人们难以预料。
他脸色凝重望着那一片鎏金殿墙。
他没有说话，甚至一动未动。
良久，身后一道身影，缓缓向他靠近。
他忽然露出了一点笑容。
寂如转过身，面对来人缓缓道：“三皇子殿下，贫僧，恭候多时了。”
夏夷则注视着他，白皙的脸庞上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你如何知道，在此等我？”
“贫僧并不知。”寂如看着夏夷则道：“贫僧只知道，此时此刻，三皇子不应踏入这道门。”
“为什么？”
寂如听着问话，无奈摇了摇头。
在这片红墙璃瓦的宫墙内，当今圣上离宫，生死不明，大皇子二皇子一夜之间替换了宫内所有近卫军，掌控了宫墙内的天下。
人们都明白，掌握了里面那片的天地，就意味着掌握了整个天下，和天下千千万万渺小如蚁的苍生。
这万众芸芸也包括了，他们千方百计想要置之于死地的，李焱。
“血玲珑已经出动，三皇子应该明白这是何意。”
夏夷则沉默地微敛双眉，闭目。
“大师来此，便是为了……”
“不！”不等夏夷则说完，寂如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是来杀三皇子的。”
寂如缓缓步上前道：“其实，我知道慈恩寺中，三皇子，已然听到了我和圣上的话语。”
夏夷则忽然颤抖了一下手。
那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话语，所有的噩梦，仿佛都是从那一刻开始，暴露得体无完肤。
他在那一天，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亲人。
一个天人永隔，一个此生注定陌路。
“请殿下不必多心，贫僧并无他意，只是受人之托，有些物事要转交与你。”
“……大师是受何人所托？”
“是淑妃娘娘。”
夏夷则忽然失却了言语，心中有如千刀万剐烈焰烙烧。
“……母妃！母妃她……”
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日殿下遇变，淑妃旋即被押来寺中，不久后便定罪赐死，只是消息一直未曾外传。淑妃殒命之前，将这两件物事托付贫僧，让贫僧设法转交于你。”
寂如递过了两样东西，一粒珍珠，一封信。
珍珠光洁透明，仿佛倒映日月星辰华丽精美，不似凡物。
“此物是……”
“鲛人泪。”寂如淡淡道：“淑妃曾说，这是她唯一保留下的，过往的遗物。”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然鲛人泪垂三千，却惟珍珠遣寂寥。
世人只看得到鲛人泣泪成珠，却从来不知，母亲的泪，曾滴落在他的心口发烫。
那一封信，写满了一个慨然赴死的母亲对孩子的全部思念。
“……大师，请问母妃归葬何处？”
“已遵淑妃娘娘遗诏火葬，骨灰倾入渭河。”
“……母妃至死都为我考量，竟连遗骨也不敢留下，唯恐落人把柄……”
“这浮屠阎罗尘世，都是看不透的痴人啊。往后路长，贫僧也只能行到此，去路艰辛，还望殿下珍重。”
“日后若得机缘，在下必厚报大师。”
“嗔恚之害甚于猛火，能破诸善法……贫僧唯一的愿望，只望殿下莫要耽于嗔恨。”
夏夷则怔了片刻，轻笑一声。
纯白如雪的脸庞抬首，夏夷则望了望那片高大的红墙。
“殿下要入内么？”寂如喃喃道。
“不！”夏夷则摇了摇头，转过了身缓缓道：“那里，现在没有我想见的人。”
言罢迈开步伐，夏夷则只身朝长安市井街道行去。
不日，长安城东一片火光。
太华山。
“陛下，承让了！”
圣元帝蓦然回神，才觉指间起落，棋局已然明了。
“我，竟然输了，呵呵——”
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残局，圣元帝道。
万里江山，朝代盛世，他立足于这江山的顶峰，千局棋盘，他从未败手。
然而今天——
圣元帝恍然望去，太华山天地茫茫，他本对这里熟悉如常，此刻却陌生遥远得再他看不尽的方向，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刻站在这里的他，却似乎再也无法融进这片天地。
“是啊，山人与陛下对弈千局，这是唯一赢过的一局。”
人间本没有永远不败的赢家，万岁终是他人口中言不由衷的赞词。
圣元帝看了清和片刻，而后犹豫着，缓缓开口道：“清和，夷则他……是否……真的，已经没有……妖性？”
“未染红尘事，何问离尘时——”
清和轻轻摇着头道，圣元帝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后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笑。
“其实，朕多少已猜到了一些事——”
“哦？”
“朕近来有时候会想，红姗她这么多年隐于宫中而不被发现其妖身，必定有你的一份功劳。”
“陛下，淑妃娘娘早已是凡人。”
“是么……呵呵呵……”圣元帝摇了摇头，那笑声听着有了几分凄凉意：“红姗离去的日子，朕常常会想到从前，如今红姗已去，朕才恍然发现，这空有江山，身边却无一人可堪交心，实在凄凉……”
“……”
“臭老道，看来红姗把夷则送到太华山做你的弟子，真的是最聪明的决定。”
“山人惶恐！”
“你可否……替朕……多照看下夷则？”
两人忽然沉默了片刻，周围万籁俱寂只听得见落雪的轻盈，对视的双眼中一个难能流露了恳切，一个却清淡如风中隽带点点柔意。
片刻的沉默后，清和缓慢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陛下放心，入我太华观门下，便与我太华同生死、共荣辱。太华弟子一生心血付与师门，而师门无可回报，所能为者，便是尽力庇护门下弟子，此事立派垂今，太华上下皆躬行不怠。”
清和扬起拂尘，神色中竟有着几分傲然得意之色，却不失锐利：“莫说达官显贵、王侯将相，便是诸天神魔，若要动我太华弟子，也须得先问过众长老。”
“你这个老道，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御风行古道，高处不胜寒——
圣元帝一步步走下了太华山道，离去的背影落寞得让人沉默，清和知道，那个曾经号令天下意气飞扬的君王，也终于迟暮。
千秋万代，不过书中谈笑，太过虚无缥缈。
清和立身于太华古道之中，身后，踏着皑皑白雪，一道绝世身影渐近。
两人沉默了片刻，那人打破了沉默。
“昨天，我为你算了一卦。”
清和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扬起了嘴唇，道：“哦？怎么说？”
“天涯从此远，乾坤永无尽。”
“南熏——”
“我知道，这一次有所不同，而且我也知道……”
“……”
“你这一次走了，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
“你曾说，我不该来此修道——”
“可是，如果你这样的人不修道，却又太可惜了。”
两人相视一笑。
“南熏，我有一事求你。”
“哟，真是难得，你也会有事求我。说吧，什么事？”
“断魂草之害，天下百姓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受伤，我希望由你出面，说服师祖同意，派出太华弟子，一阻流月城和断魂草之危害。”
“真是狮子大开口，一说就说了个了不得的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哈！不凭什么，我只知道你已经答应了！”
“你，哎——”南熏摇了摇头道：“真是没办法，这事交给我罢，你呢？”
清和静默了片刻，遥望无限远的天地山河，而后一字一字坚定道：“去长安。”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