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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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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长一进门,就看见卓砾与小寡妇两人头对头凑在一起在地上写写划划,他弯着腰刚走近两人身旁,就见卓砾猛的站起身来,扔掉手中的树枝,颇有些粗鲁的问道,大伯,你又来干什么?随后站起身来的小寡妇用脚抹了地上的字迹,垂着头站在一旁。
老村长在原地转了一圈,没有理卓砾语气里的那点不满甚至是愤怒,瞅着小寡妇,道,卓砾,陪我出去转一圈。你也来了些日子了,该熟悉熟悉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了。
卓砾摇头拒绝道,我又不在这里长住,熟悉它干什么?
老村长的腰又弯了几分,沉着的目光射向了卓砾,温和却不失严厉的说道,有手有脚,就该自食其力,而不是当个寄生虫。在家里,你是全家手里嘴里捧着的宝贝,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除了读书识字,你还会干什么,不要贪图一时的安逸,而荒废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四肢能力。你要知道,人,生来平等。
卓砾的目光因为老村长的这番话而凝实了几分,是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更没有身微命贱之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能力,而不是一味依赖着别人,等待着别人同情的施舍。卓砾狡黠一笑,她既明了了老村长的用心劝慰,也接受了老村长的这份苦心,但她还是笑着拒绝,道,对,对极了,大伯,你说的很对。但您也知道,我自出生起,就是千呵护万宠爱长大的。别说做家务了,我就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您让我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去自食其力的生活,您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吗?
老村长吹胡子瞪眼道,就你会胡扯,你连试都不试,就知道自己不行?哪个人生下来就是专门给人当奴隶的,哪个人生下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哪个不是用双手拼出来,双脚走出来的?你这个败家子儿,除了会胡天海地的瞎混混,还会干什么?
卓砾脸皮一紧,叫冤道,大伯,您这话就不厚道了,我啥时候跟他们一起胡天海地的瞎混了,要不是他们借着我的名义去外面胡作非为,我用的着这样里外不是人吗?
老村长道,嗬,你别给我装糊涂,别以为我在这个鸡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最好收起你那花花心思,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哪个王八蛋在外面给我造谣啊?卓砾欲哭无泪的道,大伯,您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相信您亲侄女吗?再说了,我是那种人吗?我有时候是瞎胡闹,但我也知道分寸啊。
老村长哼了声,呼呼的走到躺椅旁坐下,缓和了口气,道,卓砾儿,大伯知道你的品性,所以对你的诸多胡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老村长话锋一转,道,咱卓家人的祖训一直以来都是自力更生,我不想,也不希望你有一天染上好逸恶劳的陋习。
卓砾面无表情的低头盯着地面,不发一语。
站在卓砾身旁的小寡妇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一步,恰好挡住了卓砾一瞬流露出来的憎恶的眼神。小寡妇微垂着头,笑着道,老村长,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啊。您想让卓砾一下子就成为生活能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咱都得慢慢来,一件事一件事的去学来做。
卓砾颇显委屈的附和道,就是啊,大伯。您也知道,您侄女我可是身娇肉嫩,哪受得了这些笨重的农活啊?从小到大,我连只袜子都没洗过,更别说这里大大小小的杂活了。
老村长眼一撇,嗤之以鼻的道,卓砾儿,你真当我是那三岁小儿,由你瞎糊弄。
卓砾耷拉着嘴角,道,大伯,你这是专门来找茬的吗?
老村长朗声道,正是。
卓砾叹气道,亲爱的大伯,您就别为难您侄女了成不?这都什么时代了,难为您还把祖训给搬了出来。过去那些顽固不化的人才天天把祖训挂在嘴上不离边,您又不是过去那种老古董,至于这样吗?还自力更生呢?这自力更生和自食其力不是一回事吗?它们能有什么区别?说来说去,您不就是嫌我懒吗?还搬出一套又一套不带重复的说法来劝我,这滴水之功又不是一日而就,您说了不等于白说吗?而且,我学的够多了,还学什么啊?难不成您打算让我在农村待一辈子?整天面对着枯燥无聊的大山,我迟早得憋疯。再说了,这农村除了种地还是种地,靠老天吃饭能是个事儿吗?老天心情好了,下几滴雨,不爽了,旱上几个月,这收成能好吗?面朝黄土背朝天,您希望您的侄女将来就过这种苦日子吗?靠老天爷吃饭,还不如靠自己呢?我再不成材,养活自己也是绰绰有余,哪有您眼里嘴里的不堪嘛!
好好好,老村长一连说了三个好,他从来不知道卓砾还有这等口才,看来,这几年大学没有白上。他目光如炬的看着卓砾,说道,卓砾儿,是大伯眼拙了。想不到卓砾儿长大了,眼界也开阔了。
卓砾瘪着嘴道,大伯,您就别埋汰我了。我知道,我以前不像样子,没少给家里惹麻烦,可我那也是年龄小不懂事啊!
老村长一乐,骂道,年龄小,不懂事?你哄鬼呢你?你以为老子不懂你那点鬼心思,不就是不想吃苦吗?
卓砾挎下脸,愁眉苦脸的道,大伯,您就饶了我成不成啊?我一毕业,连顿好饭都没吃上,就被我爸妈一气不歇的给赶到这里来,结果,刚脱离苦海又跳入了您这个火坑,您说我命苦不苦?
老村长一口否决,道,饶你,不成。随即呸了声,道,你个兔崽子,为你好竟然被你说成苦海火坑,那什么才是对你好?就任由你懒下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时候上厕所是不是也得人扶你?
卓砾一看老村长这顽固劲儿,就知道老村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微微一笑,冷声道,古人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您今天来这是想让我把以前所学知识都抛弃,而改学您指定的东西吗?大伯,我尊重您,所以叫您一声大伯,但是,我不希望您以长辈的身份来逼迫我,来对我以后的生活指手画脚。我卓砾是把懒骨头,但,也是把硬骨头。卓砾说完,直直的看进了老村长的眼里。
老村长身子一抖,莫名的感到一股冷颤,他望向卓砾深邃无边的眼睛,在那里,他看到了一种坚定,也看到了一种愤怒,难道我做错了?他不禁佝偻了腰,双眼下意识的躲开卓砾明亮的眼睛,可是,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她好啊!老村长大力喘息了几口,颤抖着声音,唤道,卓砾儿。
卓砾看着老村长,把他刚才所有的细微动作都收到了眼底,老村长老了,不复以前的年轻,也没有了以前发生任何事都压不垮的挺直腰板,他的面孔也苍老了许多,没有了以前在讲堂上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候的大伯,还是个三十多岁的儒雅教师,博学多闻,温和有礼,那时候的大伯没有现在这般顽固,也没有这般坚持,大伯的脾气永远是温和的。可是有一天,她曾经敬爱的大伯突然消失了,消失在了他钟爱的讲台上。卓砾默默的看着老村长斑白的头发,以前的大伯消失了,变成了现在顽固不化的老村长,卓砾此时的心里压着一分憎恶,一分愤怒,一分悲哀,现在的老村长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卓砾偏开头,看向了黑压压的天空,轻声道,大伯,您是我曾经最敬爱的人,我不想因此憎恶你。您该知道的,我爱好自由,讨厌束缚我的牢笼,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不惜任何代价来冲破它,即使撞的头破血流。
小寡妇闻言,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卓砾脸上的表情,不漏过一丝一毫细微的动作。
卓砾紧绷着唇角,脸上的线条更加冷硬,口气也更加粗暴,道,大伯,我是卓砾,一个有着想法的卓砾,不是你们随意操纵的木偶,所以,请你们尊重我的想法。
独坐在躺椅上的老村长的身影变的愈发孤单,孤零零的蜷缩在宽大的躺椅上。
老村长原本清澈的双眼变的浑浊起来,颤动的双唇更是抖个不停,呼吸也更加沉厚。本来放在身后的干枯的双手,也不知何时掩盖在脸颊上,压抑的咳嗽声由轻变重,由低到高,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呜咽。
天空的墨云也因着这呜咽变的愈加浓厚,令人心悸的雷声在浓郁的黑云还没有聚成形时,就轰然大作,紧跟其后的是豆大的雨滴。
卓砾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泼在身上,兀自待在原地,动也不动。
小寡妇在听见雷声炸响时,身形蓦然微滞,随即恍然过来急忙拽了几下卓砾,卓砾朝她轻轻摇头,将她推向了老村长那里。小寡妇莫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急急忙慌的走向老村长,连说带哄,生拉硬拽的才将老村长弄回屋里。卓砾缓慢的转动着眼珠子,看着老村长在小寡妇细心的掺扶下进了屋,才甩动长腿,慢悠悠的向屋子走去。
这雨来的真及时!
这雨下的真猛!
傍晚的时候,大雨变成稀稀拉拉的小雨,欢快的蹦哒着歌,鸣奏着不知名的曲子。
这时的老村长经过雷雨的洗涤,已经接受了卓砾冥顽不灵的懒,他不再对卓砾的任性散漫横加阻拦了。
老村长穿着半湿不干的衣服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出了屋,站在狭长的屋檐下,微微仰头看向了还在下着毛毛细雨的天空,鼻中嗅着带着清香的泥土气儿,心里的阴霾也如雾般轻轻散去。
卓砾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便缓步走到老村长身后,唤道,大伯。
老村长没有动,也没有吱声,仍旧仰着头看着泛着蓝的天空。
卓砾向旁侧走了几步,站到老村长身侧,轻声开口道,大伯,我知道我刚刚说的话伤了您的心,辜负了您对我许以的深厚期望。其实,我也有仔细想过,您说的对,您不想我堕了卓家的名头,我理解您舐犊情深的呵护之情,但您还是没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我可以接受你们的好意,但我不接受你们对我的干涉。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能力承担起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希望有一天,我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唯有如此,我只能辜负您的期许。
老村长干哑的笑了几声,将手负在身后,慢慢转身看向了卓砾,眼里酝满了平静,道,大伯老了,快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卓砾儿,好好干吧。老村长已经放下了心中固执的想法,他认为的好,对他的侄女来说,不一定是好意。
卓砾如愿所偿的得到了大伯的退让,便露出笑脸,伸手轻轻搀住老村长的胳膊,道,我陪您出去走走吧,雨后的空气可真够清新的。
是啊,老村长眯起眼,望向了远方青翠的绿意,道,农村就是这点好,一下雨,味道都好上了不少呢!
两人出了院门,顺着一条石头砌成的小道上缓缓走着。
雨丝飘飘洒洒的轻扬着,带来的是一阵又一阵心旷神怡的清凉。
三天的时间眨眼而过。
卓砾回来的时候,轰动了整个村子。
全村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还是老弱妇孺都全体出动,纷纷聚在了那辆显眼的大卡车旁边,将大卡车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讨论着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大卡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卓砾从副驾驶座下来,紧随其后的是几个不苟言笑穿着一身黑西服的年轻人。
卓砾轻飘飘的看了眼正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人群,便对跟在身后的人轻声吩咐了几句。
站在最前面的王大婶双眼贼溜溜的扫了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卓砾,又看了看那几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了馋涎的神色。
几人动作利落,很快就将遮盖着大卡车的帆布给揭了下来。
卡车里的东西一下子露在了众人面前,只见所有人的眼里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吵嚷之声变的肆无忌惮,脸上的神情更是开始变的狰狞无比。尤其是站在最前沿的王大婶,眼里的贪婪显露的无比明显。
卓砾无视众人的喧哗之声,只是让那几个年轻人将车上的东西都一一卸了下来。
崭新的课本,崭新的书桌,一切的东西都是崭新无比,一切东西对小村里的人来说都是稀奇的,都是羡慕的。
一个中年男人心急的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双眼死死的盯着摆在地上的东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急切的问道,这都是给娃子们的东西,是不?那咱们可以将这些东西搬回家,是不?咱娃子有了这些东西就可以读书识字了,是不?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激动的,脸上的肌肉因为激动而抽的一颤一颤。
这话一出,群情沸腾了,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积极喳喳的说出了心中最迫切的事情。
妇人独有的尖细的嗓音混杂着男人瓮声瓮气的粗喘声再加上小孩儿稚嫩的乌拉哇啦声,整个场面顿时混乱的煮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