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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四章 ...


  •   陌生的称呼和语气,乐无异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
      师……师父……
      乐无异想要唤,梗咽的喉咙里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仿佛这黑暗之间如无形的漩涡,将他想要说出的话全部吞噬进了黑暗中,两人面对面彼此站着,周围只余留一片死寂的沉默。
      谢衣看着眼前少年,白皙的皮肤,琉璃色的双眸凝动,深褐色头发微卷加之脸型轮廓似有着异域血统,观服饰亦不似流月城中人,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黑暗之间?
      谢衣茫然不解,只是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眼前少年有几分让他熟悉的模样,而且他实在想不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变幻的悲欢无常,看起来如此真实。
      “我……我……你是……”
      眼见少年几次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少年看他的眼神更是深深不解的感情,仿佛充满了惊喜,又似是深沉的哀伤,仿佛殷切的期盼渴望,却又似有着模糊不真实的茫然。
      一个如他一样年纪的孩子,要历经多少事,心中才会装得下这么多复杂而矛盾的感情?
      少年很久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谢衣寻思或许少年是流月城外人,阴错阳差被关入黑暗之间,也不识得自己是谁,于是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偃师谢衣。”

      在下,偃师谢衣……
      不知为何,少年忽然想起了那一年,白衣偃师也是如此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道:“在下偃师谢衣……”
      相见、离别一切恍如昨日,而时逝如水,永不回头。
      “你……你还活着么?太……太好了……”
      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几度嘴边徘徊,最终说出的一句话,带着的却是少年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一点,欣喜。
      谢衣愣了愣,神情却又很快平静,心下似是了然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昔年意欲凭一己之力阻断砺罂与五色石之联系,却不料终究是中了心魔圈套,功败垂成。心魔未有实体,引我出手者不过是心魔的一个副体。败于心魔之手后,大祭司为了从我之处得到他所需的消息,便将我囚禁于此地……” 谢衣忽然抬起头,望着头上那片没有天空的黑暗,徐徐道:“黑暗中不知年岁,我亦不知至今究竟已过了几载时光,几许日月。”
      不知年岁,不觉时光荏苒,春秋已隔十年。
      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坚持,能让他在这黑暗到令人精神崩溃的牢狱里,度过十年春秋岁月?
      乐无异不知道,亦无解此番感受。
      “师……不,谢伯伯,我……我叫乐无异。我是……我是……”
      支吾了许久,但乐无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倒是此言一出,换谢衣呆住了。
      “你是……乐……无异?”
      “是……的……咦?谢伯伯你……认得我?”看着眼前少年看着他的眼神,几分茫然不解,又似有几分渴求与期盼,然而少年却不知,谢衣此刻内心,几许复杂。

      那个孩子……他一直等着……你……回去……
      聚灵石碎,忘川渐次消逝的生命最后,那近乎恳求般向他传递着最后的话语。
      回去以后……不要忘了……去见见他……
      谢衣闭上了眼睛,回忆到了更久远以前的长安,那时春意已渐暖,却见那一个孩子孤零零坐在桃花树下,桃花纷纷扬扬如雪一般飘落,一寸寸仿佛要把他幼弱的身躯盖起来一般。
      那孩子手里拿着断掉的木剑,伤心的哭泣着,他缓缓走近,问他为什么而哭。那孩子抬起头看着他,稚童纯净的脸庞上满布着泪痕,然后向他哭诉着说道:“爹爹坏,无异再也不要理爹爹了,再也不理了……呜呜呜……”
      他望着少年灵动如流水的琥珀色眼睛,似如当年一般朦胧的泪眼,回忆与今夕,一时竟不觉人间繁华几重变幻,谢衣不知不觉伸出手,像当年抚慰他一般,摸了摸他的脑门。
      乐无异也同时愣住,呆呆望着谢衣。
      这一举动似是也让无异想起了什么,那人手心的温暖,熟悉得让他几乎忍不住眼中要流下的泪。
      “想不到……我竟然还会再见到你……”
      片刻的宁静,只闻谢衣缓缓开口,一字一句仿佛久远前沉醉的低吟。
      “一别经年,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
      乐无异眼中的泪,最终是仍是没忍住如泉涌下。

      流月城神殿,沈夜独自倚坐。
      空气里一股诡秘的气息忽然自周围散开,沈夜警觉留了神,低沉的笑声忽隐忽现环绕在他的周围,沈夜沉着气,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片刻之后,暗处的人动了手,强大的黑暗力量铺天盖地袭来,沈夜慢悠悠睁开闭着小憩的双眼,一挥袖摆,浅绿色的舜华之胄光华大盛,阻拦下了对手的进攻。
      “呵呵,大祭司倒是依旧警觉。”
      “身为魔,却随意踏足神农神上的神殿,砺罂,你倒是越发放肆了。如此张狂,真不怕诸神瞩目于你?”
      “嘿嘿,神农若是真看着,流月城何至于有今日,这一点,大祭司难道不是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沈夜不语,砺罂一字字如剜心诅咒,夹杂着低沉的冷笑徘徊于清冷空芜的神殿之中。
      “罢了,你来此何意,直说即可。”
      “我听闻大祭司不久前前往了人界一趟,不知大祭司对劫火下落,可有收获?”
      “未有。”
      “嗯?”
      简单两字,明了直接,似是连敷衍都懒得多动脑筋,沈夜想砺罂此刻若有显形,想必定是皱眉怒意。
      “本座前去,只是兴致上来,寻了一人踪迹罢了。”
      “哦,未知何人得大祭司如此青睐?”
      “此人与谢衣……哦,不,应该说是和谢衣那位偃甲人,有莫大渊源。不过……”

      沈夜顿了顿,却不料另一个声音同时插了进来。
      “不过,是个毫无建树的人界少年,不值一提。”
      沉重的轱辘声忽然响起,沈夜没有抬头,就算不抬头,他也知道来人是何人。
      “哦,原来是瞳祭司,你辛苦了。看起来,你也知道大祭司前往人界之事了?”
      “大祭司一回来便押着个人来找我,我就是想不知道恐怕也难。”
      瞳朝着座上之人斜了斜眼睛,沈夜丝毫则不为所动。
      “如今这人身在何处?”
      “我已派人将他丢进了黑暗之间,不过是个人界微不足道的凡人,在黑暗之间那样的地方,恐怕也活不过几日。”
      “既然他和谢衣的偃甲人有关,瞳祭司又何以觉得他微不足道,说不定他便是谢衣将劫火所托之人……”
      “荒唐……”沈夜冷笑道:“一个人界之人,有何等能力承受劫火无上神力,再说,一个连自己的师父是人非人都看不清的孩子,谢衣……和他有无交集都无可定论,就算有,充其量也只是个替死鬼罢了。”
      “嗯……瞳祭司,你觉得呢?”
      “大祭司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不过在我看来,那位少年并不值得费神,他身上已被我种下噬灵蛊,性命已过不了三十日,等时日一到将他尸身从黑暗之间拖出来,一切就大可一清二楚。”
      “呵呵呵呵呵,既然瞳祭司这么说了,那本座就拭目以待了。”

      “大祭司可觉得,那个少年的眼神,像极了一位故人?”
      砺罂已然离去,瞳冰冷的声音却未远,沈夜面无表情坐着,眼前的瞳祭司忽然变了个模样,挺直的身躯站立,踱步到他的跟前。
      “你想说什么?”沈夜淡淡回道。
      “那双眼睛的神情,颜色,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人一样。作为生灭厅主事,这一生,那样的眼神我觉得都不会遇上第二次,可偏偏今天,让我遇到了。”
      瞳幽幽而道,神情间竟带着淡淡笑意。
      “大祭司莫不也是心有疑惑,才将他带来见我么?否则的话,以大祭司的能力,又是与谢衣、偃甲人牵扯相关之人,那个少年怎有可能活着来到流月城?”
      “七杀祭司,有心猜这些虚无缥缈之事,还不如尽快去完成你那些活傀儡作品。”
      “那个少年要我转告你一句……”在即将步出神殿之时,瞳淡淡看了沈夜一眼道:“那个少年说,谢衣和他师父生前留下的愿望,他还是会尽力去完成,只要他活着一日,就必定会阻止流月城、阻止心魔。”
      “哼,无知少年的荒唐之言,七杀祭司竟对此上心,颇是难得。”
      “大祭司莫不是忘了,当年的你,对那人也不曾多思多虑,最终……”
      “当年的事,就不必多提了。”沈夜缓缓起身,背对着瞳,转向那神殿上巨大的神像,冷峻的眉宇间布满了决然,一字一字道:“多余的仁慈和不舍,到头来都不过一场虚掷。如今无论对谁,本座的心中,都已没有遗憾和后悔……”
      沈夜紧紧握住了拳头,看着这屹立千年的神像。
      “如今唯一有的,就是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守住的人,和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了断的事。”

      黑暗之间,谢衣和乐无异面对面而坐。
      五年前拜忘川为师,五年后忘川的离去,流月城的追杀,被爹娘告知的身世真相,寻找神剑昭明,广州码头落入沈夜之手被带到了流月城……
      两人仿佛说了很久很久的话,更准确的说,是乐无异说了很久很久,他几乎没有漏掉任何一段故事,一路行来种种般般仿佛昨日梦境,千回百转几多波折,纵然此刻不过是过眼云烟谈笑而过,却终究让谢衣心中无法平静。
      “在生灭厅,瞳将谢伯伯你和师父是偃甲人的事情告诉了我,我还以为你们都……”黯淡的光线中,乐无异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半带惊喜着道:“谢伯伯,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够在这里见到你,和你这样说着话……”
      乐无异敛眉笑着道,谢衣静静看着他,心中却是万般感慨,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却奈何眼前的孩子,明明干净的一个笑容就可以如阳光驱散冬日严寒,眉目间却深藏了这许多的伤痕和沧桑。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乐无异摇了摇头道:“不,我一点都不苦,以前我总是被师父护着照顾着,让师父为我操心,我从来都不知道师父有那么多难言之隐,也不知道谢伯伯你一直都被关在这黑暗之间这么多年,到头来,我还是添了这么多麻烦而什么忙都没帮上。”
      “怎么会呢?”谢衣笑着看他道:“你能好好活着,对我和忘川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只是,你终究还是落入了流月城之手……”
      “谢伯伯,我一点都不难过。说真的,那位七杀祭司命人把我囚禁在这里的时候,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还能够再见到谢伯伯你,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呢——”
      “七杀……瞳?”谢衣忽然眉头一蹙。
      “呃,是啊,就是那位叫瞳的七杀祭司。他好像说什么他在我体内种下了蛊虫,警告我不要妄动灵力术法,不然就——”
      谢衣忽地惊了一把,站了起来,见到谢衣不寻常的反应,无异也跟着起身。
      “谢伯伯,怎么了?”
      谢衣不答,只是拉过了无异的手,双指扣在他的脉搏之上,沉默片刻,谢衣表情严肃地放下了手。
      “谢……伯伯……”
      乐无异轻声唤道,谢衣叹了口气,道:“瞳他……在你体内种下了噬灵蛊。”
      “噬灵……蛊……”
      “无异,你被关入黑暗之间多久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时日过了多久,不过勉强估计,应该有超过三日了。”
      谢衣闭上了双眼,看神情似有着几分难过。

      “谢伯伯,这噬灵蛊是……”
      “噬灵蛊蛰伏于人的体内,会随人的心性改变而改变,一旦动用灵力,噬灵蛊便会被激起其兴奋感,从而吞噬人的心脉。”
      “啊?原来是这样——”
      “不仅如此,此蛊和断魂草有几分相似,一旦进入体内,便会吞噬人之心念,寻常人受此噬灵蛊之人,中此蛊毒三日内,心念杂乱极易受周围环境影响,而三日之后,蛊虫便会吞噬宿主灵气,最后因为灵力衰竭,枯朽而死,凡中毒者,怕将活不过三十日。”
      乐无异忽然想到之前独自一人在黑暗之间心乱如麻种种难过,想不到这竟然是受了噬灵蛊的影响
      三十日啊,三十日的性命……
      谢衣看着乐无异的表情,听到方才的话,乐无异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慌张,只是一脸无波的平静,仿佛那句仅剩三十日的性命的话,说的人不是他。
      “无异,你不难过么?”
      “我……”乐无异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道:“虽然说难过是会有,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害怕,只是觉得,我这么死了的话,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为我难过,我总是这么没用——”
      我知道,爹亲说的并没有错,无异或许真的活不过几年。
      无异,你……听到那位先生这么说,会害怕么?
      无异也不知道是害怕不害怕,无异听娘亲说过,人死了就是没有感觉了罢,就像呼延奶奶,无论现在无异说什么她都听不到,也看不到无异了而已,这么说的话,也许死也不是那么难受的吧……
      昔年的长安,桃花树下一幕幕,今日般般彷如昨日重演。
      “你这副样子,真是和当年一点都没有变——”谢衣无奈摇了摇头道。

      “反正现在去想也没有意义了,谢伯伯,我们还是先想办法逃出这黑暗之间吧!”
      少年一副天生乐观不怕难的神情,谢衣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黑暗之间是如此轻易能逃出之地,他又怎会被囚禁此地十年岁月。
      “无异你对此地不熟悉,黑暗之间是强大术法联结所成,依靠武艺是突破不了,而术法方面无异你不擅长,我自身也已无数次尝试过,奈何皆不得法。”
      “这……”无异沮丧地垂下了头,谢衣此话他自然也不是没想到,只是……
      忽然灵思一动,无异激灵道:“谢伯伯,你刚才说,这黑暗之间,是术法……联结而成?”
      “是啊,这是流月城好几任以前的城主和大祭司法力联合而成,凭谢衣一人之力,恐怕无法抗衡。”
      “那……如果,有一种东西,可以破除这法力联结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破除黑暗之间了?”
      “这……”谢衣愣了愣,然后好笑着似的道:“理论上……确实是可以,只是如今的我们,在这黑暗之间能从何去寻这样的东西呢?”
      “我手上,倒是有一样东西,也许可以试试。”
      乐无异笑着,从手上摘下了昭明剑化成的指环,一道光芒加注,指环化成了一把不完整却初步成型的昭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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