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21、第七夜 c

　　2062年7月28日8点，就算没有太阳，地下世界依然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PSP总部机要中心——地下世界的禁区。青紫色短发的少女，睁着绯红色的眼睛注视着监控屏里的两个白色空间。进入休眠模式的斯龙和肖吟一动不动，吉小直也一动不动，坚定完整地贯彻着爸爸的指令。
　　“小直。”
　　吉小直转过头的时候，整晚没有表情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对，绯红色的瞳孔放出光彩，映照着原本苍白的面色出现了红晕，仿佛朝阳一一般却带着彩虹。冰冷在瞬间瓦解成热烈。就像一个声控娃娃，只对主人的声音有反应，瞬间转动着情绪开关。
　　“爸爸。”吉小直闭上眼睛享受着父亲宠爱地揉捏自己的头发，在感受到父亲停止手上的动作后才羞涩地望着总是满满笑容，总是那么温柔的父亲。
　　“小直辛苦了。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为他们注射了营养液，但是他们太虚弱，灵力水平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肖吟的激素水平也在调控中，加入了FSH和LH，正在建设出最佳培育环境。”吉小直盯着显示屏上的数据，严谨地把分析结报告给父亲，“这个过程还需要大约16小时。”
　　“很好。”吉仲平满意地点头，“一起去吃早餐吧。”
　　身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多了起来，或者捧着手册记录，或注视着各自的屏幕，穿梭来往并没有人把注意力分散在这对父女身上。即使在这地下世界拥有最高权力的父女俩踱步离开，也丝毫不影响这些以科学为信仰的人们，严苛坚守着自己所负责的小小数据。
　　人脸识别系统只为吉仲平开放，机要区域五步一隔的门阀只在他面前自动打开，层层递进，仿佛毕恭毕敬的仆人，显示着吉仲平的主宰身份。其他人，即便是芭芭拉，也需要在每一扇门前输入访问密码并接受监视器的检查。整整十道门，把PSP禁区——机要中心与普通实验区域隔离开来。吉小直和父亲一般昂首挺胸目视前方，一只小手紧紧拽住父亲宽大却嶙峋的右手，每一次同步走过这十道门，都如同接受仪式洗礼般，骄傲、自豪和满足。
　　单独的餐厅就在父女二人寝室之间。毕竟是地下都市，没有休息日的秘密机构，为政府运转不息，一切都遵守严格教条——军队和科学本身也不外如此。没有家庭或者家的概念，除了各自的寝室没有私人空间，而所有亲密的人际情感交流几乎都在餐桌上。哪怕部长和女儿，所拥有的特权不过是一个可以单独用餐的私人空间。
　　但这已经成为吉小直每天最开心的时刻。自从记忆以来，只有在这间餐厅，才能够单独和父亲说话。即便父亲总是专心致志地吃饭，但再少说话，哪怕都是和工作相关，吉小直也开心。
　　对，只是属于我和爸爸的对话。
　　叉子在煎蛋身上划来划去，一整块嫩黄的煎蛋已经被搅碎，甚至盘子都发出与叉子摩擦的刺啦声来表示抗议。
　　吉小直抬眼观察了下坐在对面的父亲，已经用餐完毕的吉仲平端着咖啡翻看手里的资料。
　　吉小直又低下眼，不自觉地嘟起了嘴，手里的叉子无意识地划动着，声音却渐渐轻了下去。
　　“怎么了？”吉仲平没有抬眼，呷了口咖啡后随口的问话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吉小直一个机灵坐挺了身子向父亲看去。
　　“吃完了的话，就让人来收拾了。”
　　“爸爸！”吉小直鼓起了腮帮，“爸爸我讨厌那个女人！”
　　吉仲平终于放下了资料和咖啡，直视着桌对面的女儿，好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又像是在端详和审视。无言的眼神带来巨大的压力，用等待来逼迫吉小直主动开口。
　　“爸爸……你是不是打算要和那个女人……进行培育试验？”吉小直低下头，不情愿地说出自己最讨厌的推测，反咬着嘴唇却不敢去看父亲的反应。
　　“或许吧，但不是现在。”吉仲平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准别离开餐厅，“小直作为最优秀的人类，是不可以因为自己的喜好影响工作的，知道吗？回去睡一会儿，你累了。今晚会是PSP历史性的时刻。”
　　餐厅的门机械的开合，叉子丢给了冰冷的餐盘，吉小直抱着自己趴在餐桌上，注视着面前空位的绯红色眼睛委屈地涌出透明液体。
　　乔警官看着透明的液体进入自己的身体，松了一口气，果然这样的身体最后还是得靠肾上腺素强撑。在医务室处理完伤口，芭芭拉就递了一盒注射剂给自己。补充身体能量依然只能靠巧克力，但调动机体的能力就只能靠这个。隔三个小时来一剂，一共6剂。乔警官在心里暗暗咒骂，也不知道这样的剂量下去出去后自己会不会废掉……算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走出去，想那么多干什么。
　　乔警官平静了一下呼吸，按了一下墙壁上的按钮，哗啦啦冲水的声音带走了注射管。乔警官挽起袖子走到洗手台，佯装着消毒清洁，旁边的水龙头毫不吝啬地冲洗着另一双手。还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只是撒个尿，洗手就洗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走。
　　乔警官耐下性子，朝镜子里的“同僚”别嘴微笑，一面把手放到自动消毒机下面进行清洁流程，只是余光一直没有离开一旁那个转过头来看自己的家伙。
　　“你好，你是哪个部门的，好像都没有见过你。”
　　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黄毛瘦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乔警官心里一阵烦燥，要装作他们斯文规矩的样子已经很折磨了，现在还要思考怎么跟他说话。虽说刚打了肾上腺素，但大脑的运作还是没有受到激励，迟钝吃力得发痛。
　　最后，乔警官只是看着镜子里的“同僚”撇了撇嘴角，双手插进口袋，孤傲地离开洗手间——反正那些科学家大多数都是奇葩。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地底层跟上面确实不一样。如果说上面都是冰冷的银白色，那至少还是明亮的。但在地下的地下，并不是一层建筑的高度，而是纵深五十米的黑暗。各处由钢铁构架的通道上下穿梭，空轨连接着地底世界的各个关键点，甚至可以看到厂房、楼房的建筑——所有的工业支持矗立在这里，仿佛是把20世纪80年代的工业城市搬到了地底。
　　这就是一个城市！乔警官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多少次，原本就受伤的大腿要努力保持正常走路的姿态，因为没有身份，不能使用任何需要验证身份的穿梭设备。乔警官只能靠双脚前往目的地——在不小于新区大小的地下城市，不紧不慢地步行前进！
　　乔警官侧身闪进相对冷僻阴暗的小过道，佯装正常前进的步子，用余光打量四周安装的监控器。他抬手看了看腕表，现在是下午1点43分，17分钟后，监控中心周围的执勤兵轮班交接，大约有1分钟的安全时间可以对视讯总线做手脚。但乔警官心里没底，要在1分钟之内切断视讯总线，桥接视讯过滤器，之后以视讯过滤器的画面讯号来控制监视画面，虽然已经把步骤熟练于心，但乔警官还是没有底气。
　　他的计划是先去破坏监控中心，然后看时间再决定是破坏能源中心还是晶体室。但这第一步必须得完成得漂亮，不动声色，不打草惊蛇。这空旷的地底都市只是假象，芭芭拉告诫过自己，在看不到的暗处都有专业军人随时候命。如果，不能安静地处理掉监控中心，那只有完败一种可能。但现在，虽然芭芭拉早就精心准备好操作方法，但唯一的问题是，切断总线会丢失视讯信号，哪怕是几秒钟，都有可能引起怀疑。
　　所以乔警官提出了自己的思路，他在等，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他又一次推门进入洗手间，很好，这次没有人。乔警官迅速地拆开擦手纸的盒盖，把口袋里剩下的三支肾上腺素针剂和防身用的袖珍手枪塞在纸巾上方后立刻盖上，顺势从下面抽取了两张擦手纸，一切顺利没有破绽。
　　乔警官略微定了定心，还是走进隔间，稍许时间后按了下嵌在墙上的冲水按钮。再次走出洗手间，他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拽成了拳头几乎捏出汗渍。还有十分钟就要换防了。看不出一丝动静的空间里乔警官仿佛听到了踏步的声音。这一次他没有走在阴暗中，而是笔直向前走去，目标明确地向灰蓝色的建筑物走去。圆形的建筑，整一圈的侧墙镶嵌着透明的玻璃，那里面工作着的人们越来越清晰，一步一步，看到他们说话的表情、嘴角的撇动和眼神的交流……
　　乔警官盯着那道门，唯一打破透明环形玻璃的存在，与这一路上见过的任意一道门一样，四方密闭的金属，在门框嵌入一小块屏幕被灯光照亮，这道光亮一直倒映在乔警官的瞳孔里。每走近一步，他的大脑运作就加快一点，浑身细胞觉醒，保持着静止的状态等待运动的信号。他吸了吸鼻子，计算着剩余的步子——十、九、八、七、六、五……
　　密闭门突然发出唰的声音，打断了乔警官的默数，不，更像是撞到玻璃的愕然，退后在原地。
　　“是你？你是……”密闭门在身后合上，一样穿着蓝色工作制服的黄发男子，走到乔警官的面前。
　　对，就是那个该死的戴着黑框眼镜的黄毛瘦子，乔警官听见自己心脏快速撞击的声音，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运气。他苍白的面色压制着血管的流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存储器，伸到黄毛瘦子面前。
　　“我是总长派来的，总长需要调取昨天的监控日志……”手心有点湿热，额头也渗出一些汗珠，乔警官顺势用左手捂住肚子，“能不能请你帮我拷贝一下……等下我再来拿……”
　　黄毛瘦子诧异地接过存储器，上下打量了乔警官一番，在看着他努力克制不要打结的眉头时，脸上多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好，你先去，待会儿我在门口等你。”
　　乔警官憋出一个感激的眼神，下一秒立刻转身，快步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那些汗珠和忍耐都不假，只不过并不是因为肚子，而是腿上的伤痛。他再次坐在马桶上喘息起来，短暂地放松受伤的左腿，擦去额头的汗珠。只要那个黄毛瘦子按常规备份监控日志的话，那么按芭芭拉所说，植入的程序会立刻改写视讯信号，循环她早就准备好的画面……这些年来，她时不时提取监控日志就是为了这一次做准备。想到这里，乔警官不禁对他眼里的小女孩产生了一丝佩服。
　　按着估计的时间，乔警官又按下冲水按钮。确定洗手间没人的情况下，用身体挡住纸巾盒，快速取回寄放的物品藏在内侧口袋里。
　　黄毛瘦子已经站在监控中心门口，乔警官走快几步，眼神颇有几分真诚地看向“同僚”，一手接过存储器。
　　“谢谢。”他还是保持着高冷的人物形象，不带感情地表达感激。
　　黄毛瘦子耸了耸肩：“正好我也要去上面，一起？”
　　“啊，不……”乔警官低头看了看手表，“还有其他的事情没办好。”
　　黄毛瘦子挑了挑眉毛表示了解了，立刻转身离开。乔警官松了一口气，朝相反方向走去。在PSP就是这样，没有人际交往，没有社会的概念，不过如今却是帮了乔警官一个大忙。
　　他看着身旁环形玻璃里面那些闪动的画面，低下脑袋压低声音：“你出来走两步。”
　　他继续向前的步子，微微侧转的脑袋，用余光专注着那些屏幕的跳动。一直略微拖延的步伐在大约一分钟后才恢复了正常的速度。身边有一队军人擦肩而过，乔警官看看手表，14点02分，那是刚换值下来的警卫。
　　他叹了口气，真正地把一口气送出了口腔，沉重的脚步也似乎轻快了一些。下面，应该要去晶体室了。先不知不觉切断异能监控系统，然后再在关键时刻掐断整个PS总部的能量供给。这就是他和芭芭拉商量出来的完美计划。从现在到凌晨的话，还有足够的时间，何况解决了监控问题，前进的速度可以大大提高了。
　　芭芭拉并不意外地接到乔警官的讯号。自从决定要实现父亲的夙愿以来，自己就在计算机和机械方面暗自下苦工。在这个以最先进的自动化和智能化防御起来的城堡里，要摧毁它，最大的弱点也在于那些摸不到的字符。她确实有些担心乔警官能不能顺利处理监控中心，并不是对自己设置的改写程序没有信心，而是这个负伤的陌生人面对太多不利因素。但现在，自己只能信任他。
　　只要破坏了晶体室就好！
　　芭芭拉抿了下嘴唇，从办公室走向自己的寝室。从前天开始就没有休息过，此刻，趁夜晚来临之前，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也是有必要的。只要等到乔警官破坏了异能监测系统，那么一切就可以在今天结束了。
　　一切就在今晚。
　　吉仲平注视着前方，培育室相连的墙壁透明地展示着内里的情况。被送入深度睡眠的两个人穿着无菌服躺在床上——身边是各种仪器连接的线管，或穿插进入血管，或者依附在体表。好像重症病患一般，全方位监控着体征。
　　“报告样本数据。”一声令下，负责实验样本培育的临床专家就报告了斯龙和肖吟的各项数据，包括物理体征各项指标和异能检测数据。
　　“按照推算，再过两个小时，他们的能量可以完全恢复。”吉仲平身旁是花白头发的老人，专注于科研而忽略运动导致身体松弛臃肿，透露出衰老的气息，“X显效需要四个小时达到峰值。”
　　吉仲平低头看了看手表，冷峻的声音和深邃的瞳孔掩饰了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心跳，激动、兴奋甚至紧张：“两小时后注射X，今晚23点整，开始进行补天计划1号实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芭芭拉被吉小直的电话吵醒，刚刚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就接到通知，吉仲平准备在晚上23点，开始实验。她扶了扶藏在头发里的挂耳，从衣服内侧摸出已经被自己改造过的迷你麦克：“实验时间提前了，他们准备晚上十一点开始实验。你现在在哪里，报告位置。”
　　工作服高耸的领子遮住了暗藏的线，迷你麦克就黏在衣领侧面，贴着脖子，但只要侧过头低下来点就能说话。耳朵里突然传出的声音略微阻碍了一下乔警官的步伐，但马上就恢复了惯常的速度。他看了看左右环境，微微侧头：“我在去晶体室的路上，现在右手边是D区建筑，D037。左边有D08穿梭站。”
　　芭芭拉听着咖啡机从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一手拿过平板电脑翻看地底层的地图，手指在地图上划动。
　　“你现在的位置到晶体室，靠步行大概还有10公里。从晶体室再到能源室的话……最短距离是24公里。”芭芭拉拿起咖啡杯，浓郁的香味刺激着大脑，但是却冲不开皱在一起的眉头。
　　“那如果，从我现在的位置直接去能源室呢？”乔警官走进穿梭站旁的洗手间，确认没有人后，坐在马桶上，从口袋里摸出肾上腺素针剂。
　　“19公里左右，最短距离。”
　　耳朵里传来答案，乔警官把用完的空管丢入马桶，“哗啦啦”释放的水流声传递给了那头。
　　只剩下两只针剂了。乔警官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出头，以自己现在的速度，六个小时，步行距离最多只有36公里，如果加上破坏设备所需要的时间，根本来不及破坏两个目标，只能二选一。他剥开一块巧克力的锡箔纸，丢进嘴里用口腔温度融化后抿着吸收柔软的力量。
　　“好，我现在就去能源室。”稍稍休息后，乔警官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但他没料到遭遇到了芭芭拉的反对。
　　“不！先去晶体室。”
　　“就算去了晶体室也没用，来不及赶去能源室阻止实验！”乔警官蹙起眉头，“何况你说的最短距离，我未必能找到。”
　　“不，必须要去晶体室！”耳机里传来芭芭拉强烈的命令。
　　“只能二选一的情况，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总之我先去能源室再去晶体室，你最好先去实验室等着。”乔警官起身整了整衣服，再不顾芭芭拉说什么，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关于地底世界的地图，乔警官没有那个本事可以记在脑子里，但四个目标和标志建筑的相对位置还是记得非常清楚。与生俱来的方向感和多年刑侦经验给他指出前进的方向。有太多危急关头，都是凭着出生入死积累进化的本能做出正确判断。
　　所以这一次，他还是相信自己。原本对芭芭拉就有所保留，在她强烈要求去晶体室的时候，本能地做出了相反的选择。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有自己的分析。以斯龙和肖吟的能力，根本不具备攻击性，即便异能监测系统被破坏了，也不能保证他们可以逃出实验。但如果破坏了整个PSP总部的能源，按照逃生设计，备用能源启动后，首先会供能给空气制造系统，保证整个地下都市的有可正常呼吸的空气，其次是应急照明和逃生通道，然后才是所有设备电源的重新启动。所以真正可以帮助斯龙和肖吟逃出魔掌的是应急照明恢复前的3分钟！
　　这个阶段，通往机要实验区域的十道门失去了电源，无法自动检查，只能通过机械手段，而芭芭拉称这方面自己早有研究，那么只要在这3分钟内，她可以带着斯龙和肖吟离开机要实验区域，他们逃生的几率就增大了一半。至于晶体室……在乔警官看来，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除非自己懂得去控制，调整到克制吉小直和吉仲平的频率，不然单纯破坏的话，对逃生的帮助并没有太大。
　　乔警官这么想着，继续踏步在地底世界。
　　芭芭拉攥着的咖啡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2062年7月28日，21点37分。
　　距离实验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培育室前已经站了一排人。除了芭芭拉、吉仲平、吉小直之外，还有些半老的专家权威——也只有他们有资格站在这里，其余那些年轻的人杰不过只能在自己的岗位上张望着培育室的动态。
　　斯龙再次从深睡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锁在白色的床上，一些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科学家”，围绕着自己忙碌。身上插着些管道，旁边有几台机器在运作，他努力抬起身子，却发现丝毫不能动弹。
　　“一定觉得不舒服吧？别着急，等一下就会放开你了，让你随心所欲地行动。”吉仲平那张笑脸出现在斯龙的视线里，那面白墙又变成了透明，即便无法抬头，斯龙也感受到被注视的目光——不，是被当做试验品观察的目光！
　　吉仲平欣赏着躺在床上愤怒得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老虎般的斯龙，无法言明的快感击穿了他的身体。
　　“报告部长，男性一代身体数据已检查完毕，符合实验标准。”斯龙听着身边的一位专家闷重的声音，自己的身体开始倾斜，原本固定住自己的床缓缓竖起，让他保持着面对一片观察者的姿态。
　　这样的姿态让他愤怒，想要挣脱束缚却真正束手无策，用尽浑身气力也没办法松脱分毫。
　　“别费劲了，你这样只是浪费体力，这样可是会影响实验效果的。”吉仲平嘴角含笑，看着斯龙如同看着一头待宰割的猛兽，再胸闷，也比不上自己这名猎手。
　　斯龙放弃了挣扎，愤恨的眼神直射吉仲平，怒火与笑意形成鲜明的对比：“肖吟呢？”
　　“哈哈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肖吟，看来你们的感情基础的确很不错，这样的话，实验效果应该会有附加分吧！”吉仲平笑着转头看向身边的专家，即便知道是打趣的玩笑，那些半老的家伙却也附和着点头。
　　吉仲平观察着斯龙的表情，在愤怒的临界点轻轻拍了下手。隔开两个空间的墙壁又变成了透明，斯龙转头看去，肖吟也和自己一样，被禁锢在床上，浑身被仪器严格控制着，还在沉睡中。
　　“阿吟！阿吟！”斯龙大声地喊着，想要把她从沉睡中唤醒，即使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这么想来，还真有点睡美人的意思，等着王子去吻醒。”吉仲平无视斯龙的行为，继续和身边的专家打趣，“不过我们的睡美人还要一个小时才能醒呢。”
　　吉仲平向小方格里的一个女性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原本专注在嘶吼的斯龙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举起针管，一下扎进自己的手臂。
　　“5……4……3……2……1……很好！”吉仲平在培育室外缓慢地数着数，随着数字越来越小，斯龙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柔软下来，每一个毛细孔接触的空气都开始变得温柔，而自己，仿佛有了一种喝醉酒的混沌感。
　　“好了，可以放开他了。”吉仲平一声令下，捆缚在斯龙身上的束缚瞬间消失了。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是的，思维里想着要冲出去硬干一场，但视觉、触觉乃至行动都放慢了，整个时空在放大，自己却好像进入了慢镜头中。他看着面前不真切的吉仲平，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说着话，但声音却在很久之后才在耳中反响过来。
　　而后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了，一左一右，并不知道是谁，只是自己不由自主地被挟持着往外走去。直到走出小方格的瞬间，视线才找到吉仲平的脸，那张脸上依然是经年不变的虚伪的笑容。
　　芭芭拉默默注视着一切，和往常一样，不过是傀儡，谈笑什么的自己也从不参与，只是死死盯着斯龙从自己的培育室被驾到肖吟的培育室。那些一辈子埋在实验室里的人们说着自以为是的笑话，其实一点都没有笑点，但吉仲平还是满脸笑容地回应他们。
　　芭芭拉不屑一顾，转身离开。
　　“总长，您要去哪？”
　　吉仲平的问话，让有些喧闹的实验中心安静了下来。仿佛才意识到最高领导人的存在，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们闭上嘴站直了身体，有些尴尬地看着芭芭拉。芭芭拉看了吉仲平一眼，又扫过吉小直，没有回答，径直走向了洗手间方向。
　　吉仲平收回注意力，实验中心又恢复了窃窃私语，只有吉小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芭芭拉，直到看见芭芭拉拐进洗手间大门，吉小直眼前一黑。
　　“发生什么事了？”
　　窃窃私语变成了各种慌乱地猜测，一片漆黑中还没等到回答的声音，警报系统冰冷的女声已经响起：“备用能源启用倒计时60秒，60、59、58、57、……”
　　“安静！”一片嘈杂中，吉仲平的声音像一枚炸弹，瞬间把各种不安夷为平地。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点亮灯光，一片黑暗都被这一点亮光所吸引。
　　所有的科研人员进入机要区域都不可以携带手机等通讯设备，除了PSP的高层。如今，这世界上的权威和才俊们都注视着光明的来源，眼神汇聚在隐隐照射出的身形上。
　　“警报没有响，突然断电，应该是能源室出了问题。备用能源会在一分钟后开始供氧，三分钟后开始照明，十分钟后开启全部设备。备用能源可以维持整个禁区正常运作八个小时，所以大家没什么可担心的。”吉仲平冷静地将现状分析给大家听，注意力却一直没有离开培育室，“小直，等供能恢复后，立刻通知总长派人去调查能源室情况；其他人坚守岗位，十分钟后所有设备需要重新启动，然后重新对试验样本进行评估。”
　　吉仲平的命令之下，整个实验室恢复了井然有序。之前开着无聊玩笑的专家也不过是在掩饰内心的紧张和兴奋，此刻都平息了下来，回到各自指导的岗位，等待着重启。
　　呼吸并没有太多异常感觉，除了中央空调系统重新运转时发出的声音。三分钟后，紧急指示灯瞬间亮起，实验室被映照成诡异的蓝绿色。吉仲平的视线从没离开培育室，在蓝光之下，肖吟依旧在深度睡眠中，而斯龙被两名工作人员架入肖吟的培育时候，一直保持着瘫软的姿势任由工作人员搀扶。
　　吉仲平嘴角一撇，鼻腔里哼出嘲笑。因为突然断电，培育室变成了隔离密室，工作人员也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虽然无措但好在还是恪守自己的职责。此刻，接着蓝绿的光亮看到总长的点头示意，便站直了身子，顺带着将斯龙也拉挺了。
　　在一片幽暗的灯光中，实验室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沉默。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吉小直已经走向了洗手间，站在门口等待。此时突兀的敲门声，又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总长，你还好吧？”
　　隔着自动门，吉小直听到洗手间内传来芭芭拉不甚清晰的话语。所有人伸长了脖子想要听见总长说了什么，但只见吉小直向吉仲平点了点头，而后机械地说：“好的，七分钟后设备重启，请等待。”
　　芭芭拉松开了攥紧的手心，里面躺着一粒绿豆大小的麦克风。她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蓝绿的灯光下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恐怖。她听着耳朵里喘息着的声音，焦急和疲惫的询问，几乎快到爆发。
　　“放心，一切顺利……”芭芭拉压低了声音，略带喘息地看着镜子里冷漠的面孔，“我暂时手动关闭了通道门……他俩还在昏迷中，只能躲起来。你快去破坏晶体室，不然……我怕撑不了多久！”
　　“好，我知道了！”乔警官扎下了最后一支肾上腺素。左腿的麻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去控制的，竟然能够如常运作。
　　地底层也笼罩在幽暗的氛围中，这样异常的光线照射出常年隐藏在地底的人们，那些角落里的恪守不知名岗位的人们都出来张望。乔警官躺在座椅的底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放眼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们，内心的震惊仿佛发现了天外来客……这些生活在地底都市的人们，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放弃社会和自己的身份，常年生活在枯燥的黑暗中？
　　七分钟后一切重启，而这七分钟竟成为难得一见的休假……陌生地看着陌生的彼此，第一次见面、微笑和尴尬的招呼，也有慌乱和失控，到处走动的人流汇集起来，交谈和说笑从压抑变得自然……这神奇的七分钟！
　　乔警官躺平了身子，让嘈杂淹没自己。七分钟后，自己就可以搭这班顺风车穿梭地底都市，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来得及破坏晶体室。
　　“重启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