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梦地狱》陇容

38、无枝倚

　　赵谡安在藏书阁里翻了一夜的书，关家几百年的藏书阁，都积了厚重的粉尘，呛得他整个人无所遁形。他已经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睡觉了，容昭期也是一样。从自己的困乏他能想象出容昭期如何拼尽意志支撑到现在。他心里相信她会没事，但还是忍不住自责，如果不是无能，他怎么会亲手送她去做人质？

　　关家的藏书阁里根本找不到几本关于家谱渊源的书，只有些如何找问鬼路的邪术。他翻了一夜都找不到什么头绪，此时坐在案桌前翻着翻着，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忽而他觉得有些冷，一个激灵就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坐在案桌前，那青灯仍在微弱地摇晃着。对面坐了一个人，是儒有沈。

　　儒有沈没发现他醒来，正埋头就着光在认真地看书。

　　赵谡安看了他一阵，才慢慢把手中的书卷放下。

　　儒有沈这才发现赵谡安醒来了，对他说道：“赵公子，你醒了。”顺手给他倒了一碗茶。又道：“你梦到姑娘了吗？唤了她好几次。”

　　赵谡安说了声谢，他什么梦都没做。

　　儒有沈又道：“赵公子，关都说关小姐已经没事了，你有什么需要吩咐下去即可。”

　　赵谡安点点头，说道：“容姑娘她……黑鱼幡在我手上似乎没用。”

　　“黑鱼幡要在容家人手上才有用的，赵公子你好生收着，日后再还给姑娘。”儒有沈言语平常，似乎也是不怎么担心容昭期。但实际上，他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这么正经地谈话是何时了。

　　“之前那女鬼要一个人质做筹码，我选了留下姑娘。”对别人赵谡安不需要说明任何事，但对着儒有沈，他心里有些愧疚。

　　儒有沈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挺好的。”

　　“挺好的？”赵谡安看着他拨了拨灯芯，那如豆的光更明亮了一些，光线里尘埃翻飞着，似是寻不着处落脚。

　　儒有沈从那灯花上移开眼，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了才会这么选的不是吗？”

　　破晓之前特别冷，也让人特别清醒，两个人的身板都挺得笔直，像是两面墙对着。儒有沈说对了，但赵谡安知道这不是能让他来决定她生死的理由。

　　儒有沈正色问道：“赵公子可属意我家姑娘？”

　　赵谡安丝毫不避：“只她一人。”

　　这样的问题只有是或不是，半分不确定都是否定，但儒有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笑了笑：“赵公子有时候比姑娘爽快，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就得了两个答案。”

　　说罢他敛容道：“她向来有些顽劣，比不得那些金枝玉叶，大家闺秀。我只怕她高攀不上。”

　　赵谡安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别人不明白，你也不懂吗？容姑娘可是潇洒得令人害怕的。”

　　儒有沈一愣：“她对你也用这招？”他很是知道容昭期常做甩手掌柜的。

　　“暂时没有，但我知道她会。”

　　儒有沈这才发现赵谡安早已明了容昭期的脾性了，他说道：“赵公子，那关家的事，你现下有眉目了吗？”

　　“没有。”

　　儒有沈看他连说没有都那么笃定，只道：“姑娘此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她在上山的路上告诉我，唐碧娘是关都的生母。唐碧娘托姑娘去川许镇唐老夫子家传话，说她生了儿孙。后来她才知道唐碧娘自从嫁到关家再未回家省亲，家中只剩唐老夫人，那唐老夫人也记不清唐碧娘出嫁多久了。”

　　“这唐碧娘是不晓得自己已死么？”

　　“看来是这样的，人死了这么久没有去投胎，若非心有不甘就是被外力所困，现下看来，是第二种情况。而且唐碧娘曾说到‘我们’，看来困住的不止她一个人。”

　　“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知道，我已经让他去找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此时儒有沈忽然向另一个方向看去，赵谡安循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那一头除了层层垒放的书卷，并没有其他东西。

　　“是谁？”儒有沈站起问了一句。

　　“容姑娘托我来找赵公子。”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来
　　。
　　赵谡安听到了声音，但他什么也看不到。那声音太细微，他朝那方向走过去问道：“姑娘现下怎样？”

　　“别走过来。”那声音有些怕赵谡安，退到更远的地方。

　　“好，我不过去。”他站定了回道。

　　“容姑娘说她曾听一个掌柜说起，十七年前那掌柜曾揽了一个活，要为关家砌碑。关家要求做26个石碑，并在每个石碑里放一颗牙齿。掌柜说，镇上的人都知道，关家有女儿出生时就会做石碑。”

　　“石碑？是屋檐上的那些石碑吗？”赵谡安问道。

　　“不知道，她只说了这么多。”

　　“姑娘现下怎样？”赵谡安追问道。

　　无人回应。

　　“它已经走了。”儒有沈对赵谡安说道。

　　“石碑与此事必定有关联。”赵谡安开始在书中翻找起来，“你有看到有何处记载了关家石碑的事吗？”

　　“没有。”

　　正在此时，进来一人通报说山主已经找来当年掌事的老管家，请他们到大堂相叙。

　　两人道了大堂，看到那老管家华发苍苍，颧骨高立，脊背已有些驼，但精气十足，一副硬骨之相。赵谡安问道：“老人家，当年关夫人的事，您可知晓？”

　　老管家犟气十足地道：“你说哪个关夫人，老仆不知。”

　　“现任山主的母亲，唐碧娘。”

　　老管家瞅了关都一眼，低头慢慢地抽了一口水烟，才道：“关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了？”

　　他敲了敲烟筒，对关都说道：“山主，老仆还以为今日请老仆有何要事，没想到是三堂会审。”

　　说罢他敲了敲烟筒，缓缓起身道：“若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伏死门里问鬼路就能知晓，老仆对此事一概不知。”

　　他慢慢踱到门处，语重心长地说了句：“鱼死关生，这阵中死水被搅活，关家必亡啊。”

　　就在赵谡安心里思量，儒有沈颇感失望以及关都心中有些尴尬之时，已走出不知多远的老管家开始怒号道：“妈了个巴子哟，老天长眼快来捉我去见老山主吧！”

　　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将那脊背往椅背上靠了靠。他一向是很尊敬这些老一辈的关家人的，他也知道，这些老头子对他颇有微词，当初没有杀死容返是一罪，现下让容二二度上山更是罪不可恕。但他无法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因为他同样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赵谡安对此充耳不闻，开口问道：“山主，除了这老管家，就没有其他人亲历这件事了吗？”这么难嚼的骨头，为什么这么快就拿出来？

　　关都心里也有些气，对他有非议是一回事，在外人面前给他下马威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于是他威武地大喝道： “来人，把那些服侍过老山主的、没死的全给我带上来。”

　　询问了一个早上，这些前丫鬟小厮的话支零破碎，但赵谡安总算是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了。

　　大概是十八年前，山主夫人唐碧娘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关以菱。关以菱生出来以后，山主关传峰去了一趟伏死门。关传峰回来以后，就跟唐碧娘大吵了一架，后来有天早上，唐碧娘醒来竟然发现自己的牙齿全都被拔掉了。唐碧娘因此大病一场，关传峰也下令彻查此事，但一直没有眉目，唐碧娘病好后便有些神志不清，请了多少道士郎中都无用，且病情愈来愈严重。终于在三年后身亡。但也有人说她是下落不明，整座山都找不到人，最后才不得不认定她已死。

　　赵谡安把该问的人都问了一个遍，最后接受调查的是关都。

　　“山主，我先前看过关家家谱，家谱之中每一代都只有一名男丁的条目。关家对女儿是什么态度？”

　　“现在不是应该去察看关家的妖魅吗？”关都不明白赵谡安为何会问这么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赵谡安现下真是有些佩服这关都，这人不是无能，只是很多时候有一根筋不通，关键时候真是指望不上。

　　然而他还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那妖魅只是说来匡你母亲放人的，并没有什么妖魅。”

　　“那我母亲不是无端端被拔了牙吗？”

　　“这件事是人所致，不是什么妖魅。”

　　“你怎么知道？”他是跟赵谡安一起审的人，没理由他没听到的赵谡安听到了。

　　“山主，你知道关家为何要在屋檐上立石碑吗？”

　　“赵公子，你我问你妖魅一事，你为何顾左右而言它？”

　　儒有沈在一旁听得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但赵谡安仍是一脸如常，把之前听到的事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

　　关都问道：“哪家客栈的掌柜说的？难道他意思是这是关家的人做的事？”

　　赵谡安看到关都的个人感情已经影响了他自己的判断，遂颇为严肃地对他说道：“山主，你现下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首先，关家对女儿是什么态度？其二，屋檐上为何要立石碑？”

　　关都听了下人一早上的各说各话，现下头已经晕了，只道：“我不知道关家对女儿是什么态度，立石碑的事也不清楚。”

　　他说完，看见赵谡安开始横眉望着他，这答案他自己都说得底气全无，更别说让旁人听来接受呢？

　　赵谡安问道：“那你进过问鬼路吗？”

　　关都此刻又开始有些生气了，赵谡安问的问题，他全没一个可以好好答的。

　　赵谡安看他不答话，料到他没进过，又问：“山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关家都有什么规矩？”

　　关都看着赵谡安，面上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