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25、第九夜

　　“我给过他机会了，他自己没有珍惜。”
　　佳琪·雅米达冰冷的话语才让时间恢复了行进。破碎的亮光跌落地面，消失不见，在重新恢复黑暗的世界里，恐惧再一次笼罩到每个人的心头。混乱的冲撞和盲目尝试密码解锁的自救重新开始。但培育室里的三个人却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墙之隔的未来人类。
　　“如果……那么……”
　　那些面临死亡时早已失去科学头脑的人们发出的嘈杂声让肖吟晕眩，但她忽然听到大脑里传来清晰的声音。她浑身微微一颤，捏紧了拳头用足勇气发出声音：“既然你可以给吉仲平机会，那这里所有人都跟你去未来可以吗？不要再执行什么清洗行动不要再有什么禁区大爆炸可以吗？”
　　肖吟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打碎了一切嘈杂，好像魔法般静止了一切。她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喊出了这些话语，不由自主紧闭的双眼在许久没有听到回音后才缓缓睁开，向前看去——明明是黑暗，但就是能看到那一抹绯红的瞳孔，彼此的对视贯穿了灵魂，而有些答案还没有言明就让身体产生了颤动。
　　“不行。”佳琪·雅米达淡淡地把绝望留给了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我们机会？”
　　肖吟歇斯底里地吼起来，那向前冲去的身子被斯龙紧紧抱住，死死拖住。那好不容易贯穿全身的力量使斯龙再一次虚脱，“啪”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咳嗽起来。
　　佳琪·雅米达的目光从肖吟脸上向下移往斯龙身上，不言不语，耐心地等待斯龙缓过气平息呼吸。
　　“已经犯过的错误我们不会再犯第二次。除了回收对象会进入未来世界进行销毁以外，不会再让古代人随意进入未来。特别是……这些所谓的科学家。”
　　佳琪·雅米达的解释打碎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哀嚎和绝望甚至取代了盲目逃生的意志。肖吟听着那些痛哭和哀求，内心荒凉成空白，直到嘴角渗入的咸味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在哭泣。
　　“等……等一等……”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斯龙终于发出了孱弱的声音，好不容易积蓄的力气，在一片绝望声中艰难地开口说话。他看着佳琪·雅米达，举起肖吟的手，把那五个鲜红的手指印朝向异族女子，“这是……你留下的痕迹……她只是普通人，她也反对……反对改造人。放她走！”
　　佳琪·雅米达望着斯龙坚毅的眼神，仿佛在思考和犹豫。肖吟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斯龙，眼中充满了绝望……还有怨愤：“不——不要！斯龙你不可以！不！我不要任何人死在这里！我不要！”
　　斯龙揉了揉肖吟的脑袋，第一次，对她扬起了笑容。这是那么多年以来，斯龙第一次微笑，发自内心的温暖，是属于他独有的味道，而如今却让肖吟撕心裂肺地疼痛。眼泪已经不能自制，肖吟紧紧去抓住他踉跄的身体，扑在他的背后紧紧抱住，任由自己的身体跌落在地面，也要死死拖住。
　　“斯龙你听我说……你不要……我们不是为了来送死，我们是想要救大家才来的啊！”肖吟的哭号充斥着整个实验室，所有人都停住了哀叹，只听见一个女人哭喊着的哀求，“你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一定……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啊！我不住你去！”
　　“对！我也不准！”
　　突如其来的光亮刷开了黑暗，那紧闭不开的电气门瞬间打开，外间的光亮照亮了黑暗，而那门框中站着的是那黝黑却又苍白的人影。
　　“乔……乔警官？”肖吟哭丧的脸上被惊喜混杂，仿佛希望又从绝望里发芽，身上的力气又多了一倍，死死把斯龙拽回身边。
　　一瞬的静默后，不知道谁率先怪叫着跳起身来，擦过乔警官的身体抱头逃窜，向外间的光明跑去。有了第一个就有接二连三，推搡着再也顾不上更多往外涌去。只有一个人逆流而上，一拐一拐带着喘息来到佳琪·雅米达的面前。
　　不……是芭芭拉的面前。
　　“你这个臭娘们！敢耍老子！”乔警官恶狠狠地瞪着芭芭拉，他已经明白了一切，自己老大一把年纪被这丫头耍了一把，幸好还赶得及来算帐。
　　芭芭拉在恶狠狠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小步，但旋即站挺了身子，嘴角扬起无可奈何的笑意：“抱歉，但是……我别无选择。”
　　“你这丫头！”乔警官收回恶狠狠的眼光摇了摇头，这才转身看向未来少女。
　　借着门阀透漏的光照，这个少女果然与吉小直有着不可磨灭的基因关联……可惜，那个女孩却已经灰飞烟灭。乔警官收回所有的情绪，从未有过的严肃扩张成独特的气场笼罩着整个实验室。
　　“刚才这里的对话都通过广播系统传出去了，整个PSP都能听到，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了真相。的确有人在逃跑，但还有很多人在忏悔无意间犯下的错误……如果你要杀了这所有人，你真的认为这就是正确的做法？你怎么能保证再一次大爆炸对人类历史会发生什么改变？或许更早让人类灭绝，或许再也无法出生。那么如果你都无法出生了，又怎么来实行这一次大爆炸？”乔警官的脸上出现一丝冷笑，“你可以回忆一下在你学习的历史中，有没有这一次爆炸的记载？如果没有……那我可以告诉你，一定有其他的办法来处理，而不是用所谓的清洗行动！”
　　佳琪·雅米达皱起了眉头，第一次微微侧首低头，似乎进入了沉思。乔警官没有再看她一眼，从惊讶不已的芭芭拉身边走过，拖着已经无力的腿来到斯龙和肖吟身边，踉跄着互相搀扶，组成最坚强的三角静静等待佳琪·雅米达的决定。
　　肖吟泪眼婆娑地看着乔警官，再多的疑问都已经无力发声，眼里的柔弱也不再掩饰分毫。只是这次，她从乔警官的眼里收获了温和的宽慰。
　　“怎么会……”不可置信的呢喃从佳琪·雅米达的口中传出，她抬起头用绯红的大眼直视着乔警官。
　　迷惑、困惑……还有些挫败。
　　“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历史记载？”
　　乔警官轻蔑地把质问抛给后代少女。在赶来的路上他不断转动着脑子想着说服佳琪·雅米达的办法，好像注定一样的事实，突然让他灵机一动决定赌一把。
　　其实他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事实上乔警官压根儿不懂什么宇宙、什么时空理论，所谓的穿越会引起的蝴蝶效应也不过是肥皂剧老片里的桥段。不过，从佳琪·雅米达的表情里乔警官收获了答案。
　　自己赌对了。
　　“你想要纠正历史，但你的行为可能对历史产生其他的影响。到底是好是坏谁知道？搞不好比那个吉什么更坏怎么办？你自己想想清楚！”
　　乔警官一不做二不休，点头示意斯龙二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等待。芭芭拉看了看独自苦恼的佳琪·雅米达，又看了看坐在地上顾自己休息的三个人，陷入了一个人的困惑。她甚至早就准备好了要殉身，但现在……她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纷乱，仓皇而逃的声音或者哭号，仿佛砧板上的鱼肉，而那把刀却迟迟不下。
　　但芭芭拉此刻真的不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她一心只想完成父亲的遗愿，中止“人类改良计划”。仅仅这么简单的目的，现在却让她失去了判断和决策的能力。
　　“其实……这样可以可以？”
　　肖吟惊讶地转头看着身旁的斯龙，虚弱如他仍然拍了拍肖吟的手背，让那微乎其微的安定力量再一次进入肖吟的身体。
　　“我跟你走，你收回肖吟的特异能力……那么，那些人就算让他们都活着也已经失去了实验材料了……不可能再进行什么改良计划了……”
　　“不行！”肖吟和乔警官异口同声地打断了斯龙。
　　肖吟紧紧抓住斯龙的手不放，就像害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不甘心地用全部躯体缠绕住斯龙的手臂。
　　“听我说……”斯龙没有回头去看肖吟注视的泪光，平静地仰视着不远处的佳琪·雅米达，“你可以毁灭一切研究资料，包括X。这个，我相信芭芭拉总长可以协助你。然后回收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实验产品……这应该就足够了。”
　　“不行！哪怕研究资料都消灭了，刚才PSP的广播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太多。还有那些专家，就算没有吉仲平，他们还是可以按照经验和记忆重新开始！”
　　“但他们没有X啊！”乔警官忍不住吼了佳琪·雅米达一声，就算不同意斯龙的提议，但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因为她身体里已经有了。”佳琪·雅米达指向肖吟，“如果你想让她活，我就必须消灭其他人。如果你想救其他人，那么，我必须回收她。这是我可以做的最后让步，二选一的机会，你们自己决定。”
　　“该死的！”乔警官一拳砸在地面，但吐不出更多的词眼。老泪憋在眼眶里隐隐看到身旁的两人无言的对望。
　　“我跟你走，我和斯龙一起走。”肖吟望着斯龙，泪痕化作了美艳的笑容，“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肖吟用力抿着嘴唇，全身的力气用在双臂，紧紧圈住斯龙。这个决定不需要别人来做，也不需要别人来为难。既然斯龙决意要牺牲自己，那么，就让自己陪他一起走这一路。
　　乔警官捏紧的拳头牵动着身体剧烈的颤动，这身体超负荷的运动发泄着无法言说的痛恨。
　　芭芭拉站挺了身子，军人标准的站姿此刻用来表达无言的情绪。她并没有想要苟活，但却被斯龙和肖吟所拯救，从禁区的噩梦中，从父亲的遗愿里。她看着肖吟扶起斯龙，一步一步向佳琪·雅米达走去。
　　那连接时空的潘多拉魔盒就在未来少女身旁缓缓打开，内里黑暗混沌的运转似乎在向肖吟和斯龙召唤。一步一步靠近，越发感受到无法言说的吸引，让人忍不住期盼下一步、下一步……
　　突然光芒从混沌破晓而出，穿破了时空之门，刺瞎了实验室的黑暗。
　　肖吟和斯龙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阻碍了前进的步伐。所有人都低头阻挡光亮的刺痛，直到渐渐消散后，才睁眼看去——那“魔书”的一侧出现了另一个来自异世的人类——同样绯红眼睛、紫青发色的男性，超过一米九的身高显示着浑厚有力的强壮。
　　“凯·雷昂先生？”佳琪·雅米达的脸上出现了疑惑，“您怎么了来了？”
　　被称为“凯·雷昂”的异世男子露出温和的笑容，他向佳琪·雅米达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四名古代人类，最后落在了肖吟的身上。
　　“我是来看望一下我的祖先的。”凯·雷昂扬起尊敬的目光，直视到肖吟的内心，让她毛骨悚然。
　　不论是乔警官还是斯龙，亦或是芭芭拉，甚至是佳琪·雅米达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肖吟。
　　“凯·雷昂先生，您是说……”
　　异世男子点了点头：“肖吟小姐是我的祖先，或者说是我们雷昂家族共同的祖先。所以……我不能让她死亡，我找到了方法。”
　　“什么方法？”这一次是佳琪·雅米达和斯龙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凯·雷昂笑了笑，温文尔雅的气质显露着优良的教养：“我可以抹去PSP内所有成员的记忆，当然除了PSP的部分他们本身的知识都会保留。然后……还是需要斯龙先生跟我们回去。”
　　“不！你既然可以抹去记忆，那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回收斯龙？”肖吟向自己的后代大吼，急急圈住斯龙的手臂生怕他被带走。
　　“肖吟……”斯龙微笑着看着身旁的女孩，好不容易抽出被拼命保护着的手臂，“这已经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了。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的东西还是要让它消失的好。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会回来的。”
　　他使劲揉了揉肖吟的脑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向乔警官打了个眼色，松开了肖吟的手。
　　“不——”
　　肖吟嘶吼着想要冲上去，但身体被乔警官和芭芭拉紧紧控住。她用尽身体挣扎哭闹，却只能看着斯龙走向魔书。
　　他向魔书走去，注视着佳琪·雅米达，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当他的手指触碰到书本的封面，正如当年幼时的经历重现一般，从书中照射出万丈光芒！
　　现在是2062年7月30日，太阳在看不见的地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