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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访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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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对夜探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在一天傍晚迎来了转机。
天色已擦黑,我点起油灯,左手将灯芯拨亮,心下暗忖等会就凭这些天的观察绘出天机阁的地形图,标记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明晚冒险一试。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喧哗声。
我推窗望去,见东北角的天空映出隐约的火光,被染红成了一片。
那里是……我眯了眯眼,心中已有计较。
走出院门,路上有许多弟子匆匆忙忙的经过,手上拿着木盆木桶之类的器具。
我拦住其中一位,作了个揖,“请问这位小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打量我一番,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朝大夫?”
“正是。”我有些惊讶。
“您忘记我啦?”他憨厚一笑,“我是原来在议事楼当差的小方,您给我看过病的。”
我恍然大悟,他当时伤了面部,只两只眼完整,现仔细一瞧,还能认出大致轮廓。
“原来是方大哥,我记得的。你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全好了!多亏了您给开的方子,回去照着服了十多日,现今刮风下雨已经不痛了。她的腿还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没成想还能治好,我方家上下都十分感激您。”说着,他就要下跪。
我忙扶住他,“医者本分而已,方大哥,你太客气了。以后也不要再用敬称了,你叫我小雨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您是我全家的恩人,不仅治好了我,还治好了我妹妹。做人不能忘本。”说着,他使出千斤坠,硬是拜了一拜。
我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方大哥,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再给人看病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挠了挠头。
“你这是去哪儿?”我指了指他手中的木盆。
“呀!我给忘了!抱经楼走水了,我可得赶紧去帮忙!”他慌张的说。
我微微一笑,“那我也一起去吧。”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原来他已经调到了玄部,这倒是升了一级,我朝他祝贺,他腼腆地笑。
这一路上奔走的人不少,许多守卫巡逻都去帮忙救火了。抱经楼火势正旺,前面的空地上聚集了很多弟子,人声鼎沸十分吵闹,方大哥打了声招呼就去帮忙救火了。我顺势挤到了人群的边缘,见没人注意飞快地转到了小路上,施展轻功朝旁边的雀眠居奔去。
我小心翼翼的绕到围墙边,纵身跳了进去。
院中果然有一株盛放的梨花,花朵沉甸甸的缀满了枝桠,比阁中任何一树都来得炽烈浓厚,繁盛至极。
四下一片安静,隐约传来蛙鸣,大约是屋后有片池塘。
“啊!”
刚走到树下,只听一声尖叫,一个黑影坠了下来,我忙伸手接住。
原来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他紧闭着双眼,冰雕玉琢的小脸上五官皱成一团,额角还挂着几滴汗珠,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空出一只手拭去他额上的汗水,温声道,“别害怕,我抓住你了。”
他闻言,慢慢地睁开了黑亮的杏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你是谁?”
似乎有细小的风从我们之间掠过,头顶飘下了几片花瓣,正好落在他粉嘟嘟的脸颊上。
“嗯,这个嘛……”我将他轻轻地放下,然后朝离这不远的走廊下的阴暗处拱手一拜,恭敬道,“小生朝雨拜见夫人。”
廊下缓缓步出一个婀娜的身影,红色的衣裙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那张梨花般娇美的面容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同师父笔下的画卷不差一毫。
“谢谢你救了小鹂,他就是太顽皮了。”她向小男孩招了招手,声音轻快,“小鹂,还不快去烧水沏茶,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知道了!”小鹂应道,走了两步突然伫立回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的望着我,“我叫苏佑鹂。”
我怔了一怔,随即笑着摸摸他的头,“佑鹂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顶着两只红彤彤的耳朵飞快地跑走了。
“噗嗤——”夫人掩嘴一笑,明媚的眼波轻轻流转,“看来小鹂很喜欢你呢。”
我笑道,“小鹂很可爱。”
她前行两步,低垂的睫毛间掩着的一双含雾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我,其间有一些冰冷。
“那么,你来这,是为了什么呢?”
我黯然,从怀中拿出一把紫檀折扇。
双手递给她。
“夫人请过目。”
她怔住,笑容僵在脸上,有些不可置信有些犹疑的伸手接过。
展开折扇,纤细的手轻轻拂过扇面那枝含苞半开的梨花,半晌,幽幽叹道,“都说相思好,相思令人老……”
我沉默,望着因常年摩擦而圆润发白的扇骨边缘。
“朝雨……朝雨……”夫人喃喃两遍我的名字,面上浮现出一个哀伤的笑容,如同凋谢中的花朵,声音十分轻柔,“朝白夜……是你的父亲吧?”
我摇了摇头,“他是小生的师父。师父终身未娶,没有子女。”
“终身未娶么……”她点点头,微微一笑,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
忽而神色一转,面如寒冰,“他叫你来是什么意思?”
“师父说,他曾经多次想亲自把折扇交还给你,但他没有勇气,现由我代劳,算是……算是了了一桩心愿,愿您,” 我哽咽几许,终于说完,“愿您以后……以后……幸福美满。”
她惊诧望我一眼,脸上重绽出一朵微笑,放缓了声音,“傻孩子,我又没朝你生气。”说着沉吟了半晌,“还是让你师父来一趟吧,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我紧咬牙关,忍了又忍还是落下了几滴泪,“师父他……师父他……”
“已仙去了。”
“什么!”夫人踉跄两步,扶住树干,面色惨白一片,声音茫然,“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半晌,“他怎么死的?”
“陈年旧疾,药石无医。”
她茫然地望着我,“怎么会?他不是医毒双绝吗?”
我哑然,只能摇摇头。
冰冷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额头上。
那一日,我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额头触地,溢出的泪水糊住了眼,只知一味翻来覆去的说,“师父,我这就去找远明师公,他一定能救你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要不我再去求神药门的掌门,他也一定能治好你的……”
师父躺在青翠的竹床上,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美丽的宣纸。
他展唇一笑,无奈而又悲伤地说,“小雨,起来吧。我对自己的病心中有数,此事已成定局,天意不可违。”
夫人怆然,“……连他都治不好吗……那也……”忽而止住,她凄然一笑,“你师父他……这么多年提过我吗?”
我努力咽下喉间的异物感,轻轻地说,“师父他平日不怎么提,但一喝了酒就会说起你们的往事,每年四月的时候,师父喜欢作画,一画就是好几天,画的都是您……”
她蓦地双手捂住脸,“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不来找我……为什么……”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洇湿了土地。
我茫然的仰起头,妄图止住要跌落的眼泪。
一轮明月悬在夜空,俯瞰大地,看尽了千万年来多少悲欢离合。
它沉默的与我对视,温柔而怜悯。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夫人直起身来,面容如常,只眼角还有些泛红,“我们去屋里谈吧,小鹂的茶也快沏好了。”
“是。”我静静地跟在身后。
走到台阶前,我迟疑了一下,望着地上的土壤,“金线虫?”
夫人侧目一笑,赞许的点了点头,“白夜到底还是收了个好徒弟。他当年心高气傲得紧,说自己怕是要连弟子都找不着……”
我不好意思的笑,“我也只学到皮毛而已,远不及师父。”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小雨,要赶上我你还得多努力啊!”
师父温和的笑颜历历在目。
夫人指尖落下一些白色粉末,只见平整的土地慢慢地鼓起一圈,深褐色的土壤变成了淡金色,在月光下缓缓流动。
仔细一看是无数条细长的虫子缠在一起蠕动。
“这是我少时游历从南疆带回来的,金线虫喜欢温暖狭窄的地方,平时蛰伏在土壤里,一接触到活物就会往血管里钻,会掏空人的精血。这是蜜芽粉,可以麻痹它们的神经。”
她解释道,递给我一颗半透明的浅绿珠子,上面散发着一股甜美的香气。“这颗蜜珠是由绿蜜树的树干制成的,你佩戴在身上就可以防止它们近身。”
“多谢夫人。”我将蜜珠小心的揣进怀中,望着已悄然变回浅褐色一片平静的土壤有些毛骨悚然。
坐在桌边,我欲言又止,“夫人,您为何会在屋前……”
“别老叫我夫人夫人了,我可不喜欢这个称呼。”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面上依旧笑意
盈盈,“叫我苏姨吧。”
我从善如流,“苏姨。”
“乖。”她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脸,疑惑道,“你真的不是朝白夜的儿子?”
我大汗,“不、不是啊。”
“奇怪,总觉得你跟他有些像呢。”苏姨笑眯眯地说,递给我桌上的糕点盘,“快尝尝,
这是我亲手做的。”
我拿了一块放在口中,是梨花的香气。
“你刚才可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在屋前放这么毒辣的招式?”
苏姨望着我,面容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