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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章:如花美眷总蹉跎(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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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悠扬的《凤求凰》从窗牗飘荡开来,宛如初出空谷的新莺啼鸣出的雏音一样清脆幽静。刘病已木讷地立在树荫下如痴如醉地聆听起来,虽时过五月天气渐暖,但他仍感受到有股春风正拂面而来,令人不禁有些心旷神怡,“平君的琴弹得可真好!”
“那想不想一辈子听下去呢?”
“嗳?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刘病已如梦初醒,这才留意到身旁杵着沈芊辰,正双手朝在背后歪搭着脑袋满是俏皮模样地觑视他。
沈芊辰假作气愤地撇了撇嘴,“我站这都好半天了!只不过你被平君的琴音勾去了魂魄,没留意到我罢了。”一句话说得病已脸颊顿地羞红,她掩唇偷乐继而一本正经道:“病已,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哩……”
刘病已先是一愣,随即又点了点头,脸上亦浮现起了无限憧憬之色。
琴声骤息,许平君纤手轻拔头上的荆钗,一瀑丝绸般柔顺的乌发随之披散开来。她拾起妆台上的篦子着手梳理,但见篦子夹在发端只这么稍稍用力便轻而易举地滑至发梢。不过半晌功夫,许平君便绾上了一绺颇具少女灵动气息的朝凰髻,继而插上病已为她买的却从未佩饰过的同心银簪。她对着鸾镜细细端睨一番,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嫣然笑意。
“给!”沈芊辰从背后拿出一帕缣帛递到病已手中,“这是平君写给你的。”
刘病已小心翼翼地才将缣帛舒展开来,沈芊辰就迫不及待地凑前偷觑,但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满了隽秀的小篆字迹。她看得一头雾水,直犯嘀咕道:“这写得什么呀?”
“啊?沈千金居然不识字?”刘病已故作惊诧地望向芊辰,语气里说不尽地调侃意味。
他的一句无心说辞,顿时激得沈芊辰赧颜不休,“什么嘛!人家只是不识小篆啦。”她气呼呼地嘟着嘴反驳道:“要是我写楷体字,你未必也认得……”
见芊辰这般当真,刘病已不得不服起软来,“好啦,我认错还不行嘛。鄙人不该怀疑沈姑娘的才识。”说着,他有模有样地向她揖礼以示歉意。
“这还差不多!本姑娘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沈芊辰语笑嫣然地摆了摆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快跟我念念信上写了些什么……”她拽着病已的衣袖央求道。
“真要念?”刘病已有些为难道。
“是不是有什么不便透露于我的呀?要是这样的话,那就算咯……”
病已不忍芊辰扫兴罢归,只好硬着头皮低声念道: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啊!这首诗,我知道……”未及病已念完,芊辰就嚷着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她摇头摆尾地侃侃而谈道:“此诗选自《诗经郑风褰裳》,描述的是一位姑娘思念她的情郎,盼他前来赴约;还赌气说什么‘你若不来把我念,难道就没人来爱我’。‘狂童之狂也且!’哈哈…傻小子你最呆!”好似抓到什么把柄一般,沈芊辰笑得花枝乱颤,拍手喧嚷道:“哈哈……你惨咯!平君在跟你赌气了耶。”
刘病已被沈芊辰这么一闹吓得大惊失色,慌乱中忙伸手去堵住她的嘴,示意噤声道:“小点声!让许大婶听到就麻烦了。”
芊辰识趣地点了点头,病已这才放心地松开贴在她唇边的手掌。
见他双靥泛起点点红晕,沈芊辰满不在乎地戏谑道:“脸红是因平君的诗呢?还是因与我有了肌肤之亲?”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遽然将刘病已羞得面靥如花,竟比抹了胭脂的少女脸颊还要绯红。虽说他生性玩劣,同平君也时常打闹,但像今日与女子这般有肌肤之亲却是第一次。对于芊辰这样一位娇俏动人的美人,情窦初开的他内心难免有些悸动。
沈芊辰见病已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忍不住地扑哧一笑,落落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解释道:“开玩笑的啦!不会让你负责的,这点事在未来算不得什么。”她转而问道:“平君就写了一首诗吗?没其他表示……”
“奥!她唤我晚上前去后院赴约……”病已晃过神来随口答道。
“这样呀!那你可要好好把握奥!平君都这么大胆表白了,你该拿出男子那份气魄咯。”说完,她翩然离去。
刘病已望着芊辰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沉地冥思之中。良久,他缓缓扬起头朝平君的闺阁瞅去,神情凝重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暮色降临,皓月当空;夜风徐徐,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许平君翘首望了眼璀璨的星空,眸瞳中流露出丝丝歆羡之情;一抹月光撒在她那张柔滑如脂的桃靥上,好似映衬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数缕青丝被风吹得凌乱地贴于额角遮挡住了视线,她微微抬手撩开,不禁地嘟了句:“病已怎地还不来?”
恰在此时,却见刘病已被沈芊辰推搡着迎面赶来,“病已他死活不肯赴约,还好被我拽来了……”芊辰气喘吁吁地说道:“哎呀妈呀!可累死我了!”
“病已……”平君轻轻唤了声,眼眸中似含有泪光。
芊辰见势,顺手将病已推到平君跟前,“刘病已!给我好好表现!否则连我也不会原谅你!”说完后,她识趣地闪避躲开。
刘病已立在原地,将许平君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着了一件紫绡翠纹衣裳,朝凰髻上的同心银簪在月色的照射下发出熠熠光辉,双耳间坠着他赠的合欢圆珰。看完后,病已着实被惊艳住了,良久他才明知故问地说了句:“怎地今日这般打扮?”
许平君不答反问,微微一笑道:“好看吗?”说着,她转了转身,一股清新淡雅的沉水香迷迭开来。
刘病已沉醉其间,木讷地点了点头,痴傻回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平君赧颜一笑,忽尔纤手一指,娇嗔道:“你为何不愿来赴约……”
刘病已先是一愣,而后略微思忖想来:不妨今日就将心中的顾虑道来;否则的话,不但会让平君平添误会甚至可能因此耽误她终身。拿定主意后,他轻挪步履更近地贴向平君,然后紧紧握起她的双手,满怀深情地凝视她道:“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他长长嘘了口气,“我不过是位待罪之身的落魄王孙,不说名禄无望更有性命之忧,卑贱甚至不如平民苍头。我虽有爱你之心却无护你之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却见许平君早已是梨花带雨,刘病已怜惜地举袖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跟-我-会-受-苦-的-”说完,他在她额角深情地吻了一下便欲转身离开。
许平君微微一怔,随即从身后将刘病已紧紧抱住,泪如雨下地哽咽道:“平君不在乎!平君不要那些虚名浮利!只要能和你长厢厮守,哪怕清贫终生我也愿意……”
他喟然不语,眼眶里噙满了纠结的泪光。他又何尝不想此生长伴她左右,过上那种“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可是!他可以吗?他徒有皇室血脉却不过是“巫蛊事件”的幸运儿罢了,他的命运从出生三月之后便已注定——只要能苟活于世即是上天莫大的眷顾,还谈何成家立室!或许有一天,他就会不明不白地被朝堂上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扼杀;又或许,他终将贱若草芥潦倒此生,最后老死于荒野沟壑。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未来,即便他是深爱着眼前这位叫许平君的娇俏女子,但他又怎么忍心让她陪伴自己如此穷困一生!
他毫不留情地掰开交叠于胸前的那双柔弱无骨的纤手,步履沉重地抽身离去。
明月隐于云层,黯然失色……
许平君怔怔地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此刻,她突然觉得这世间再无留恋,他的离去破灭了她对爱情最美的向往。她忽尔止住了泪水嘴角闪过一丝凄美笑意,毫无踟蹰地撞向院落的夯土墙。
刘病已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首望去却见平君瘫倒在地额头已是鲜血淋淋。他顿时慌了神,跌跌撞撞地扑向她的身旁,从自己衣袖上撕扯下一块布条小心翼翼地为平君包扎伤口。“平君!平君!”他双手托住她柔声轻唤。过了许久,见许平君终于舒醒过来,他破涕为笑道:“傻丫头!你怎地这般痴傻……”
许平君轻启朱唇颤巍巍地说道:“此生…无缘做…你妻,我已…别无所恋……”
他内心一阵悸动:这傻女子爱他竟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他深情地将许平君拥入怀中,仰天长叹道:“我刘病已何德何能,竟能娶到你这样的贤妻!”
听到“贤妻”二字,许平君茫茫然地觑向他,脸颊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
刘病已将她搂得紧紧地,呢喃道:“也许芊辰说的对!是我顾虑太多了吧……”他顿了顿,轻轻吻了一下平君的芳香发丝,“直到刚才,见你为了我们的爱竟可舍身忘死,我的内心亦为之震撼。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世间没有比拥有你更可贵的了!既然你一弱女子都不畏死,那我又何惧未来那不可知的命数……”
“病已……”
他将手指轻轻贴到她的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我誓做疼你爱你的夫,你可愿再做我的妻?”
两双眼眸久久对视,深情款款……
她沉沉地点了点头,一汪幸福的泪水在柔滑的面颊上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滴落到衣襟。
他笑了,笑得那样醉人。
他俯身吻上她的眸:她的眸,清澈明净;他的吻,甘甜芬芳。
“外面风大……”他嫣然笑语,从地上轻轻将她抱起走向屋内;她环臂搂向他的颈,侧脸歪向他的胸膛。
庭院墙角,一直在偷觑的沈芊辰掩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痴痴地目送走这对璧人的身影。抬头望了眼夜空:云散月明、繁星璀璨,她的嘴角不经意地挤出一抹苦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