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木头》胡 桃

4、第三章 新搬来一户

　　“这两天上学感觉怎么样？”妈妈一边夹了一些生菜到姚可爱碗里一边问道。
　　“还好吧，”姚可爱看着碗里越来越多的生菜，皱了皱眉头，“方美晴也在我们班。”
　　“什么？”妈妈瞪大了眼睛，“方美晴？”
　　“恩，”姚可爱有点后悔。
　　“是小学那个方美晴？”爸爸似乎也来了兴趣。
　　“恩。”
　　“真的啊！”妈妈叹道，“太巧了。”
　　“义安就这么点儿大，能碰到也很正常，”爸爸说道，“那小姑娘不错，长得漂漂亮亮的，精豆子似的。”
　　姚可爱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要了，我不喜欢吃生菜！”
　　“多吃生菜对身体好，小孩子那么挑食！”妈妈说着又夹了些拌黄瓜到她碗里。
　　“这下你们又要比啦。”爸爸微笑着向女儿挤了挤眼睛。
　　生菜滑溜溜的，味道还很冲，姚可爱缩着舌头快速吞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烦死了。

　　来十中一个星期了，姚可爱认识了一些人，但只限于她的座位周围。大多数的人她还是不认识，况且，别人似乎也没有兴趣认识她。姚可爱在这个班待了没几天，却已经感受到“全市最好的班”所应有的气氛。上课时，“尖子生”的回答让她不得不心生赞叹；下课后，不少人依然待在座位上奋笔疾书。姚可爱虽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但她并不以为然，“课间休息”时间依然履行着这四个字的表面意思。
　　“我们唐老大挺好的，上课严是严了点，平时挺温柔的。”梁辰捧着水杯喝了一口。
　　“是吗？”姚可爱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讲台上，江梵正拉着数学老师问问题。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平常嬉笑时完全不一样的严肃又认真的表情。校服外套敞开，露出里面有点松垮的白色衬衫。微微弓着的背，就算这样也差不多跟数学老师一样高了。姚可爱一手托着腮，一手玩着最近刚开始流行的转笔。或许是技艺不够精湛，或许是躁动的心情影响了发挥，圆珠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就毫无意外的掉了下来，拾起来，继续转，又掉下，再拾起，如此反复。有些无聊的动作，她却仿佛完全没意识到。
　　“嗯，初一的时候她还请我们吃肯德基呢，还带我们去外面郊游，可好玩了！”
　　“真的？还请肯德基？”姚可爱的注意力终于转到梁辰身上。去年肯德基在义安开了第一家分店，当时在全市掀起了一股热潮，不少孩子把去肯德基消费一回作为自己的梦想。每周零用钱只有五块的姚可爱至今还没有去过传说中的肯德基，没想到唐老大居然这么大方。她有些不敢置信，掉下的笔孤零零的落在一边。
　　“是呀，不过现在可能不会了，马上要初三了，以学业为重。”
　　“啊？那我都没吃到。”姚可爱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转到十中。
　　唐老师，也就是“唐老大”，不愧是个负责的班主任。她不仅严肃对待自己的英文课，别的课她也会来教室搞突然袭击。怎么个“突然袭击”法？姚可爱在经历了几次后还心有余悸。她记得第一次是在历史课上，当时她正看着前方走神，突然感觉到余光中，右侧靠窗边似乎有什么黑黑的东西。她朝那边看了一眼，原来是唐老师！她正站在窗外，面无表情，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移动着。姚可爱吓了一大跳，赶紧将眼神调整到历史老师身上。后来，几乎每天，唐老师都要“神出鬼没”几次。一旦谁被抓到没有专心听讲，下课就要被请到唐老师的办公室，并且在班会上被公开批评。
　　经验表明，亡羊补牢不太妙，未雨绸缪相对靠谱。每次上课铃声一响，班里有两位个子矮小的男生，一个叫王君君，另一个叫齐涛。由于他俩的身材不易被“敌方”发现，男生们一致推选他们为“哨兵”，负责上课前在走廊里探查唐老师的身影。一般情况下，王君君打前锋，齐涛垫后。如果发现敌情，就会出现以下场景：
　　“老大来了！老大来了！”王君君一边嚷嚷着一边跑回座位。
　　“快收！快收！”跟在后面的齐涛招着手让大家把不该出现在课桌上的东西收好。
　　所有学生以最快的速度端正坐姿，调整好表情。有的低头看书，有的望着黑板做沉思状。大家心里都默默做好准备，迎接唐老大的第N次“幻影移形”。如果没有发现敌情，我方就赢得了几分钟时间得以暂时喘息，以便课上以更好的姿态迎接敌方的忽然出现。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说出来有些无聊，却都乐在其中。日复一日有些枯燥的学习和工作，再小的事情也可以被无限放大，再短暂的欢笑也可以集聚成被人津津乐道的趣事几则。平平淡淡的生活，不都是这样么。

　　“下面播报一条紧急新闻。美国东部时间9月11日早晨8点46分，一架载有92名乘客的波音767飞机撞击了位于美国纽约曼哈顿的世界贸易中心大楼北侧。9点02分，另一架载有53名乘客的波音767飞机撞入世界贸易中心南楼。据了解，该事件可能与恐怖袭击有关……”
　　“哟，本拉登终于行动了！”爸爸放下碗筷，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
　　妈妈也叹道：“乖乖，这大楼倒的！”
　　“恐怖袭击啊，这下老美难过了。”
　　“啧啧，这得死多少人啊，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姚可爱看了一眼电视，镜头正好挑了一个近景，可以清晰地看到几个人影正从大厦高处坠落。
　　这是在放美国大片吗？
　　姚可爱想起了小时候跟父母在电影院看过的《泰坦尼克号》，游轮倾斜的瞬间，也有很多人张牙舞爪的从高处坠落。
　　《泰坦尼克号》是别人演出来的在大银幕上播放的电影，现在电视上播放的这个画面，也不是真的吧。姚可爱看准时机，夹起两根生菜准备丢到爸爸碗里。
　　“吴迪不是在美国么，不晓得他有没有受影响。”
　　姚可爱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他应该没事，他又不在纽约。”妈妈转过头来，“对了，对门新搬来一户。”
　　“哦，”爸爸仍然盯着电视，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对门的你见过了？”
　　“早上买菜碰到那家女的，在十五中当老师，教英语的，原来在十中教书，刚调过来。好像她老板是当律师的吧，有个儿子，跟可爱一样大。”
　　“唔，律师啊。”
　　“女的挺热情的，说她老板很忙，经常出差到外面打官司，让我们大家互相多照顾点。”
　　“是嘛，她儿子在哪上学？”
　　“十五中，原来也在十中上学，这次他妈妈调过来，他也跟着转过来了。”
　　电视已经进到下一则新闻，爸爸收回目光，重新端起了碗筷，“你刚才讲什么？几中？”
　　“十五中，看她样子儿子学习应该不错。”妈妈瞅了姚可爱一眼，后者低头默默扒着饭。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最需要“沉默是金”。

　　姚可爱回到房间，跟往常一样，关上了门。尽管别的父母通常会让孩子把房门敞开，好“监视”孩子没有做其他与学习无关的事。可在这一点上，老爸老妈似乎对她过于放心，放心的令她自己都感到惭愧。姚可爱打算先看一下小说再写作业，心里那些微的内疚感，跟往常一样，迅速被“劳逸结合”的想法击退。
　　就看一页啦。
　　半小时后……
　　就看一章啦。
　　一小时后……
　　呃，再看十分钟就写作业，真的！
　　墙上贴着的《还珠格格》海报已经有些泛黄，皇上、小燕子、紫薇、五阿哥、尔康、金锁六个人正笑容满面的望着姚可爱，目光中似乎透露着“孺子可教也”的信任。她做贼心虚的低下头，手上的这本《小丫林晓梅》是爸爸前几天去外地出差给她带回来的，她才看了两页就欲罢不能。她一直很喜欢秦文君写的小说，比如《男生贾里》、《女生贾梅》、《小鬼鲁智胜》系列，每一本她都是一口气读完，总觉得特别有共鸣。这本书里，主人公林晓梅也是个初中女生，拥有可以骄傲的外表，可以骄傲的家世，可以骄傲的成绩，她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她还有个好朋友，名叫贾梅，相比之下就平凡普通的多，唯一值得称道的恐怕只有心地善良了。站在林晓梅这样光芒万丈的人旁边，很容易就会变成绿叶吧。比起女神林晓梅，姚可爱却更喜欢经常犯点小迷糊的贾梅。
　　林晓梅跟贾梅，就像方美晴跟她。
　　既然林晓梅什么都有了，也就不缺人喜欢了。

　　外面突然变得吵嚷，姚可爱隔着房门也能听到妈妈的笑声，似乎是有客人到访。她踮起脚尖走到门后，轻轻地把耳朵贴在门上。
　　“哎呀你也太客气了！还特意送这些东西。”妈妈的语气听上去很愉快。
　　“应该的！以后还指望你们多照顾呢。”是一个陌生的清亮女声。
　　“那肯定的呀，住对门这么近，有什么事尽管说，互相帮忙嘛。”姚可爱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妈妈容光满面的样子。
　　“太好了，那这些饺子你们先吃着啊，”女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诶，你们家小孩呢？叫出来一起尝尝啊。”
　　“在房间看书呢，她怕人的很，一点都拿不出去。”是妈妈的声音。
　　“谦虚哦，小女孩子文静点好，下次再见吧，有的是机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谢谢啊，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爸爸笑呵呵的说。
　　姚可爱失了继续听的兴致，回到桌前坐下，脑海里还回荡着妈妈的话。
　　“怕人的很，一点都拿不出去。”
　　“傻大个子哟。”
　　“闷头盂子一个，要像你家小孩那样活泼一点就好了。”
　　在外人面前，妈妈似乎从来没给过自家女儿一点面子，总是倾尽全力的贬低。每当这时候，站在一边的姚可爱只是低着头，脸上发热。偶尔，她也会问自己：我真的有那么差吗？
　　小学成绩稳居前三，初一的成绩也没掉过前五，不骂人不打架，团结友爱，每天放学都直接回家，周末都没有跟同学出去玩过，唯一做过的坏事就是曾经为了买冰棍在厨房柜子里偷过一块钱，可这件事妈妈也没发现啊。
　　为什么会对我这么不满意呢？
　　妈妈？

　　应该是对门新搬来的阿姨吧，听声音就很热情，这么快就来送见面礼。姚可爱对此没什么兴趣，却想起刚才妈妈说那家人有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儿子，在十中还是十五中来着？“儿子学习应该不错”，她还记得妈妈刚才瞅她的眼神，那意思不言而喻。
　　他可千万别学习太好。
　　姚可爱小小的肩膀仿佛有千斤重。一丝凉风吹了进来，姚可爱缩了缩身子，秋天要来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秋花惨淡秋草黄，秋风扫落叶，老气横秋，多事之秋……那么多跟秋有关的成语和诗句，姚可爱却偏偏想起这几个，连“望秋先零”这样生僻的成语都从脑子某旮旯里冒了出来。她是秋天出生的，如果要说自己最喜欢哪个季节，思索了十秒钟后，张口而出的还是秋天。只是，今年的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2001年9月，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美国曼哈顿。地球上的某个角落，透过某个窗子，一张小脸无精打采的耸拉着。
　　转学真讨厌。
　　怎么会碰到方美晴啊……居然还要跟她一个班！
　　对门怎么又蹦出来个儿子。
　　比什么比啊！

　　诸葛曰：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伴随着震惊全球的911事件，姚可爱的新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