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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第七章
      张盼睇眼不瞎,人虽然脑子不聪明,也看出了女儿的变化,那不是身体上的变化,是以她的文化水平没办法准确形容,她切实的感到了她的女儿,那小小的躯壳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变化张盼睇想啊想,就要追究到半年前女儿捅了她继父。如今入冬进了十二月,按照她领养囡囡时,她亲爹妈所说,囡囡生在十二月十六,今年一过,她就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囡囡个子没比十二岁高多少,可能也就长了一两公分,一眼看过去还是一米五左右的身高,加上她瘦的跟柳条似的,同龄女孩都开始显出第二性特征了,楚辞还是一发育不良的小孩样子,和少女二字一点都不挨边,仍保持她那儿童本色。

      这让张盼睇心理上有一种神奇的抚慰感,女儿还是那个小小的孩童。人按照惯常心理,总会觉得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她不依靠她的父母还能依靠谁呢。
      一个小孩子是不可能靠自己,就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来的。

      可事实上,她的小女儿三天两头的不归家,回来了也只是吃顿饭,或者躺床上睡一觉。
      她在用行动表现出一个现实,她总有一天会再也不会回来,她根本不需要依靠她的母亲才能活下去。

      女孩还不再和她说话了。
      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张盼睇以前可怜自己的女儿,她是那么的弱小和可怜。

      现在,只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张盼睇也要从心底承认,她竟然仿佛在女儿脸上看到了她的人渣丈夫才有的眼神。

      楚辞这次回家,换上了新的冬衣,张盼睇看她半晌,欲言又止。
      因为穿了新衣服心情好,楚辞坐在小桌旁啃着馒头榨菜,难得愿意理一理她妈。

      楚辞瞥了眼女人:“你要是饿了,就过来吃。”
      张盼睇摆摆手,坐在床边,愁眉苦脸的说:“妈妈不饿,囡囡你都吃了吧。”

      楚辞就懒得理张盼睇了,爱吃不吃,反正这馒头配榨菜任谁天天吃,也闻见味都要吐了。
      张盼睇却突然冷不丁的喊:“囡囡……”

      楚辞看她一眼,张盼睇一脸唯唯诺诺的老样子,这其实也是人们常常说的“女人该有的样子”,无害,柔弱,是女的该有的模样。
      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只会咩咩的叫唤,让你看着都觉得她这样的软弱,要是不欺负欺负,岂不是辜负了她这般柔弱?

      楚辞跟着混混团体大半年,除了被勒索的小学女生,就没怎么接触过这样一脸无害模样的女性生物,混混团体里的女孩子个个从头到脚都写了四个字,不是善茬。

      跟着这样子的女孩们混在一团,楚辞自然常常就会遭受路人白眼和小声议论。
      放在以前,楚辞思想随张盼睇,这些女孩都不是好女孩,她们迟早要后悔。
      楚辞想,多搞笑啊,她妈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靠什么赚钱,还能有脸说别人不是好女孩?

      楚辞瞧着张盼睇一脸“我软弱可欺”的表情,心里就烦躁的想揍人,她甚至想——怪不得我继父要揍你,她亲妈这就是脸上写着快来揍我,揍了我,我也不敢反击的衰样。
      张盼睇能在这种底层环境下活到现在,也真是个奇迹啊。

      楚辞压着心里的燥火,问她妈:“叫我干什么?”
      楚辞以为自己说的语气平平,张盼睇听得是语调冷漠又刻薄。

      张盼睇神情复杂,难过的问道:“囡囡,你都不喊我妈妈了。”
      楚辞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喊了声:“妈。”
      就是语气不怎么好,不像是喊妈,像是在赶苍蝇。

      张盼睇又苦口婆心的说:“囡囡,你天天都跑到哪去了,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再过两年,你也该找婆家了,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谁家愿意找这么个媳妇,还有你身上的衣服,你又没钱,你哪来的新衣服——”

      女人一番真情实感,自认为我全是为你好的话戛然而止。
      楚辞掀了小桌,桌上的馒头盘子落一地,瓷盘子哗啦的碎了,桌子嗑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随后,楼下传来骂娘声,楼底下住户素质修养等于筒子楼平均素质修养——毫无素质修养。
      在充满着生殖器官的骂声里,楚辞嚼着馒头站起身,眼神阴郁的盯着张盼睇。

      张盼睇伸出手,指着楚辞颤声说:“你,我就说了你两句,你就这样……我是你妈妈啊!”

      按照张盼睇所说的生日,刚刚过了十三岁的楚辞,她觉得自己愤怒的就要原地爆炸了。
      天王老子排第二,她自己排第一,亲娘算个什么东西?

      张盼睇就见小女孩踏步而来,一只手抡圆了就要锤下来。
      这女人不敢置信,说来她也天真的可笑,面前的小姑娘连比她高,比她壮的男人都敢捅,她为什么就认为这小女孩不会伤害她呢?
      仗着自己和她更有感情吗?

      可惜,感情这东西最不可靠,总会在漫长的时间里被逐渐消耗,然后在某一刻,彻底消失殆尽。

      张盼睇发出一声尖叫,歇斯底里的,像是不可置信,也像是绝望与愤怒到了极点。
      她觉得女儿背叛了自己,她的女儿学坏了,她想要下辈子依靠的人,肉眼可见的根本靠不住了。

      她的人生彻底没希望了。

      “你打!”张盼睇嘶声的,绝望的怒吼道,她扬着脸,脖子伸长的像是匹马,她太用劲了,白皙的皮肤下爆着青筋。
      她愤怒绝望的吼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就像你爹一样,打啊,打死我啊!”

      那一拳头没落下去,楚辞在快挨到女人脸上时,停了手,收回了拳头,她并非不愤怒,她甚至真的想打死面前这个女人,打死她妈。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个形象吗?
      楚辞想,那我就打死你咯。

      愤怒像是某种急速燃烧的烈火,只能用暴力来发泄,否则就会将她燃烧成灰烬。可在想要使用暴力的同时,精神上又有着什么东西死死的拉扯着她。

      十三岁的楚辞没有琢磨这是什么“东西”,她的精神在两方拉扯,这让她其实更加的愤怒。

      但她最终也下不了手打张盼睇,她被那无法形容的东西拉扯着,让她下不去手。后来的楚辞才明白,那是她自以为抛弃掉的良心。

      小女孩最终无视女人嘶吼过后的嚎啕大哭,转身离开了这屋子,只在狠狠摔上门的时候表示了她的怒火并未消失。

      怀揣着一腔怒火,楚辞本来应该去“缘分网吧”,网吧有空调,花个五块钱包个夜市,能从十一点待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或者跑到杂毛小太妹那里,她家就在旁边的筒子楼,家里只有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奶奶,在杂毛姐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两样楚辞都没选,她现在怒的厉害,她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在极致的愤怒中,她甚至想要把自己化身成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连同自己带着整个地球都给炸了。
      所谓对世界的恨意,可能最开始只是恨自己,然后恨别人,恨社会,最后就开始恨整个世界,恨不得全人类都灭亡。
      ...
      陈女士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图书馆搞大清扫,她过了饭点才下班。
      回家的路先是一条大路,然后大路分了叉,分出一条胡同,进了胡同里面自有一番天地,越往里走空间越大,有两三排风吹雨打了三十多年的筒子楼,还有个不知道历史多少年的公共厕所。
      这地界,算是龙城小有名气的“贫民区”了。
      即使这地方神奇的处在市中心,可平常人轻易也不往这里面跑。

      陈女士大名陈冰清,在一所大学的图书馆工作,算是半个老师,带了门每周上一次的文学赏析选修课。陈女士父母都是老师,就是命不太好,在她刚工作三年,双双出了车祸去世了。

      等陈女士年过三十,她的直系亲属爷爷奶奶外婆外公也都一一去世。如今将近四十,陈女士变成了陈阿姨,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没孩子,丈夫在婚姻存续阶段欠了两百万的债款,离婚后陈阿姨房子存款也没了,全都赔了这笔欠债。

      彻底变成孤家寡人的陈阿姨,说心中难过到绝望似乎也没有,她好像是习惯了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个离去。
      陈阿姨自己也颇为佩服自己,遭受了这些经历她竟然活得还算平和,可能是“克己”二字刻在了她人生三十多年,她活成这样活习惯了。

      没了房子也没了存款,眼见就要睡大街的陈阿姨想到了这“贫民街”。
      这事就要提到两年前,她一位早就没了联系的姑婆去世,这位姑婆无儿无女,一人独居,据说死了有七八天,尸体都臭了才被人发现。死后警方调出信息,联系上了陈阿姨,陈阿姨凭白得了套房子。

      料理了这位姑婆后事,陈阿姨来看了房子,那时她还未离婚,有着家属院的房子住着,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想不开住这里。
      也不是不想脱手换一笔钱,可但凡有钱买房的人,也绝不会买这里的房子,更何况这房子还死过人,低价出租都没人敢来住。

      一来二去,这房子就空在那里落灰。

      陈阿姨也没想到她命运多舛,人生四十载,这样一个房子最后竟成了她的容身之所。
      ...
      从那条大路走进巷子,是必经之路,陈阿姨只要眼睛没近视到五米内人狗不分,就能一眼看到坐在路灯下看书的小姑娘。

      那小女孩本来就瘦,坐在那盘着腿,从陈阿姨的角度看,那背影更是小小的一团。
      看了两眼,陈阿姨大概认出了这是她楼下的小姑娘,可鉴于这小女孩不是个良善之辈,做了一辈子良民的陈阿姨拢了拢围巾,加快脚步就准备回家了。

      谁知就那么巧,一阵冬风扑面,冻得陈阿姨手凉脸疼,她一只脚都踏进了巷子,心里却想,可怜,真可怜,这么冷的天,那么小的孩子就坐在马路牙子上……
      真是造孽。

      楚辞睁大眼,她现在年龄小,仗着视力正常,就坐在路灯下看那盗版书,书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和蚂蚁一样,简直是毁眼睛神器。

      楚辞就没爱护眼睛的意识,事实上她缺乏的常识多了去,她甚至在上小学前,没遇到其他同龄孩子前,都不知道原来还有父母不打孩子。

      她一直以为每个小孩都和她差不多,筒子楼这片的哪个孩子不被父母打骂,打的比她继父还狠的都有,她们一楼的那小男孩被自己爹吊着打。
      那成年男人打一皮带,小男孩就嗷一嗓子,整个楼都能听见。
      再后来,楚辞也不记得有没有两三年,就没听到过小男孩的嗷嗷声了,她也没再见过那小男孩了。

      张盼睇到是嘟囔过一句:“别是被打死了吧。”

      成年后改变了许多价值观的楚辞,也始终还是从骨子里并怎么不尊重生命。
      她的童年经历,让她看到的都是“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那是不值一提的玩意。一条命没有了,也就是一个妓.女随口的一嘟囔,没人会感到悲哀。

      就像那小男孩被吊着打,她被继父拳打脚踢,只会有人嫌弃你求饶哭泣的声音吵着他睡觉了,谁会想这是一条小生命呢?

      在这里,命就是最贱的玩意。

      楚辞翻了一页书,就要把手凑在嘴边哈气。
      她手上都是冻疮,每年冬天都要裂开,裸露出里面干枯鲜红的血肉。

      作为一个只是血肉之躯的人类,楚辞当然觉得疼,不过疼了十几年,她发现原来疼这玩意也是可以习惯的。
      杂毛姐让她买双手套,买个热水袋,她那一手冻疮实在是有碍观瞻。

      楚辞不舍得把钱花在这上面,就忍着疼,在冬风里冻得手都麻木了,精神上却沉浸在小说里。她那想要毁天灭地的怒火,也早就在小说的剧情里消散成过往云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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