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飘忽不定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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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月牙儿隐现在天边，瑞苡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被夜色缠绕。她匆忙地寻着零星光亮，手掌紧紧握住伤口，仿佛他就一直陪伴在她身旁，所以即便她跌跌撞撞，到底还是带着一丝欣慰。
从那狭小的通道穿过，她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强光刺瞎双眼，后台的灯光亮得如同白昼，女子们耀眼的妆容与金玉首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瑞苡于黑暗中太久以至于被这样猝不及防的光亮闪得头阵阵疼痛。她不得已用纤弱的手指扶住头，按压太阳穴以寻得一丝舒缓。
“冯小姐啊，可找到你了，赶紧准备准备，你快要上场了！”经理气喘吁吁地冲进后台。
“什么？抱歉，我还没有准备好……”瑞苡低首看了看弄脏的裙摆，轻叹一声，“我很快就去。”
她于混乱的状况中失了方向，歌厅的衣橱中仅剩一件素得不能再素的白旗袍。她没有一点犹豫，将身上已经破损的裙子换下。
仅隔一扇门，歌舞厅早已经处处笙歌，热闹非凡了。任何人都无法忘记，这片乐土浸透着的血泪，四年前的沦陷，如今依然被日本军队占领，四处是戒备森严的日军，在中国国土内猖獗、放肆。而那些寻欢作乐的中国人，只是用荒诞奢靡的虚假快乐来填补内心的缺口与愤恨。不要嘲笑他们的懦弱，他们也在勉强度日，末日前的欢愉人人都有资格，他们这样想。
在一曲《天涯歌女》演唱完后，整个歌厅都回荡着那细软呢喃的靡靡之音，人们如同烂醉一般摇晃着通红的脑袋。“接下来，有请顾然小姐为大家演唱苏州评弹《啼笑姻缘》。台下一片喝彩，掌声汹涌而至。
顾然在人们的期待目光中出现，一袭水绿色绸旗袍，精致地镌绣着清谷幽兰，那遥远的芬芳仿佛也扑面而来。她仍娴静如初，坐于舞台中央，仪态万千之余不乏妩媚神色。声音细腻悠长，吴侬软语娇柔缓和，配以琵琶的清脆，如一颗颗珍珠纷纷滚落进白玉盘内，又如骤雨突至，禁不住倾盆大雨的侵袭而陷入泥泞之中。弦琶琮铮，其声如百转春莺，声声扣人心，以至于一曲终了犹觉余音绕梁。
这传统的评弹并不能让那些醉生梦死的观众清醒，敷衍的掌声响起。而台下只有一双目光始终不移，她在对视的一瞬彻底沦陷。程先生私下也常约顾然吃饭聊天，与舞台上的庄重娴静不同，私下的顾然十分开朗灵动，远远不是台上那个固执的女子。想到这里，程冠荣眉心一皱，这个像极了“她”的女子其实与“她”并不相像。顾然更像个未经雕琢的女孩，说话直爽不经大脑，这不似“她”的沉默冷艳。
只有台上的这几分钟，顾然将“她”演绎得入骨三分，因此程冠荣沉迷至极，他发现他只爱顾然台上的执着模样，因为那时才最像“她”。纵使顾然粗心健忘，她还是能够感知他眼中的失望与无奈。她慢慢地收敛自己张扬外向的部分，尽量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优雅淡漠的女子，变成另一个他喜欢的女子。
顾然唱罢，向观众致谢后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便匆匆离开，因为他喜欢的女子没有留恋只有决绝的背影。
程先生在听完顾然的评弹后似乎就没了兴致，起身欲走。“欣赏完顾然小姐的《啼笑姻缘》，接下来有请新晋歌手冯瑞苡小姐，她将带来歌曲《采桑子》。”程先生稍停驻脚步，又坐回原位，想必对这首宋词有特殊情感。
帘幕徐徐打开，舞台中央浮现一个清丽的身影，她素雅中透着风情的白色丝绸旗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极为普通的素色旗袍是其他女子嫌恶的丢弃的，却在她身上找到栖息之所，于是灵魂终于安定。她的妆容或许没有其他歌女浓艳，略施粉黛的清新却自成一派，这清新气息又化作一泓清流，全流淌在她亮晶晶的无辜眼睛里。那如春水般流动的眼波是最致命的兵器，任他王侯将相还是流民草寇都无法抗拒。
这也许就是她迷惑人的把戏，每次无心流露的一个眼神就可以让所有男人全无招架之力。
台下的男人几乎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如同一匹匹饿狼的眼里闪着蓝光。这其中包括程先生，他与旁人不同的是，他几乎是愣住了，嘴微张似乎在反复念叨：“太像了，太像了，遥儿……”
在一堆饥渴的眼光中，她显得格外沉着，这些陌生的混沌的眼睛她从来不屑一顾。“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她的忧愁由她婉转的歌声中传来，“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她低垂的眉眼里洒满刻骨相思，又饱含怨恨，如词中写得那般凄凉。她自顾自地唱着舒缓的歌谣，不想讨任何人的欢心。
程先生的眼里如今只容得下她一个，他推开拥挤的人潮，不管酒杯盘子纷纷摔碎在坚硬的地上，不管男子呼喊女子尖叫，他现在只求找到她，一边冲向她一边呼唤：“遥儿……你不可以再离开我……”
她站在台上清楚目睹了台下一连串混乱的状况，却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导火线。她逐渐停止了歌声，只眼睁睁看着一个疯狂的中年男子如旋风般地卷起一阵阵风暴，尘烟四起。
终于，他冲破了重重阻拦来到她面前，依然站在台下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眼里尽是迷茫与疑惑。他仰望着她，没错，就是这样的，这才是她，这才是她永恒的样子，淡漠而迷惘的眼神——他爱疯了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飘忽不定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