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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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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楚辞因为从小的成长环境,她身上的某些特质是非常趋近于“野兽”,这样说似乎也不准确,但总之你一看这小姑娘,你就知道她和人类的“文明社会”是有那么些格格不入的。
比如正常人会连睡觉的时候都保持着警惕吗?
楚辞从小就挨打,继父打人有时候嘴里会嚷嚷个理由,比如张盼睇没做饭,比如看着她们娘俩就丧气,再然后想打就打,理由都不用找。
这人渣继父打人自然不会考虑时间地点,楚辞没少正在睡觉,就被回来的继父揪着头发从床上拖下来暴打一顿。
一个人生活在这可谓是“处处是危机”的环境中,她自然就会保留了某些不像文明社会人的特质,像是一只生活在东非大草原无依无靠的孤兽,无论何时都竖着耳朵,全身上下连汗毛都在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即使现在的楚辞自以为她已经不是那个弱小无能的自己了,可过去的岁月塑造了现在的自己。
她的过去就是那个模样,她自以为强大,可仍像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炸起全身的毛。
说来也是搞笑,明明也是生活在和平的国家,文明的社会,楚辞硬是活出了在战乱地区的警醒。
...
那个女人在离她可能还有十来米远的时候,楚辞就感觉到有人正在朝她走来。
她对脚步声格外的敏感,在那筒子楼的家中,她甚至能根据外面的脚步声辨别出回来的人是不是那赌徒继父。
楚辞微微侧过脑袋,手握紧成拳头,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别在腰侧的三.棱.刺。她弓着的脊背竖直了,眼睛看似还是在看手里的小说,实际上余光已经在观察走过来的女人。
楚辞松了口气,来者是楼上住的那个有着教导主任气质的女人,楚辞的脊背又弯了回去。
她还小,但已经初步有了识人的本事。在楚辞的认知中,楼上那女人过的比这地界大多数人都过的好,有个人样,同样的,这样的人也是“弱”的。
不是张盼睇那样的软弱,是绝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弱,属于被他们这种小混混骂了两句,也就翻个白眼加快脚步走掉的那类人。
楚辞见多了这样的人,或者说她走在大路长街上,就发现原来像他们这样小混混一样的人才是极少数。
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有一点点的害怕,更多的眼神是防备,还有那种就像是下雨天,害怕被肮脏的泥水溅到了衣服上的那种表情。
这种表情楚辞不是小混混的时候,也熟悉的很,别看这片生存的人都一个塞一个穷,有点能耐的早搬出去了,可就是大家都一样穷,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楚辞的妈显然就是最低等,最让人瞧不起的那一种,身为最低等的女人生的女儿,自然也是人人都能踩一脚。
有个靠捡破烂为生的筒子楼住户,见了楚辞就要啐一口唾沫,带着兴奋和恶狠狠的语气骂楚辞一句“婊.子生的小婊.子”。
只是后来这位住户,见到了人渣继父满身血的被抬走的场景,再见到楚辞他就缩着肩膀绕着走了。
楚辞还挺遗憾,恨不得再遇上一回这人,他只要敢再骂一句,楚辞就考虑给这人身上也开个洞。
她继父那件事,让她知道了个东西,未成年保护法,她没满十四岁不用负刑事责任,没满十八岁无论犯了任何罪,就是杀人了都能酌情考虑轻判。
更何况她捅的是她继父,她那人渣继父喊破了喉咙让警察抓她去坐牢,最后这事也就按家庭纠纷处理了。
...
走过来的那女人,在楚辞的认知里被划为了“无害”的那一茬,是和路上那些只敢翻白眼小声骂两句,可只要被他们瞪一眼就躲开眼神的人是一类。
况且大路朝天,也不是楚辞开的路,她并不是很确定这女人就是冲着她走过来的。
只不过这不影响楚辞生起了警惕,眼角余光始终盯着那女人的身影。
结果这女人还真是冲着她来的,楚辞的盗版书上印下了片阴影。
陈女士在小姑娘身后停住脚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决定先观察下情况,比如这小姑娘大冬天的坐在路灯下是在干嘛。
楚辞已经警惕的直起身子,她准备先发制人,站起来问这女人看什么看。
可盘着腿坐了太久,楚辞一动腿,才发现糟了,腿麻了。
陈女士已经看清小姑娘手里拿的是本书,这让她大吃一惊,因为无论怎么看,当一个小姑娘看着就是个小混混,你就很难把她和书本联系到一块了。
陈女士发挥了她的联想能力,心中一酸,她在图书馆工作,看过的报纸和书籍远远大于平常人,因此没少读到过报纸上刊登穷困人家的小孩艰苦学习的环境,什么借着路灯学习写作业的新闻,陈女士都看过。
如今没想到见到了现场版,还升级成了凛冽寒冬,陈女士顿时生出了一股同情心。
可惜她天生面冷,照她同事的话说,还有点面瘫,无论是开心伤心,愤怒暴躁,陈冰清女士她永远都能把表情维持在“严肃”这个表情上。
陈女士严肃着一张脸,开口说:“你怎么坐在这里看书?”
楚辞正在想这女的到底是想来干嘛,听到这句问话,心道这人吃饱了撑得吧,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她坐这看书碍着谁了?
楚辞动了动腿,勉力保持正常的站起身,跺了跺脚,书合上,夹在胳膊底下,她面色不善的看向这位中年妇女,对上中年妇女那一脸严肃,楚辞……
楚辞默默后退了两步。
她还真有点怯这位阿姨。
她面对过很多不同的眼神和表情,她习惯了各种蔑视、警惕甚至不怀好意的神情,因此猛地遇到这位阿姨这样的严肃脸,楚辞既觉得稀罕,也觉得……这位阿姨应该不是个坏人。
不是她成长环境中,会存在的那种人。
像是个莫名其妙闯进这里的异类,太与众不同,也太格格不入。
陈女士看出了小姑娘对她的警惕,太明显了,小女孩从表情到身体举动都露出一股浓浓的防范味道。
陈女士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是她天生就不讨小孩子喜欢?
陈女士尽量柔和了声音,解释道:“我就住你楼上,我姓陈,你可以喊我陈阿姨。”
楚辞眼中,这女人依旧是满脸严肃,她小学那喜欢逮上学迟到的教导主任是个中年秃顶男士,和面前这位陈阿姨在外形上毫无相似之处。
可二人形不似,神似,楚辞都怀疑是不是她那教导主任换了张女人的皮,跑到这里逮她了。
楚辞也不想显得自己太怂,她以前的胆怯都放在脸上,现在的她则很会装模作样。不管怕不怕,脸上不露分毫,就像混混团体里的黄毛老大说的,光这一点,她都是个人才呢。
“陈阿姨。”楚辞低声喊道,眼神不带躲闪,直直看着这女人。
陈女士发现,小姑娘的一双眼睛黑的很纯粹,映着路灯的光,但并不柔和,这样黝黑的眼睛含着的都是阴郁和戾气,确实还真有点让人不想接近她。
她表现出的气质,就像是在大大咧咧的表明,她是个麻烦。
谁会想惹上麻烦,陈女士作为普通老百姓,日子也只是过的不穷不富,按照某种说法,她这种阶级的人,是没有能力承担生活中的意外。
比如她离个婚,房子存款就全没了,只能住在这破地方,别看她天天腰背挺直,一点不带害怕的走在这地界,实际上她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门给反锁了。
她光里面的锁,都多加了三把!
陈女士不想多问什么了,她想转身走人,这小孩的家庭环境她略有耳闻,也亲眼见过不同的男人进出楼下。
楼下的女人是做鸡的,整栋楼还充斥着各种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员,另有大半七老八十,儿女不愿意来照顾的独居老人。
整栋楼都充斥着一股腐朽不堪的气味,陈女士常常也很绝望,只希望学校能赶紧空出来教师宿舍,但凡有机会,她就要搬走。
既然迟早要走,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陈女士丢下一句:“你在这看书,对眼睛不好。”
就转身准备走人,可所谓命运,也许自有它的巧合之处,陈女士都没想到,就是那么一眼,她还是选择了关心这孩子,最后甚至不得不说,她的存在正是影响到了楚辞一生的追求与职业。
她看到了那灯光下,寒冬中,小孩子一双满是伤口的手。
那双手几乎不能看,全是大大小小的口子,是皮太干了,连皮带血肉的就裂开了。
陈女士要转身走人的脚步一顿,她的目光离不开那双手,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间,嗓子为什么像是卡了什么东西。
她不是没见过贫困的大学生,没见过从国家级贫困村来上学的男孩女孩,但她却是是第一次直面一个儿童这样袒露出的,赤.裸.裸的贫穷与苦难。
陈女士从小的成长环境良好,她活了四十载,是第一次见到原来小孩子的手可以是这个模样。
她想要转身离开的脚动不了,其实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这孩子活成这样,从近处说是她爹妈的问题,从远处说是社会儿童福利不完善。
怎么都算不上她的错。
可那裸露在寒冽冬风中的红色血肉,竟让她突然的涌上一层浅浅的泪水。
陈女士想,她果然是个女人,年龄大了,母爱挡都挡不住,天生的就看不得小孩子受苦。
...
“你叫什么名字?”陈女士问面前这小姑娘。
楚辞喊了声陈阿姨,都是看在曾经教导主任的面子上。
她一摇脑袋,心想这老阿姨没完了啊?
楚辞冷漠回道:“你管我叫什么,你有事就说,没事,没事你就离我远点。”
陈女士对这不善言辞,好声好气的回道:“你坐这看书,不冷吗?你的手……”
陈女士下了决心:“你要是没地方去,来我家吧,还有你那手,我给你处理下。”
楚辞大惊,没有得到善意的惊喜,只有惊吓。她更加防备的看着面前这位老阿姨,感觉自己堪破了什么秘密。她自己早早就失去了对人友善这项功能,于是以己推人,从不信任别人的善意。
在她看来,所有对她的善意,都只怕是有所图谋。
楚辞想,这女人别是个人贩子吧?
楚辞警戒回道:“我在这等人,就经常跟我一块那几个女孩男孩,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这地方就那么大,陈阿姨见过楚辞那小团伙好几次,自然知道面前小女孩说的是谁。
这小女孩看着就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小朋友,那几位少年少女更是从头发到穿着,那外在形象就在诠释什么是小混混。
陈阿姨略有犹豫,知道小朋友不信任她,同时她也欣慰的想,这小朋友还挺聪明,这样至少不会被人拐走。
可再一想,她总这样混下去,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楚辞已经抬脚准备走人,并非害怕面前的女人,她只是也感到了面前这人很“麻烦”。
她不怎么想对面前这人耍横,事实上她独身一人时,她也不傻。她就这么高,这么重,她这么一个小东西如果不抱团和杂毛姐他们一起时,她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见楚辞要走,陈女士下意识的向前,二话不说的把自己的围巾给去了,没容那小朋友拒绝,动作迅速的给人套脖子上了。
楚辞愣了下,常年累月的第一反应是缩身子,这位阿姨就趁这点时间,顺便把围巾给她绕了一圈。
这围巾是陈女士自己手工用粗毛线织的,织的又宽又厚又长,楚辞一张小脸被围巾遮了大半,只露出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陈女士已经收了手,这女人做完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也还是那一脸严肃。
她很肃穆的对楚辞一点头:“天冷,记得保暖。”
楚辞风中凌乱了,一双眼睛全是疑惑,她对着那女人说完就转身离开的背影,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话:“你有病啊?”
可惜女人没听到,她走进了胡同巷子里,急着回家。北方的冬风是真冷啊,她拢着自己大衣外套领子,被寒风吹得耳朵脸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