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后》永远的19岁

9、第九章 沉默的钟

　　那些与我无关的，关于你的。
　　新年钟声每一年此刻都会响起。
　　这时候，你的沉默，是要告诉我什么？

　　奎贤打电话来邀自己参加他们的圣诞聚会时，钟云本想拒绝。我老了，跟你们年轻人玩不到一块儿，他对奎贤说。可赵同学不为所动，继续摇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钟云隔着电话都能看见他真挚热情的双眼。被打败。
　　聚会定在KTV的大包房。去了才知道，还有宝英等学弟学妹，一起聊聊近况，也没有什么生疏。另外认识的，就只有奎贤学编导的高中同学金丽旭，还是那样腼腆，远远的看着钟云笑。认识了金丽旭的表哥李晟敏，管理学院人力资源的研究生，跟他弟一样的斯文白净。聚会无非吃吃喝喝，甩甩扑克，KK歌。大家分堆玩儿，钟云没有这方面的技能，就一个人坐一边听麦霸吼歌。隔着墙还能听见街上人声鼎沸，轰隆隆的平安夜。
　　想着那个人，这时候还是会想着那个人。穿着礼服端着酒杯，恐怕正在不耐烦。还有希澈那个火爆脾气，不知道会不会当场给崔始源难看。
　　“学长。”回头一看，是金丽旭。小孩儿一脸歉意地坐到身边：“学长是不是很无聊？”“没有。如果你们不找我，我还得一个人。还是大家呆一起好，热闹。”笑着答道。旁边一帮孩子开始发疯跳兔子舞，踏得地板嘭嘭闷响，“你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跳？”“我心脏不好，禁不起那样疯。”丽旭转身扯来话筒塞他手里，咧开嘴角，“让麦霸去跳吧。学长，圣诞歌。”
　　音乐声起，清脆的童音。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MV里蹦出一堆金发碧眼的小孩，围着圣诞老人要礼物。钟云哑然失笑：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唱儿歌？丽旭在旁边唱得起劲，没听见钟云的声音，伸手捅捅，眼神鼓励。钟云无奈，好吧，好吧，我也童心未泯一次。开口轻唱。两个人的声音一个磁性一个清亮，在轻快的旋律交织回旋。歌声荡漾着，仿佛周围也开始安静。平安夜，终于平安下来。
　　可不过半晌，旁边的群魔乱舞再次高涨，笑声闹声几乎盖过音响。自己的心脏似乎也在跟着舞步怦怦的跳，钟云不禁摇头，再这样下去，可要承受不住了。一转头，丽旭抚着胸口皱眉头。担心地埋头问：“哪里不舒服？”丽旭稳稳呼吸，正要回答，旁边却砰的扑过来一个跳疯了的“兔子”，拉住钟云的手臂，高声叫着：“钟云学长，我也要跟你唱歌！”
　　来的是宝英。不知是不是跳得太厉害，她满脸通红，抬头冲丽旭狡黠的眨眨眼，然后跨到两人中间，轻轻一挤就坐下，拿过话筒开始自顾自唱开。钟云一时无措。丽旭往旁边让了让，见钟云还在看自己，勉力扯出一个笑：“我去外边呆一下。”
　　心脏不舒服。跟服务生要了水吃过药，已经没有再那样激烈的跳，可是……的确有点开心不起来。里面还唱着？
　　背后忽然一暖，外套？急忙回头，撞上钟云细长的眼。“学长？”钟云拍拍他的肩：“里面太吵。我陪你出去透透气。”说罢揽着他往外走。丽旭紧拉着外套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偷偷抬头看他的侧脸。KTV诡异的七彩灯光下，那双眼忽蓝忽红。可自己却像着了魔，仍从那样的眼睛里，看到了初见时夕阳中金色的温柔。

　　11点的平安夜，街上已经没有人，车也很少。商店纷纷打烊，只有白色的路灯洒着暗淡的光。没有雪的南方，路边的水迹是冲洗街道的洒水车留下的，连道旁小灌木上的积灰也没有冲干净。有人跌跌撞撞的从身边经过，飘来浓浓的酒气和大舌头的言语，喝高了。
　　“人都跑去步行街了吧。据说今晚警察都在那边守着呢。”丽旭四下望望，笑道。
　　“嗯。”钟云淡淡答道。不远处房顶上高高的十字架，原来KTV离教堂这么近。“去教堂看看，有没有兴趣？”
　　“好啊！”小孩眉开眼笑一脸兴奋，钟云忍不住觉得好笑，想拍拍他的头，又觉得不太妥，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
　　静谧的街，路灯拖住长长的影，并行。
　　圣诞节，来教堂的年轻人很多。他们就没去凑那个热闹，只在街对面看看。唱诗班的歌声悠悠的传来，纯净肃穆。祝福，上帝的祝福，好像就这样浸入了每个人的身心。
　　钟云看着顶上的十字架，八年了，终于物是人非。
　　那时候上高三，半懂不懂的年纪。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深秋下午，好学生朴正洙和金钟云第一次逃课。他们的好朋友，也是弟弟，崔始源和金基范在这座教堂里忏悔，交换誓言。只有三个人见证，正洙，钟云，和基范的哥哥金希澈。
　　记得那么清楚，稚嫩的脸上勇敢的笑容，十元酒窝深深，基范眉眼弯弯。十指紧扣的两只手，因为激动被捏的又红又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始源说。希澈威胁的斜扯了嘴角，十块钱你要是敢对不起基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大家都笑了。自己伸手去牵正洙，却被他轻轻拍开。转过脸去，却发现他嘴角不住地战栗。那时候以为他是感动，很久以后才明白，他那是害怕。
　　幸福，原来让人如此恐惧。
　　可不是么？这样的感情，上帝也绝不宽恕。不过一年半过去，崔始源忽然人间蒸发，半年后才知道他去了美国。基范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如释重负的笑了笑，然后两年没说过一句话。
　　原来结果还是这样。在大学校园里，希澈苦笑着对自己和正洙说。离开的时候，他看看正洙身旁的女友，又看看自己，那目光不知道是赞叹，还是嘲笑。
　　又如何？那些过往，到如今，能记得的，还有几人？

　　“学长？学长？”
　　钟云回过神。
　　“你怎么了？”
　　“没事，”扯开嘴角，“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
　　“学长以前也常来这里么？呵呵。我小时候常到这里玩儿，跟神父很熟呢。”
　　“不是常来，就来过一次。你是教徒么？”偏过头看着他。
　　“不是的。”丽旭看看天，“我身体不好，在家养病，有时候就会偷跑过来。”他抬起脸看着钟云，表情忽然严肃：“我是很严重的心脏病，学长你拉我出来的时候没拿药，要是我出事得你负责。”
　　钟云慌了：“那我们赶紧回去。”
　　丽旭噗的喷出笑来，还真好骗。算了算了，还是不欺负老实人：“不用，学长。我才吃过药，而且就一会儿，只要不运动不激动就没事儿。”接着脑袋就被一只大手拍了，轻轻的。
　　“小时候，神父跟我说，天使折断翅膀就到了人间，时间到了翅膀长出来就能回到天堂。然后我就以为，我应该就是天使。别笑啊，”瞪了哈哈笑开的钟云一眼，“因为我觉得我很快就要回天堂，而且是必须。不过没想到，我居然长到了这么大，还没回去。”
　　钟云再也笑不出来：“你的病，很严重？”
　　丽旭点头：“是打个瞌睡就醒不过来那种。”
　　钟云脸色都变了。丽旭一掌挥过去，嘴角苦笑：“哈哈骗你啦。是比较危险，不过注意日常生活，注意吃药也没有大事。你看我不活得好好的吗？”
　　为什么要笑？钟云忽然觉得胸口扯得发疼。
　　会死么？
　　伸手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像哄小孩一样：“你会没事的。你是天使嘛，所以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丽旭窘得脸红，大声道：“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学长你不要开玩笑！”
　　这时候，教堂里传来沉沉的钟声，一声，两声……在冬夜清冷安宁的空气里，水波一般的荡漾开来。
　　新年到。
　　都没有说话。
　　钟云望着十字架，回头看见小孩正在一脸虔诚的在胸前画十字，笑了。
　　丽旭睁开眼，对上那人注视的目光，微微一笑。
　　新年快乐。
　　第一次对你这样说，眉梢眼角都是满足的笑。

　　那是我第一个有你的圣诞节。
　　那是你第一个没有他的圣诞节。
　　没有雪花，所以我，还不是你的纪念。

　　远远的看着眼前拿着麦克风的男子。
　　歌名诡异得像来自上上个世纪——相爱不及花期长。同样诡异的闽南语。
　　歌里的女子声声长叹，你我的爱情就像只开一季的艳丽，可为什么，花还未谢，你已经爱上了新的花。
　　歌外的男子却在嬉皮笑脸，一边轻声哼着一边跟旁人打闹。可恨的是，听起来居然还是很动听。
　　赵奎贤，相爱不及花期长，是你某位前女友唱给你听过的么？
　　晟敏抿了一口啤酒，冷笑一声。

　　相爱不及花期长。
　　如果每年都绽放，你会不会想起旧时光。

　　从卫生间出来，听到走廊里有人低语，晟敏加快了脚步。
　　偷听，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可当他看到前面说话的人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老天真得很会开玩笑。
　　前面的人，赵奎贤，和那个她。
　　晟敏无声的退回到拐角后面。
　　低沉的交谈迷惑而混沌，间或传来拉扯的声音，最后变成只有口舌交缠才会发出来的喘息。
　　偶然相逢重修旧好？赵奎贤，你来这KTV，还真是好运。
　　可出乎晟敏意料的是，剧情忽然急转直下，啪，一个巴掌。
　　“赵奎贤，我们两清！”
　　女生甩开他的双臂，迅速的离去，留下男生呆呆的杵在原地。
　　有水滴砸在地毯上。有道目光，在身后静静停留。

　　相爱不及花期长。
　　如果过不了这个寒冬，我将再看不见你给的春天。

　　晟敏回到包间，赵奎贤已经开始跟人拼酒。一瓶，两瓶，三瓶……就像喝水一样。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被扔到一边沙发上。晟敏在他旁边坐下。
　　转头看看那张被酒精染得绯红的脸，晟敏忽然找不到词语形容自己的感受。
　　赵奎贤，讨厌么？是的。可是，他刚才哭了。一个男人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怎么样，也该对他宽容些。
　　醉了的人嗫喏地说着什么，音乐太吵完全听不见。晟敏皱皱眉，把耳朵贴过去。
　　敏敏。
　　晟敏愣了。
　　他喃喃的呼唤，敏敏。
　　晟敏脑袋里轰的一声。那一刻的错觉里，他像是，在叫自己。
　　晟敏又笑了。太明显，敏敏，是那个女生的名字。太搞笑了，怎么会觉得在叫自己？谁这么叫你该被揍了。
　　你在叫她的名字么？你，真的爱她么？
　　晟敏忽然有些迷惑。眼前的人，你不是情圣么？这幅受伤的样子又做给谁看呢？你真的醉了么？
　　看着他。醉梦里的表情，似乎痛，似乎悲伤，又似乎在激烈的挣扎。眉头紧皱着，嘴角撕扯着，俊朗的五官颤抖着。有那么难过么？
　　忽然他拿手臂遮住眼，晟敏正想果然没醉吧，却看见他的肩膀在轻轻的抖。
　　赵奎贤在哭。在音响狂躁的背景声中，李晟敏难以形容的震惊。
　　安安静静。晟敏安静的坐着，然后伸手拿过一杯水，放在那个哭泣的人伸手可及的桌上。
　　等醒来，他会需要。
　　有人开始唱White Christmas，温暖甜蜜。晟敏想，这本该是一个温暖甜蜜的节日。

　　所有浪漫美好的事都没有发生。
　　那个新年，记忆里没有白色的雪花，也没有耳边的祝福。
　　听到钟声响起的时候，我沉默了。
　　因为，新年快乐，我不知道该对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