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门暗香》蒙非萌

2、抚远将军府

　　帝都坐落天子脚下，依山傍水，城郭环绕，绿荫连片，青幽色的碎石路四通八达，来往行人脚踩着脚，肩摩着肩。过往旅客如云而来，携带各地众多宝物或进京献给达官贵人，或前往酒楼拍卖一个好价钱，真真是热闹非凡。
　　街道两旁行人密密麻麻，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即使是寒冷的腊月，行人也未尝有消减。
　　“散开，都给我散开！”
　　一队军马从城墙外走来，压根不把守城骑士当一回事，面对守城骑士的盘查，坐在一匹骏马上面的校蔚挥动手中的鞭子，作势欲要劈下去，许久鞭子也只是停留在空中，恶狠狠道：“抚远大将军庄涵回京，还不赶紧让路。”
　　守城骑士脸色僵硬，冷冷一笑，从腰间摸出一张腰牌道：“大胆庄涵，进京为何携带军队？居心何在？”
　　那校蔚长久征战沙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老粗，根本不识得腰牌所写什么，一脸轻蔑的夺过腰牌，在掌中把玩道：“怎么？老子征战沙场时，你丫还穿着□□在地上爬，现在拿这玩意吓唬老子，你娃太嫩了。”
　　庄涵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嘈杂的吵闹声音，虽然明文规定回京将军不得带兵入城，但守城门的将领跟自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自己往常都是大摇大摆带着手下入城他也从未多言几句，今儿个怎么就婆婆妈妈的，老半天马车也未动过。
　　庄涵掀开车帘，向外面扫视一眼，心中不觉一惊，原来守城门的骑士早已更换，瞧他们统一的盔甲和剽悍的体格，铁定是禁卫军了，再瞧一眼前面那校蔚手中的腰牌，不禁大吃一惊，连滚带爬从车厢中出来，一头栽倒在地上，跪拜道：“末将惶恐，末将知罪，末将知罪！”
　　那腰牌赫然写道三个字：将令牌。
　　此乃一半将令牌，另一半在皇帝手中，见到将令牌，犹如见到皇上本人一般，庄涵自然吓得不轻。
　　那校蔚一见此景，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慌忙从马背跳下来，扑通一声栽在地上，惊恐道：“末将知罪，末将知罪。”
　　那骑士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是威名远扬的抚远大将军庄涵，本不想为难，连忙扶起来，只道：“将军哪里话，末将只不过秉公办事，马虎不得。今日将军要入城，万万不可带兵的。”
　　关于帝都的传闻，庄涵早有耳闻，征战北方已有两三年，帝都变化之大真令人蹉跎不已。
　　庄涵勉强笑道：“还望将军寻个好，这些乃我家将，随我一同回京，是须入城的，还请行个方便。”
　　守城骑士极为难沉思片刻，抚远大将军是得罪不起的，皇命又不得违背，便想个法子说道：“既然如此，小将倒有个法子，大将军可以让你的一干家将换上平民百姓的服装，便衣入城，这又不违抗皇命，一箭双雕。”
　　庄涵装作恍然大悟般，略带奉承之意笑道：“如此甚好，甚好。”又一脚踢在那校蔚身上，呵斥道：“还不滚起来找一些衣物。”
　　入城之后，庄涵一路上抱怨连连，心中更是纳闷，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间。
　　经过入城一事，庄涵明白如今的帝都不再是所熟悉的那般，他令所有人小心翼翼，低调地回府，即使有行人挡道也耐心等行人散开之后再前行，生怕出了任何一点差池。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气息，为什么会感到如此陌生呢？”庄涵骑着一匹骏马自言自语道。
　　“将军身处北方已久，难免有所忘却。”那校蔚笑道。
　　“不，直觉告诉我，帝都不同往昔，定会出大事。”庄涵叹道：“苏云，今日回京一事，必定要低调，邀功宴会之类的，一概拒绝。”
　　苏云跟在庄涵身后，虽然对庄涵的担忧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十分信任这位只有二十岁的青年，他总是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获得胜仗，所以一向是对他言听计从，甘愿做他的副官。
　　将军府前，早已是张灯结彩，爆竹声不绝于耳，众多仆人穿梭在群人之中，或帮忙运送货物，或抬伤带病，或送茶端水。
　　老夫人站在众人中间，瞧见儿子凯旋归来，心花怒放，眉笑颜开，一把搂住庄涵慈爱地笑道：“真是回来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路途定是乏困，赶紧进府歇息片刻。”
　　庄涵笑道：“当然得回来，孩儿并未尽孝道，怎敢不回来呢。”
　　一句话说到老夫人的心里去了，欣喜之余，竟眼眶模糊，泪帘重重，一抹眼睛，老泪纵横。
　　庄涵哄笑道：“娘，儿子回来，你居然流起泪来，真是不吉利，赶紧打住，我还有好多趣事给你讲呢。”
　　母子二人边说边走，一同进府。
　　“你回来了，就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尽孝道，打仗的事情能搁在一边就搁上一边，别老是往北方跑，多危险哪！”老夫人拉着庄涵手说道。
　　“当然，这次回来，少说也得呆上两三年，我会好好尽孝道呢。”庄涵安慰道。
　　“尽孝道，首先呢，先要给你娘找个媳妇，让你娘抱上孙子。”老夫人牢牢拽住庄涵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满脸堆笑道。
　　“我……”原来老娘铺垫那么多，只想引出这么一句话来，都言我机智聪明，原来还是继承老娘的。庄涵被死死拽住，逃脱不了，只得勉强笑道：“那一切听娘安排。”
　　“那说好了，这次可不许轻薄娘给你安排的相亲女子，把她们给吓跑了。”一听儿子答应，老夫人这才松开手。
　　众多仆人瞧见此情此景，都哄堂一笑，真是其乐融融。
　　老夫人本想让儿子休息片刻，可又想起一个人来，让他好生去安慰安慰。
　　庄涵一听是那人，立马跳起来，说道：“他居然在我们府中，真是好久不见他，我去跟他叙叙旧。”
　　将军府十分大，亭台楼阁，假山湖水，香榭曲廊，奇妙的很。
　　打小服侍庄涵的鸳鸯牵着他的手，一边有说有笑地给他讲京城的趣闻，一会儿说那一个大官被抄了家，抄了几百万银两和无数珍宝，一会儿又说那一家的府上有一个英伟的少爷，活泼不得。
　　庄涵只静静地听着，面带笑容，手牵着手，十分享受这祥和的片刻。
　　“他最近怎么样？”庄涵趁着鸳鸯没说话的空隙，忽然问道。
　　“他呀，唉，还是老样子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仿佛对他一点儿影响也没有，只要有美女有美酒，他都能睡着觉。”不需要说出名字，鸳鸯便能知道庄涵指的是谁，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的默契已是不同往日。
　　庄涵轻叹一气，微微一笑道：“看来他还是熟悉的。”
　　还未走至听雨轩，歌声、琴声、美酒之味都如清风般飘过来，这一音一味，揉杂在一起，果真有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快感，让人沉醉其中。
　　听雨轩是庄涵的书房，布置的相当典雅质朴，琴瑟古籍、玉石书画，样样俱全，皆是由庄涵亲手装束。
　　如今听雨轩俨然成了歌舞之地，舞女婀娜的身姿，琴女纤细如青葱的嫩手，满香案的瓜果美酒，还有一个衣不遮体，左搂右抱的男人。
　　庄涵微皱秀眉，让鸳鸯先离开，径直走进了听雨轩。
　　“呀，庄小弟回来的正好，来来来，我们痛饮几杯，好好叙叙旧。”坐在锦丽的软榻那人神志不清，摇晃着俊美如画的头，在香案上摸了很久才找到一个酒杯，拿起一个苹果欲要往酒杯里倒酒。
　　庄涵大怒，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如此醉生梦死，原以为被削其皇籍，可以让他清醒清醒，激励自己，没想到堕落到这地步。
　　庄涵挥手让舞姬歌女都退下去，从湖中打起一桶刺骨的湖水，照头就泼在徐帆身上。
　　徐帆被突如其来的一桶冷水冻得打了一个冷战，瞬间清醒了大半，拍着香案怒道：“大胆，是谁竟敢泼本太子……”
　　提及太子称谓，原本怒气冲冲的徐帆像泄了气的气球，顿时软趴趴坐在软榻上，扔掉手中的苹果，找到酒壶又倒了一杯喝下肚去。
　　庄涵气急败坏，冲过去就把酒壶提起来砸碎在墙角，怒吼道：“你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是人还是鬼，你去照一照镜子！”
　　徐帆一言不吭，闷声不响，又从杂乱的香案端起另一个酒壶，却不拿酒杯，直接往嘴里灌。
　　庄涵双手叉腰，长呼一口气，突然猛地一脚将整个香案踢翻在徐帆的跟前，瓷杯玉器碎了一地。
　　“好，真好，非常好，本太子……本公子落魄了，真像流浪街头的狗，不把我当人看，都来欺辱我！”徐帆把秀美洁净的脸庞别过去，不拿正眼看庄涵，长长的睫毛下湿漉漉的，如雨般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庄涵本想痛斥他一顿，将他从醉生梦死中拉出来，可一瞧他这副光景，心里也不免有些伤心难过，明白他心底比任何人都要痛苦，每日每夜背负着庸碌无为的骂名，苦不堪言。
　　庄涵轻轻叹一口气，坐在徐帆的身旁，从地面取出一瓶酒壶，斟满两杯，叹道：“人生如同山峰，有高有低，起伏不定，时而登高望极，纵观天下，时而跌落深谷，万劫不复，但这不意味着结束。只要命还在，就可以爬出渊谷，登高眺远。”
　　这一番话犹如清酒般香醇，徐帆如沐春风，更重要地是，徐帆发现庄涵依旧是那个庄涵，温润如玉。
　　徐帆强忍住泪水，端起酒杯笑道：“皇宫的邀功宴估计没有了，但此事因我而起，我补给你一个邀功宴吧。”
　　庄涵把玩掌中的玉杯，疑道：“此话怎讲？”
　　“因金国公主被杀一案，我被废除太子，削其皇籍，贬为庶民，许多与东宫有关的大臣不是贬谪就是被关，你被紧急召见回京八成也是因为此事。”徐帆略带歉意说道，躺在软榻上，尽情地舒展全身的筋骨，修长的身材在斜阳的照耀下，尽显妩媚。
　　“喔。”庄涵满不在乎地应一声，又喝下一杯酒，望着斜阳，沉默不语。
　　“难道你就不关心吗？”徐帆忍不住坐起来，盯着庄涵疑惑问道。
　　“我关心什么？”
　　“比如种种……”徐帆说道。
　　“连鸟窝都不敢捅的家伙，怎么可能是杀害金国公主的凶手，太子被贬，我受牵连是理所当然的，又有何担忧。”庄涵说的极其轻描淡写，仿佛所有事与自己毫无关联一般。
　　“真是文绉绉的，一点儿也没变，说的如此煽情，我居然都被感动了。”徐帆霍然站起身来，摸着下巴道：“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满意。”
　　“你能有什么好地方，还不是烟柳市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