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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 受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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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黑,像是胶着的化不开墨水,在我的眼前氤氲开来;耳边山风呼啸,像是一把把尖锐的金刀,在我的脸上肆意。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雪地里,手里还执着那八角玲珑宫灯,这是寒夜里唯一渺小的星光,指引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身边都是狰狞的树杈,“吱吱歪歪”地响着,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齐齐向我扑来,瞬间一个旋风,又将它们打回了原型。
渐渐的,风雪收敛了许多,视野也开阔起来,前边似乎有微弱的灯光闪烁着,终于有地方可以避避寒了,我欣喜若狂地加快了脚步,掸去零落在身上的雪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去敲门,但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应门,要不是那头顶上摇摇晃晃的红纱灯还尽情地燃烧着,还以为荒郊野外无人居住呢。
管不了这么多了,私闯民宅总比冻死在外面强,我使劲地推开朱红色大门,伴随着“吱呀”的门开声,堆积在上的白雪便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我赶紧跳进门去灵巧地避开。
原来是一处寺庙,里面气势恢宏,别有洞天,只见偏殿面阔进深各三间,平面近正方形,单檐歇山顶,屋顶鸱尾秀拔,举折平缓,出檐深远,明间装板门,次间装直棂窗,转角处额不出头,阑额上不施普拍枋,斗栱为五铺作双抄单拱偷心造,用材颇大,作风明显,此殿体量虽小,但让人感到内力深蕴,好似昂首挺立的战士正蓄势待发。
再往前走,便是大殿,面阔七间,进深四间,单檐庑殿顶,外表朴素,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柱、额、斗拱、门窗、墙壁,全用土红涂刷,未施彩绘。佛殿正面中五间装板门,两尽间则装直棂窗。
大殿出檐深远,殿顶用板瓦铺设,脊瓦条垒砌,正脊两端,饰以琉璃鸱吻,高大雄健。檐柱头微侧向内,角柱增高,因而侧脚和生起都很显著。
殿的平面由檐柱一周及内柱一周合成,分为内外两槽。外槽檐柱与内柱当中,深一间,好象一圈回廊;内槽深两间广五间的面积内别无立柱,内槽大梁(即四椽栿),是前内柱间的联络材。
殿的梁架,分为明栿和草栿两大类,明栿在天花板以下,草栿不用斧斤加工,在天花板以上。平梁上面用大叉手而不用侏儒柱,两叉手相交的顶点与令拱相交,令拱承托替木与脊搏。柱头卷杀作覆盆样,前檐诸柱的基础上均有覆盆,以宝装莲花为装饰,每瓣中间起脊,脊两侧突起椭圆形泡,瓣尖卷起作如意头。
此时大殿后面似乎有人低语,我警觉起来,蹑手蹑脚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今日你既落发为僧,便要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我佛慈悲,定会宽恕于你,将你救出苦海,免受世俗尘缘之苦。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为师希望你自此虔心向佛,辨别是非,机警世人,就赐你法号为‘辨机’吧!”
“谢师父!徒儿一定谨遵教诲,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辨机?”这名字好生耳熟,我心里纳闷,便矮下身子,悄悄探出一个脑袋,只见一小沙弥虔诚地跪倒在莲花座蒲团上,他的师父手持戒刀正在为他剃度,这个背影,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心中暗暗想着,不自意踢倒了身边一净水花瓶,瞬间便摔得粉碎!
我抬起头想要逃走,那小沙弥如鹰般敏锐的目光已经捕捉到了我,浅灰色的眼眸中尽是错愕、怜惜、眷恋、悔恨与杀意,像是一张细密的罗网将我牢牢困住,无处可逃。
风驰电掣般,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样,突然之间,我又置身于茫茫雪海当中,狂风裹挟着砂砾而来,我赶紧伸手挡住,等我再睁开眼时,那白衣白袍的僧人已经走远了,他的手中执着鎏金迎真身银金花双轮十二环锡杖,头上戴着象征五智如来的金光毗卢冠,口中念着偈语:“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皑皑白雪覆盖了他留下的一串脚印,而那洪钟一般的声音,还在我的耳畔回旋着,余音缭绕……
“二丫,做啥春梦,快醒醒!”
似乎有人在猛力地拍打着我的脸,火辣辣地疼,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天似乎大亮了,有金色的光芒打在锦屏上,那一轮红日也显得鲜活灵动起来,锦屏上大自然的山水风光、花鸟景致都栩栩如生,似乎吹口气那景致就送到了我面前,共度那粉融香汗流山枕的销魂时光。
昨日回了宫,这一觉睡得香甜,除了那离奇的梦境,别无遗憾,我伸手摸了摸蓬松的发髻,上面的沉香木簪还在,看来昨晚睡相极好,便像只猫儿一样慵懒地在被窝里蹭蹭,“却喜相逢一梦中,嗯,该起了。”
我喃喃自语着,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这时床榻旁传来魔怔一般的声音:“看来真是春梦未醒……”
我猛得扭过头,就看到周道务那张欠扁的脸已经近在咫尺,那张俊美的脸蛋上扬起一丝令人玩味的笑意,棕褐色的眼眸遮掩不住浓浓的暧昧气息,薄唇若有若无地勾起,连那不羁的散发也随着微弱的呵气声飘抚到我脸上,心都被挑逗得痒痒的,我转眼一看尚未合拢的窗户,又来这一套,每次都不走正门,偷鸡摸狗的算怎么回事?
眼看着他故意越凑越近,我猛得伸手便给了他一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右眼上,忿忿地骂道:“看你以后还敢偷看我睡觉!”
“哎呦,老婆打老公咯,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啊!”说着,他装模作样地用手捂着右眼,一副受欺负的小媳妇样。
“什么老婆老公的,那不过是小孩子家过家家的把戏,当不得真的,你以后不要再闯入我的闺阁来了,这事儿要是给父皇知道了,还不把你撵回老家去。”起床气正憋在心头,不吐不快,我便口无遮拦地将他数落了一通。
他听到我说要将他撵回老家去,似乎真有点不高兴了,以前他总喜欢和我斗嘴,这次竟然安静了下来,这寂静像是暴风雨的前奏,略微有些可怕。
他的手紧紧攒握着那把家传的青龙短剑,那把短剑就是他的性命,关于他的尊严和荣誉,所以从不允许别人碰个分毫,小时候和他吵架,我总爱找父皇告状,可父皇每次都偏帮着他,后来我才知道他自小就没了父亲,因为家中世代建国立业、功勋标著,这才被送到宫中当做功臣的孩子培养。
他家四世四公,高祖周灵起为梁朝车骑大将军、梁城郡忠壮公,曾祖周炅为陈朝征西大大将军、武昌壮公,祖父周法尚为隋朝武卫大将军、谯国僖公,父亲周绍范为唐左屯卫大将军、谯国敬公。
他的父亲死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之中,因皇恩浩荡,特赐宫中抚养长大,也由韦贵妃娘娘拉扯着,吃穿用度明面上都按照各皇子的标准来,但实际上,各宫宫女心里明白得很,觉得他是过气的宠臣,因此没有担待着,背地里又诸多议论,因患难与共,一来二去,便和他成了知交。
这样想着,我的心里过意不去,赶紧柔着声音说:“二傻,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给你揉揉。”说着,我铺平床榻边的毛毯,示意他坐下。
他看我诚心道歉,也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榻边,将头伸得老长老长,还一脸委屈地用手指着那右眼处的淤青,嘟着嘴:“好媳妇儿,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右眼已经瞎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你可要对我的下半辈子负责哦!”
“周道务,你别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口水就泛滥好不好?我看就是有一点点青肿罢了,我的小身板哪里能打得你这头蛮牛眼冒金星啊?”
我凑过脸,轻柔地将月白色的指甲搭在他的脸颊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灼灼如星辰的目光,直到我的耳鬓有微凉的触感,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我不敢相信地扭头看着他一脸得逞的样子,我的耳根火烧一般地发麻发烫,可他却镇定自若,脸上丝毫没有紊乱的气息,他这是在吃我豆腐,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随手抄起身后的如意水晶枕就往他身上扔,他大笑着拔出青龙短剑“咣”地一声便挡开了,只是我心爱的水晶枕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残渣渣,那可是八岁生辰的时候,父皇亲手送给我的!
想当初自己多么爱不释手,只要有光的地方,那如意水晶枕上便会出现一点反射乳晕般柔和的光芒,并且随着烛焰在微风中摇摆跳跃,这一点反光也移动不定,就像一点萤火在水沼中轻飞,白天卷起水晶门帘的时候,室外的阳光便照进室内,落在水晶枕上,水晶枕立刻折射起一片水波似的涟漪,一圈一圈漾开去,倏地反打到发髻畔的宝簪上,晶莹明澈,现在到好了,我的心都随着水晶枕碎成碎片了!
与此同时,屋里巨大的动静惊醒了在外守夜的红酥,她警觉地在外轻叩门扉,“公主,屋里发生什么事情?”
我忿忿地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周道务,咬牙切齿地说:“红酥,我没事儿,不过是只撒泼的野猫罢了!”
“既然公主已经醒了,就让侍女们伺候公主梳洗吧!”
“进来吧!”我伸了伸懒腰,看了一眼此时无处可逃的周道务,好心给他指了指帷幔的方向,让他暂时先在那儿躲着,他看窗户尚远,也就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