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卿询

39、第八章：长乐未央有情人（2）

　　入宫当天，刘病已便经霍光和上官太后准许，敕封许平君为婕妤，总算给了她一个名分。
　　次日，晨霜满降，染白了长安城。许平君却起了个大早，她梳洗完连早膳都没顾上，便匆匆赶往长乐宫去向上官皇太后请安。
　　因去得实在过早，上官凤儿尚在更衣。她只好静静地守候在殿外等待。虽然听病已说太后跟她年纪相仿，但毕竟是长辈，许平君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她就这样安分地坐在榻上，就连婢女为她端茶送水，许平君都战战兢兢地颔首致谢。
　　“太皇太后驾到！”
　　许平君刚听到婢女的通报声，还未等看见太后身影，就已恭敬地跪倒在地迎候起来。
　　锦儿掀起帷幔，里面款款走出一身素色轻裘的上官凤儿，如瀑的青丝挽起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根普通的银钗，略施粉黛的容颜透有一抹少女独有的绯红肤色。“许婕妤不必拘礼，快起来吧！”上官凤儿径自走到暖榻前坐了下来，一脸微笑瞅着跪在地上的许平君。
　　“太皇太后长乐无极！”许平君乖巧地按照病已教她的礼仪，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当她站起身，见坐在榻上的少女满靥桃花地在自己身上打量时候，许平君彻底诧异了。怎么？太皇太后竟如此青春！病已跟她提及时，许平君还权当他是在开玩笑或是为了缓解她紧张而有意夸大。现下，她真真切切地见到了太皇太后，怎能不惊讶呢。“你真是太皇太后？”许平君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尽显民间的纯朴率真之气。
　　当许平君抬眸的那一瞬，上官太后便顿生一种亲切的情愫。见惯了宫里那些人的谄媚嘴脸和钩心的争斗风气，再看看眼前这个纯净女子，从她那眸子里竟是看不出一点污秽来。“哀家确是太皇太后。怎么？许婕妤是不是惊讶了？”上官凤儿嫣然一笑，双靥泛起了深深的酒窝。
　　许平君亦是大感亲近，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嗯，好似邻家阿姊一般。”她笑了笑，露出齐整的皓齿。言语笑谈间，没有一点忸怩做作之态。
　　“邻家阿姊？”上官凤儿不禁又是一阵莞尔，“许婕妤印象中的太皇太后，是不是都是佝偻着背的老妪？”
　　“嗯，差不多吧。”许平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上官凤儿从凤榻上站起身朝许平君走来，亲切地拉起了她的手，难得地打起趣来，“许婕妤好是可人，无怪乎陛下如此痴迷。”
　　平君羞涩地垂下了眼睑。
　　“那以后，你我便姊妹相称好了……”上官凤儿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而说道：“哀家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亲人……”说着，她的脸色便逐渐暗淡了下来。
　　许平君望着眼前面露忧伤的太皇太后，心中微微一颤不免有些怜悯起来。在民间时候，便常常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上官太后令人唏嘘的身世：六岁，因政治联姻，她失去了最纯真的童年；八岁，上官家族谋反被灭了族，只因她是霍光外孙女才幸免于难，从此成了孤儿；十五岁，相扶走过的夫君孝昭皇帝，没有与她诞下任何皇嗣便撒手人寰。自此，她成了这座深宫内院最落寞孤寂的丽人。名义上贵为太皇太后，可又有几人能真正聆听她的心声，陪伴她走过那余下的漫长岁月。
　　许平君眼眶通红，她紧紧握住上官凤儿的双手，轻轻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若不在意平君民女出生，平君愿常伴太后左右陪您解闷。”
　　锦儿侍立一旁，双眸亦是溢出了泪水，她又哭又笑地不停拭着淌下的泪线，“太皇太后如今有许婕妤相伴，锦儿也就放心了。”
　　“这是锦儿……”上官凤儿将锦儿介绍给平君，“先帝驾崩以来，这些天多亏了锦儿陪伴，才让哀家走出了阴霾。只可惜，锦儿即将要出宫了……”
　　“出宫？”许平君疑惑地问道。
　　锦儿轻轻点了点头，“新帝即位，大行朴素之风。宫中很多婢女都给了足额钱帛予以遣散，锦儿明日也要离开长乐宫了……”说着，她情不自已地流下了难舍难分的泪水。这些天来的朝夕相处，上官太后不分尊卑的待人之道，让锦儿感触颇深。想到这次离宫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上官凤儿了，她心中难免有些悲恸起来。
　　上官凤儿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亲自为锦儿拭起了眼泪，“锦儿，莫哭。陛下此举也是为了你们着想。趁着尚在青春，出宫以后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凤儿无奈地笑了笑，“说实话，哀家真羡慕你。若能选择，我宁愿做个婢女，毕竟那终归有个盼头……”说到最后，她也是忍不住地落下了泪水。待心绪稍稍缓和，上官凤儿顺手从腕上取下一个玉镯带到了锦儿的手上，“这是哀家出嫁那年，母亲亲自为我戴上的。哀家今天就送给你了，希望这个玉镯能够为你带来好姻缘。”
　　“这个，我不能要！”锦儿推搡着意欲拒绝。
　　“锦儿，你就戴上吧。别辜负了太皇太后的一片心意……”
　　锦儿怔了怔，便听从了许平君的建议，她满怀感激地跪谢于地，“锦儿此生不敢忘太后之恩情。”
　　上官凤儿将锦儿搀扶起来，“锦儿，你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吧。明日，哀家亲自送你出宫。”
　　“诺！”锦儿抹着眼泪，伤心地出去了。
　　许平君万没想到上官太后不仅青春明媚，心肠竟也是如此善良。她不禁油然心生出了敬佩之情。
　　“许婕妤，陪我说说话吧……”上官凤儿招呼着许平君。
　　“诺！”许平君俏皮地笑了笑，“那我就给太皇太后说说陛下在民间的故事吧，可有趣了呢。”
　　说着，俩人便手牵着手进了寝殿。殿内，时不时传来少女悦耳的欢笑声。自打刘弗陵驾崩以来，上官凤儿终于露出了她那久违的笑容。

　　王府深院，厢房内香雾缭绕。王思娴、沈芊辰和常千嘉三人围坐在薰炉旁，烘烤着纤纤玉手，屋内时而传出阵阵欢乐的笑声。
　　“你说病已当了皇帝，会不会请我们入宫？”王思娴搓揉着双手，身子歪向沈芊辰问道。
　　芊辰笑着将思娴推开，“你进宫作甚？以什么名义？难不成做病已的嫔妃吗？”
　　“去你的！”王思娴笑咧咧地作势要掐芊辰，“病已有了平君，心里哪还容得下其他女子。再说了，我和平君是发过誓的好姊妹。我可不想横插进去，坏了他们的好姻缘。”
　　“这倒也是呢。”沈芊辰一边说，一边眸光流露出歆羡，“听彭祖说，自从平君进了宫，病已那是整天和她黏在一起。片刻都不愿离开呢……”
　　常千嘉始终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笑脸却是不说话。
　　“千嘉，你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们说说嘛……”沈芊辰见常千嘉不苟言笑，便凑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千嘉支支吾吾地似乎在回避着什么。
　　“千嘉，你这样就不好了。我们不是姊妹胜过姊妹，有什么不可以讲的呢？”王思娴性格向来爽朗，见千嘉这般忸怩她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真的没什么……”
　　“奥！我知道了！”王思娴恍然想起了什么，她坏笑着瞄向常千嘉，“你是不是喜欢彭祖？每次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经意间注意他。那眼神，不是寻常地那种关注。倒更像在默默地暗慕……”说话间，她注意到常千嘉局促不安地掰扯着手指，好似一下子抓住了什么把柄，“我可眼尖着呢，你可要说实话呦。”
　　常千嘉一脸羞涩，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睑。此时，她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千嘉，你不会这么没眼光吧。怎么会喜欢张彭祖那样的货色呢……”沈芊辰似笑非笑，似是玩笑却又说得极认真。
　　“其实，彭祖也没那么差劲啦。挺英俊的，最重要地是身份显贵，以前顶着张家二公子的光环就足够耀人了，现如今更是陛下的得力助手。贵不可言呐！任哪家千金着迷，也不为过啦。”王思娴侃侃说着，便忽视了千嘉那由羞涩转而黯淡的面色。
　　“既然这么好！你嫁给他好了，反正你也单着呢。”沈芊辰调侃道。
　　“算了吧！彭祖可不是我喜欢的意中郎……”
　　常千嘉越听越自卑。是啊！她的确深深地默默地恋着张彭祖。自从与他初次在莲勺邂逅并出手救她的那一刻起，她就为张彭祖那潇洒英俊的公子气度深深沉迷了。然而，她却只能默默在心中念着他想着他，甚至不可以对任何人表露。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个卖身为婢的低等下人，一个连自己父亲身在何方都不知道的落魄民女，她又怎么敢奢望那个高高在上的英俊少年呢。想到这些，常千嘉暗自神伤，默默地起身走向屋外。
　　沈芊辰和王思娴看着千嘉那落寞煎熬的身影，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一个念想在她们心头不谋而合地种下了……

　　长安城郊，灞桥边。
　　“天下苍生，皆我大汉子民。繁衍生息，国祚乃绵延悠长。朕初登大位，务求勤政爱民，杜绝奢靡之风。女婢芸芸，既损民之姻缘，亦于君无甚大益。今，特制诏减宫中婢女凡三千人，恢复其自由之身，准予婚嫁。”
　　诏书宣读完毕，三千衣袂翩翩的素衣女子感激涕零地跪在道旁，“谢陛下恩赐自由之身！陛下长乐未央！万岁万岁万万岁！”
　　望着跪伏在地的妙龄婢女们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许平君和上官太后不禁欣喜地润湿了双眸。
　　刘病已一挥手，婢女们便喜笑颜开地依次走过掖庭设的几案前，书吏们抬眼问了问人名便用朱笔轻轻在属籍上勾勒一杆，然后又给了一些钱两和布帛。素衣女子们欠身道了声，便各自出了城门。
　　“平君，太皇太后，我们该回去了！”刘病已跳上轺车，回头望向她们。
　　“陛下，请等一下！”许平君朝车上的病已俏皮地笑了笑，然后拉上上官凤儿就这么挤进了白衣人群里。
　　“陛下，要不要派侍卫保护婕妤、太皇太后？”张彭祖拱了拱手，适时请示道。
　　刘病已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眸光不由地落在了远处的俏影上，“朕望着就行了……”
　　远处，许平君静静地伫立一旁，默默看着眼前紧紧抱在一起的佳人。
　　“锦儿，出宫以后，好好生活。大汉的新帝是大有作为的，将来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上官凤儿难舍难分地紧紧攥住锦儿的双手。
　　锦儿早已哭成了泪人，“锦儿记住了。”她抹了抹泪，哽咽道：“陛下仁德，还了我们自由之身。锦儿将永生铭记陛下、太后和婕妤之大恩。”说着，她感激地跪倒在地，对着上官凤儿和许平君行了叩首之礼。
　　“锦儿，快起来！”平君和凤儿赶紧将她拉了起来。许平君转而对着众人，说道：“大家领完钱帛后尽早走吧！趁着天色尚早，多赶一些路，早些回家乡……”
　　“谢婕妤之恩！谢太后之德！大汉皇帝千秋万岁！”婢女们又一次感激地山呼了起来。
　　刘病已站在轺车上，面对眼前的此情此景，竟也忍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落日西沉，尘土飞扬、旗幡飘飘，刘病已飒爽英姿地率领众臣朝皇宫驶进。身后，许平君和上官凤儿并排坐在凤辇车内，如花的笑靥甜甜地绽放着，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