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后》永远的19岁

11、第十一章 My Memory

　　没忘记的，旧时光，多少寸。
　　看你的手在老照片上拂过，记忆里小小的手掌不见，你也不会再牵我。
　　是不是，只有我记得，你全忘了。

　　老房子，狭长的楼道阴暗而安静。
　　钟云伸手叩门。
　　阿姨叫回家吃饭，电话里兴高采烈的讲着正洙的新女友，多好的女孩子，可惜是个哑巴。钟云笑了。都知道，但是还是得让老人家讲，毕竟阿姨盼媳妇盼了很久了。
　　咚咚咚。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开，正洙笑嘻嘻的扔过来一根围裙：“你总算来了。快去快去。我快被我妈唠叨死了。”说着就把某人往厨房推。
　　“喂喂喂，你先让我见见嫂子啊。”
　　“你嫂子今晚加班，来不了。”
　　“啊？”
　　又见不到。哎。
　　晚饭依然是老主题。阿姨教训完了正洙，又教育钟云。年纪不小早些成家啊，太挑剔好的都被挑走了啊，钟云只是点头。这时候阿姨眼眶一红，半晌不说话。正洙疑惑地推推她的手。
　　“可惜你妈妈，都看不到了。”阿姨哽咽着说。
　　钟云一下子说不出话，筷子停在半空。
　　阿姨的眼角沁出水光。正洙连忙拿纸巾擦了去，还想说点什么，可她摇摇手，说吃不下，回了房间。
　　正洙抱歉的笑笑，钟云耸耸肩。

　　收拾好厨房，两个人回房间。钟云指指正洙桌上摊开的相册：“你怀旧？”正洙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妈今天那么奇怪，她下午就在看这个。”说着随手翻过两页，出现两个母亲当年的合影。
　　钟云凝视着照片上的人，指指旁边的两个小孩：“帅哥。”
　　正洙哈哈笑了，钟云故作严肃的看着他。
　　那些日子虽然幸福，但已经远去，再怀念也只能藏在心底。
　　来了一条短信，正洙看了一眼就笑得灿烂。“你嫂子，才下班。叫我向妈道歉呢。”
　　“果然是大家闺秀哈，真有礼貌。”语气不痛不痒。
　　正洙瞪了他一眼：“我去陪她吃夜宵。你要不要一起？”
　　“算了，下次吧。我不当电灯泡。”
　　正洙拍拍他的头，挥挥手出了门。

　　相册一页一页翻过。时光定格在一瞬间，连色彩都还如此鲜亮。
　　钟云坐在床沿，独自翻看着那本相册。
　　一晃，二十年。
　　四个人的记忆结束，照片上出现两个少年。高中校服，板寸头，站在学校门口那棵大榕树下。清瘦的少年拖着壮一点那个的脖子，把他往镜头前拉，嘴角笑出两个梨涡。另一个一脸别扭，只留下了一个稍微有点圆的侧脸，细长的眼低垂着看着地面。
　　那是高中入学留念。
　　高中，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
　　那些记忆，不曾想，不能忘。

　　那年，正洙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进了这所国家重点高中。钟云逊了点，少三分，被分到另一个重点班。
　　开学典礼上，状元同学上台代表新生发言，成绩又好长得又帅，整个就一新世纪的白马王子。会场里处处可以听见女生兴奋的窃窃私语，话题都是他。
　　钟云听了之后脸有点黑。
　　你们发什么花痴啊？要你们知道那家伙在家里的懒样，肯定兴趣全无。
　　不耐地望台上瞟了一眼，一不小心和状元同学巡视观众的目光相撞。正洙好像看见了他，笑了笑。
　　有女生夸张地倒吸冷气以示被强力电到。
　　钟云一愣，就听见胸腔里扑通一声强烈的撞击，撞得他脑子有点发晕。
　　然后在一片空白中，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以前怎么没发现那小子笑起来，这么好看。
　　或许就是那一刻开始，我的心跳节律，开始因你而不一样。

　　对于钟云来说，高中生活依旧平淡。上课，看书，做作业，有空的话看看自己喜欢的有关建筑的书，偶尔弹弹钢琴。可正洙不一样。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学生会干部，团支书，有一大帮子事情等着他去做，有一大帮子朋友围在他身边。
　　开始的时候，钟云还会等他放学一起回家，后来不了。看着他在那些人中间笑，钟云忽然觉得十分不爽。
　　两个人安静的世界，平白无故插进来那么多闲杂人等，谁能爽得起来？
　　直到半个学期后，正洙才发现，自己下晚自习老是碰不到钟云。两个班的放学时间差得其实不多，好几次明明看见钟云从自己教室门口走过，喊着追出去却影子都没了。有一次忍不住，回家后装作不经意的问他，怎么不等我就跑了？急什么啊？钟云埋头做参考书，闷声闷气的甩过来一句，等你浪费我时间。正洙一听就火了，一把把书包砸钟云背上，摔门出去。
　　钟云揉揉自己的背，转身捡起地上的书包，拍干净放在桌上，苦笑了。用得着发那么大火吗？自己也是神经，干吗那么说话？正想着，门啪被一脚踢开，正洙冷着脸走进来，一句话不说坐下来复习。钟云偷偷瞄他的表情，跟个定时炸弹似的，也不敢说话。屋子里静静的，只剩下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第二天晚自习放学，钟云挎着书包走出教室，就看见一个家伙笑眯眯的在跟自己老师打招呼。“朴正洙，等谁呢？”“我弟弟金钟云。”钟云一脚踹过去：“谁是你弟弟啊？”正洙回敬一脚，脸上依然一本正经：“回去看看户口本，你不是我弟难道是我儿？”“你才是我儿！”
　　深夜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少年追逐打闹的身影忽明忽暗。略带嘶哑的笑骂在安静中格外响亮，听起来竟然有几分青涩的甜蜜。
　　我和你的世界，没有人能插得进来，我确信。

　　渐渐的，正洙的新朋友也成了钟云的朋友，例如正洙班上那个特立独行的花蝴蝶金希澈。后来升上高二，圈子里又加入了低一级的崔始源大少爷，四个人并称“四大校草”。希澈带来了自己学钢琴的弟弟金基范，一个害羞少言的包子脸男孩儿。在另一所学校上学的英云有空也会跑过来玩儿。学习，玩闹，幻想未来，十来岁的日子不就应该这样过？
　　帅哥从来不缺少爱慕者，更何况是四个帅哥任君挑选。崔始源这孩子从小被培养了绅士风度，对女性温柔体贴，所以每次女生都喜欢给他递情书，包括给另外三位的也一并请他转交——看不看暂且不管，至少不会像另外三位，给金希澈会被无视，给金钟云会被躲开，给朴正洙会被婉拒。
　　高二下学期，开学那天刚好是情人节。下午放学后，崔同学抱了一堆情书来找正洙，让他们三个自己分。那天没有晚自习，四个人就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无聊的比拼收到的情书多少。分了半天，结果出来，正洙第一，始源第二，钟云倒数第一。希澈大眼睛一转，坏主意就往外冒，偷偷拆了一封给正洙的情书，大声朗读起来。
　　“亲爱的朴正洙同学，你好！给你写这封信，我心里非常忐忑。……”
　　运气好。抓到一个文绉绉的小姑娘，情书写得跟作文一样。
　　钟云和始源笑得瘫在桌子上。正洙又好气又好笑，对着希澈干瞪眼。一封信念完，希澈见正洙不生气，又来了个更狠的。
　　“来来来。帮忙把他的和一下，咱们一人抽一封，然后让正洙从我们里面选。抽到谁，正洙就必须跟谁交往，好不好？”
　　钟云始源积极响应，全然没注意到正洙的脸冷了下来。很快，三封信抽好，三只手伸到正洙面前。
　　正洙抬眼，冷冷的在三个人脸上扫了一圈，一把抽走了钟云手上的信：“我抽这个。”始源伸手要抢，正洙手一抬，一脸严肃道：“我抽的是钟云。我跟钟云交往。”一个狡猾的笑挂在那张清秀的脸上。
　　希澈勾住正洙脖子闹他说话不算话。始源愣了半天。
　　钟云站在他们背后，完全傻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家路上，钟云闷头走路不说话，正洙有点心虚，也不敢说。想想都是那些情书惹的祸，就不该留着。
　　正洙打开书包，拿出那一叠情书就往路边的垃圾桶走。钟云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那些粉红信封都进了无底洞，忙喊道：“喂！你干吗？”
　　正洙走过来，扯过钟云的书包，把里面的情书拿出来抓在手里，忽然绽出一个惑人的笑容：“钟云，你喜欢她们中的谁？”“没有谁。”钟云恼了，想去抓他的手腕，却被晃开。
　　“那就别管她们。”正洙手一扬。夕阳里，吹起一阵阵风，刺骨的寒冷。钟云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正洙的眼睛。一封封信变作满天的雪片，带着那些尚未被人解读的爱意，随风远去。
　　正洙的声音很轻，钟云却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震耳欲聋。那个笑容好熟悉，却又好陌生，心跳像有感应般的加快了。
　　“女生多麻烦，我们兄弟就自己玩儿。不要女生，就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话似乎没有太多的含义，却分明有千句万句包含在里头。一声声，好像有声音在耳边蛊惑，答应他，答应他。是的，这也是我想说的。
　　“好。”钟云点点头，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正洙满意的笑了，拉过钟云的手，往家的方向跑去。
　　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时光流逝。一切没有变化，又似乎完全不同。
　　开始明白，他的笑容里要说的，他的眼神里表示的，他的手在身边晃时想要的，他垂下眼睛看地面时自己该做的。
　　在金钟云的生命里，那个人一直是特别的，特别到不知该用什么去定义。如今，他终于明白，那个人，是他命定的人。
　　认识他十三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三年。钟云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能在他身边，一起过以后的若干个十三年。
　　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
　　这边，始源和基范的关系好得异乎寻常。只要学校没事，他就跟基范在一起。大家不约而同的对此保持了沉默，希澈无话可说。后来，有了教堂那一幕。

　　那时候，我们太年轻。
　　以为只要两个人牵手，就能天长地久。以为只要彼此真心，就能征服一切。
　　那时候的我们，太认真。

　　高三的圣诞节晚上，正洙班上十几个同学撺掇着想去KTV。正洙看看同学期待的眼神，又看看等在旁边的钟云冷淡的脸，很是为难。
　　“正洙~~~”一个女生带着撒娇的腔调来拉他的手臂。这时，一只手钳住了他另外一边。
　　“不准去。阿姨说了早点回家。”
　　钟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凶狠。正洙安抚的拍拍他的手，想挣开，却被钳得更紧。好痛。不遂他的意是不行了。正洙无奈的朝同学们笑了笑。
　　回家的路上是诡异的沉默。到家，母亲已经入睡。两个人一声不吭的复习，然后洗漱上床。
　　正洙迷迷糊糊的就要入睡，忽然觉得被子里灌进来一阵风，一个微凉的身体钻了进来，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肩。
　　“正洙。”那个人轻轻的唤。
　　“你怎么了？”正洙扭过头去，努力的睁开眼睛，那人细长的眼在黑暗里闪着精亮的光。
　　“没事。我就是想跟你睡。我们好久没一起睡过了。”语气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正洙轻笑。确实，长大之后，他俩好像就没再一起睡过。
　　“好。你不要乱动，我困了。”
　　“嗯。”
　　寂静无声中，那人的呼吸平稳的喷在后颈，微痒。他的右手从颈下穿过，环住脖子扣着肩膀，左手搭在腰上。正洙整个人，都陷在背后的人温暖的怀抱中。颈上的热气太痒，正洙翻个身，往下滑了一点，头顶轻轻抵住钟云下巴，手攀在那人胸前，一个舒服的姿势。快要睡着，又往那怀抱里钻了钻。
　　冬夜，有另一个人的体温，真好。
　　两人一夜无梦的睡到天亮，也不知道，那天早上母亲打开房门时，脸上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

　　一诊考完，钟云外婆来看钟云，提出送他出国。钟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外婆问他自己的打算，他说要跟正洙一起去外地念书，全国最好的大学。听到这个答案，外婆和正洙妈妈心里都是一颤。
　　从未想过的结果，长久以来的疑惑，也许，正在成真。
　　站在门口的正洙，从母亲脸上担忧的表情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母亲一病不起，住进了医院。虽然请了护工，两个高三孩子还是一有空就往医院跑。看着站在床边的两个孩子，她的两个儿子，正洙妈却想哭。
　　高大帅气，健康优秀，她的两个儿子都是她的骄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让自己这样担心？做母亲的到底做错了什么？
　　钟云去楼下取报告单，回来从门缝里看见阿姨拉着正洙的手说话，忽然心里一动，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正洙，妈妈没有别的愿望。就希望你和钟云都过得好，以后都娶个好媳妇，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妈妈就算没白活。”
　　哭声，阿姨的哭声。正洙低着头。钟云知道，一定有眼泪滴在手背上。
　　身体靠着墙壁，嘴角忽然钻出一丝莫名的笑。比那药味还苦。
　　阿姨，你的愿望为什么那么难。

　　不久，正洙告诉钟云，他不去外地了，他要留在本地念大学。
　　“我妈身体那个样子，我不可能走得开。”正洙的语气平缓，像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那我也留下来。”
　　“不用，”正洙拍拍钟云的肩膀，“建筑学最好的学校在北方。你留下来只是耽误你自己，我不想你那样。”
　　钟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高考来临，正洙发挥出色，顺利进入了本省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钟云有些失常，第一志愿落榜，二志愿进了同一所学校，好在还是读上了自己喜欢的建筑学专业。大家都很惋惜，钟云却没心没肺的一脸无所谓。
　　正洙看着理科综合估分卷上，钟云错的莫名其妙的那道大题，心里一阵酸涩。手，把那张纸揉碎。
　　钟云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深。他说，正洙，别怪我。

　　别怪我。
　　别怪我在知道阿姨愿望的那天夜里，趁你熟睡吻了你的嘴角。
　　别怪我在你睡着听不到的时候，在你耳边说，我爱你。
　　别怪我擅自更改了自己的命运，只想跟你在一起。
　　别怪我，我只是爱你。

　　我不怨什么。
　　哪怕全世界都想把幸福宣之于口，我爱你却注定是个秘密。
　　没关系。
　　就算这辈子永远不是你的爱人，我也要把彼此的命运绑在一起。
　　今生，来生，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