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22、第七夜 d

　　冰冷的女声带来一片刺眼的亮白，随即可以听到各种设备重启的声音，人们眨眼去适应忽然从黑暗到光明，洗手间的电气门终于“唰”地打开了。
　　“总长。”吉小直一直站在门口等待，此时才跟在芭芭拉身后走回了监视屏，重新与父亲站在了一起。
　　“一切都正常吧？”这是芭芭拉今天第一次和吉仲平对话。
　　不出意外，吉仲平露出绅士般的微笑，先是庄正地敬礼，而后才回答道：“一切都正常，只是需要重新对样本数据进行评估。”
　　芭芭拉点了点头：“我已经下达命令，派人去检查能源中心，并且在备用能源室也加派了守卫。”
　　吉仲平点头，看着监视屏幕重新闪现数据界面，按下控制台的开关，打开培育室的对话系统：“所有设备重新启动后，需要对样本数据重新评估。”
　　培育室内的两名工作人员点点头。又有两名工作人员从监测区域进入培育室，不知道按了什么开关，地底升起另一张床——或者说是手术台，四人合力把斯龙搬到床上固定。
　　肖吟和斯龙并排躺在人们的面前。斯龙只觉得那些从身上拿走的导管线路又一次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艰难地侧过头去，看一旁的肖吟。还在沉睡中的她对刚才一切混乱的变化都毫无知觉。他很想能唤醒肖吟，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即便努力发出声音面对被控制的沉睡也无济于事。他在脑海里想过各种办法，但到最后认清了这个事实——真正的无能为力是发现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丧失了一切可以努力的资本。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划过眼眶，濡湿了头发。斯龙用尽力气拽紧拳头却还是感受不到紧握的力量。

　　穿梭车在地底都市一圈圈周而复始，终于等到车厢内空无一人，趁着穿梭的区间，乔警官侧身一滚从座位下翻出身，拍拍身上的褶皱，大模大样地坐在了座位上。
　　无人驾驶的技术就是方便，何况监控室也已经被自己摆平了……就当现在还没人发觉好了，总之如果下一站没有任何情况发生的话，应该就证明安妥了。
　　进站、开门、依次进入的乘客，没有交谈各自找地方坐下，关门，启动……很好。乔警官放下警惕，把注意力投向站点指示——只要安然度过五站，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他混在陌生的同僚间下车出站，还是在监视器前侧过脸，佯装捂着嘴打喷嚏的样子，避开镜头直摄。他还是跟之前一样，踩着工作的步伐前进，只有大致方位的晶体室，依靠着敏锐的方向感出现在了眼前——隔着一个空旷的小广场，写着“禁地”两个字，躲在对面建筑物的缝隙远远地看去，只有危机四伏的预感。
　　乔警官皱了皱眉头。最好的办法是把守卫都干掉，不然自己要是硬闯，顾及马上会被打成马蜂窝，哦不，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先进的武器，或许立刻人间蒸发！
　　乔警官观察了一下四周，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根本无迹可寻，或许在自己观察他们的时候早就已经被盯上，进入警戒范围也不一定。他摸了摸工作服里隐藏的那一柄手QIANG，十发子弹，这时候根本没有胜算可以预测。
　　“你！你在这……”
　　身后忽然响起惊惶的声音让乔警官一个本能地转身掐住喉咙，不多不少，正好阻止发生，另一手已经把枪口抵在了对方的腰间。他贴着来人的后脑，压低声音地恐吓：“不许喊，否则……”
　　乔警官加重了力量抵了抵对方的腰肋，那脑袋开始拼命点头表示明白，乔警官才转回身子打量捏在手里的同僚。
　　“是你！”
　　竟然又是那个黄毛。乔警官挑了挑眉头，也真不知道算不算是走运。
　　“你……你……”黄毛瘦子颤颤悠悠的声音，明显是克制着压低了音量，“我……那个，是你做的吧……”
　　乔警官了然于心，大概监控系统遭到破坏已经被发现了。也对，供能出现问题后，他们一定会派人检查，这样的话监控系统的异常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乔警官反而松开了掐着喉咙的手，从怀里摸出警GUAN证递到黄毛面前：“我正在执行机密计划，现在需要你的配合。”
　　黄毛瞪大了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满脸粗糙的老哥。只见拿着警GUAN证的手晃了晃，示意自己接受。黄毛小心翼翼地拿过警GUAN证，翻来覆去地看，又对照着相片仔仔细细反复打量，终于放下心来将证件还给了乔警官。
　　“你叫什么？”乔警官把证件和手QIANG一并收好，放弃了防备或者说劫持的状态。
　　“David。”
　　“OK，大卫。”乔警官皱了皱眉头，把手搭在David的肩膀上，“听着，我需要你带我进入能源室，你只需要帮我做这一件事就可以，如果出了任何情况，你只需要声明是被我劫持的就可以，完全不会让你牵扯在内。OK？”
　　David点了点头。
　　“很好，来吧，伙伴！”

　　“报告部长，试验样本的身体数据都已经检查完毕，符合实验标准，男性一代已经注射完毕，是否立即开始实验？” 工作人员向吉仲平报告了实验准备情况，等待他的指令。
　　吉仲平注视着隔壁的小方格，穿过那面又变成透明的墙，肖吟还在床上熟睡，斯龙一直努力着，挣扎着想要唤醒肖吟。斯龙脸上焦虑、痛苦和无助的神情，让吉仲平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扬起。他转头看了芭芭拉一眼，似乎是交换眼神，但也仅仅是交换了眼神，而后，点了点头。
　　“各位，”吉仲平转过身平稳地扫视了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挪过，“我们走过禁区时代，我们走进PSP时代，但不论在哪个时代，我们都没有放弃人类改良计划的进行！只有当代最杰出的人才有机会洞悉的人类最高机密，今天，就将在我们眼前进入新的篇章。我们将会见证这一切的发生，不，我们是这一里程碑的创造者！现在，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掷地有声的话语激起满腔澎湃，充斥着实验室，几乎就要爆炸。
　　“补天计划1号实验，正式启动！”
　　冰冷的声音触发了开关，肖吟的培育室开始注入某种气体，斯龙的床架又开始倾斜，直到站立姿势，全身禁锢的锁扣瞬间松开，让他的身体几乎摔落到地面上。
　　“肖吟！你快醒醒！”
　　斯龙从地上爬起，一个跨步冲到熟睡的肖吟面前，用力地晃动着她的身子，习惯性地向她的身体里努力传输着能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时空夹杂着回音重叠而来，但庆幸的是自己体内的能量又可以控制着输入肖吟的身体，或许是这间培育室的磁场控制并不是针对自己的。只是渐渐地身子、感官全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斯龙的意识甚至开始恍惚，麻木和不真实又一次侵袭着他的中枢神经，仿佛肢体将要消失在空气中。
　　就在斯龙感觉自己将要被分解的时候，他看到肖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茫然无知的表情，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记忆般。斯龙焦急地想要告诉肖吟，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但却发现机体的反应远远迟于自己的思维。好像过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都没有等到自己的声音。而肖吟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起身靠近自己，双手扶上自己的臂膀，激动地甚至带着晃动。她似乎在说什么，但斯龙完全没有了反应，眼前的一切越来越不真实，如同本我、真我、自我的世界完全打破了常规。他觉得自己成为了一种完全不知名的存在，思维和行动不受控制地分裂成不同的趋向。而自己害怕下一秒甚至会连本我的意识都丧失，用尽了力气去抓住最后一丝不确切的存在。
　　失格。
　　在最后一丝清明丧失之前，斯龙的脑海中只出现了这样两个字。
　　但刚刚醒来的肖吟却完全不清楚状况，她只是凭直觉知道斯龙一定有什么状况，所以着急地去扶住他，去询问。可是斯龙没有给她任何回应，肖吟甚至没有思考斯龙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更没有留意到天花板通风口丝丝袅袅的白烟……当她急切地去晃动斯龙的身体时，忽然被斯龙一把抱住，那曾经看在眼里那样纤细的身子，此刻却坚硬得如同铜墙铁壁。
　　“斯龙！你怎么了……你放开我！”
　　肖吟嘶吼着，发疯似地开始拍打斯龙，但斯龙完全不是平常的斯龙，就好像……丧失了神智的躯体。一阵惊悸袭来，肖吟终于想起吉仲平口中的实验。她开始抓狂，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但根本抵不过斯龙的力气。而在挣扎的同时，明明惊恐万分，明明想要逃脱的心，却陷在温柔的包围里。
　　……舒服……
　　肢体的感官体验传达给肖吟大脑的竟然是这样的反馈，她的挣扎在斯龙的禁锢作用下，也逐渐失去了力气。斯龙一把抱起肖吟，重重地摔在了白色的床铺上，是什么让呼吸都变得沉重，压迫着自己低下身子。肖吟的身体开始变得柔软，皮肤开始泛出好看的桃红色，每一个毛孔都因为某种物质的作用变得敏感异常……但唯一还在试图挣扎的只有内心一点点仅存的理智。
　　……好……好温暖……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应该也可以吧……但……并不是这样的打算的……怎么办……可不可以就放弃自己……不再用力挣扎可以吗？

　　“你知道要怎么关闭异能监测系统吗？”乔警官查看着操控台上的按钮头痛不已。
　　David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两位同僚——刚才这个机密行动的警官就狠狠两个手刀就把值班的工作人员打晕在地上。他又开始怀疑，瑟瑟发抖，双手在背后来回捏揉，纠结着不知道要放到哪里。
　　“喂，大卫！”乔警官发现了David的神色异常，“你不用去找警报按钮了！我只问你，你真的知道吉仲平他们在做什么吗？”
　　“我……”David看着魁梧的乔警官一步步逼近自己，严肃的神情带有一些杀伐的寒意。
　　“PSP里成千上万像你这样的工作人员都不可能会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那让我来告诉你！”乔警官在David面前站住，“这么多年，有至少54人离奇死亡，54个家庭支离破碎，只是因为他们疯狂的欲望，想要制造人造人作为权力斗争的武器！你明白吗？你们兢兢业业的工作都只是为了方便他们把同胞作为试验品制造人体武器！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但你可以去打开监控视频看看，就在实验中心，他们在做些什么！”
　　“什么……”David在乔警官面前止不住地后退，后退到无处可逃，夸张的不可置信爬上白里憋红的面庞，“不……我们是在为全人类的进步工作！”
　　“哼！”乔警官一声冷笑，“全人类……那你会进步吗？我会进步吗？到底是谁在进步了？我没看到。我看到的是这么多年那些不得善终的无辜的人！现在，他们在进行的实验到底要干什么你知道吗？我想你根本不可能会知道！”
　　David的嘴角开始抽搐，乔警官沉重的直视映落在他已经无限放大的瞳孔里，压迫着他突起的太阳穴。控制不住的浑身失措化作一个踉跄扑到在操控台前，手掌伸开又握起，再伸张，一鼓作气按下几个按钮。
　　显示屏闪烁了些线条，挤出来纯白的色彩。显示屏的右下角，跳动的读秒显示着时间。俯视的小方格、乌压压全是脑袋的空间，注视的目光，所有人在期待一场好戏！
　　“混蛋！”乔警官一拳砸在操控台上。
　　小方格里肖吟和斯龙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眼神迷蒙上一层不明的光彩。身体的蠕动变成被人注视的好戏，津津有味，而在这些观众里唯一不专心的那个人，抬起头看向显示屏前的乔警官。
　　“快！”乔警官一把揪住David的衣领，“快切断系统！快！不然他俩出什么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David被乔警官晃得晕眩，但脑海里停留的是屏幕里那些画面，仿佛挥之不去的魔咒，深深印刻，不明白，不懂。信息混乱了他一贯的认知，大脑丧失了思考能力，失去主人的身体机械地接受了另一个强势的命令，麻木地点击着各种按钮——
　　屏幕出现警报，David转头看向乔警官：“要指纹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