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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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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里触动了崔夫人,她唤来宋姑,问了苏何依的身世。
听了宋姑的回话,崔夫人沉吟道:“原来是王管事家的亲戚。”又问宋姑:“她们原是住哪个院子,带我去看看吧。”
宋姑对崔夫人的举动虽有些不解,但还是领命带她去了苏何依长大的那处偏院。
一道前去的还有苏何依,她的心里也有些忐忑。
“王管事当年送阿笙她们来说,曾说寻一处偏院住就行了。这么多年,阿笙的母亲一直病着不出院子,可能怕阿笙惹事,也是拘着她,出外走动的只有侍候她们的阿姆。”宋姑在路上继续跟崔夫人讲着苏何依的事:“如今只剩阿笙一人,虽说在这庄子里做着杂役,但到底还是没有过府上的。本想让王管事拿个主意,但一直无机会见她。也不敢把这样的琐事烦了大夫人。如今夫人在,也正好可以做个主,看是不是把阿笙的身契签了?”
在庄子上留着一个没有身契之人,没有主人在也就罢了。如今来了位夫人,虽说只是位妾室,但到底是个主子。宋姑怕会连累到自己,只好把话说开来。
“王管事这么多年跟着大人,得大人器重,多少是有些体面的。他的亲戚,自然要等他作主,我也不好多做什么。阿笙这般样子,也生不出什么事来,就暂且留着先。大夫人那边就算知道,也不会怪罪的。”崔夫人扶着杨姆手跟在宋姑身后,进了阿笙的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一眼便可看清院子的全貌,这个院子实在太小了。
崔夫人转过身,牵起苏何依的手:“来,阿笙带我进屋子看看。”
屋子里空荡,其实真没有什么好看的。崔夫人却在屋子中先站了一会,然后拿起桌案上落了灰的破旧卷轴,翻看了起来。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是文姬先生的胡笳吟,女子一般都爱她的诗。”崔夫人又细细看了卷轴上的字,然后回头问苏何依:“字迹清秀,应是女子所书,这卷轴可是出自你母亲之手?”
苏何依点头。
“识古人文章,懂书法笔画,阿笙的母亲也是位才女呢。”崔夫人笑了笑,又问:“你可识字?”
苏何依再次点头。
“阿笙,看来你母亲没有白费才识。虽住这破落院子,但还让你识字读书。”崔夫人感叹,她放下卷轴又道:“把这些都搬到我屋里去吧,等天气好时拿来晒晒,放在这里霉变也太过可惜了。”
一边的宋姑听了忙应了声。
苏何依也没有反对,这些都是母亲留给她的,她也希望可以更好的保留它们。
屋子里除了这几卷卷轴外,便再无其它。崔夫人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呼吸着沉闷的气息,她叹了一声,走到窗边,支起窗棱,看着远处的青山发了好一会呆,她的脸色有些恍惚,似想起了什么。
苏何依站在她门边,看着崔夫人的侧脸,也有些恍惚,这样推窗沉思远眺,母亲在世时,也是经常这般举动。只是母亲的目光,远比崔夫人的要来悲伤。
苏何依不知母亲当时再想些什么,也同样不如今崔夫人透过这窗口,看到了什么。
回过神来的崔夫人牵起苏何依的手:“阿笙,你日后便留在我屋里。不必再做那些粗活,我来教导你读书习字。你是个灵透的孩子,你的命运不该是个奴仆。”
母亲希望她安然的活下去,就算是个奴仆也无所谓。而崔夫人却对她道,她不该是个奴仆。若不是奴仆,她会安然的活下去么?
苏何依很茫然,她找不到答案。崔夫人拉着她的手,如同命运在牵着她,她无法挣脱。她有一瞬间也是不想挣脱,就这样让崔夫人拉着她吧,看看不是奴仆,她这个哑子的人生又会是什么。
虽没有挣脱崔夫人的手,但并不代表苏何依对她的关爱,不感到惶恐。
“我在府中虽是妾,但却得大人疼惜。这么多年来,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无所出。如今年岁越高,越想有个人可承欢身前。大人知我心思,寻思让我抱养一个孩儿,可我却一直遇不上有缘的。如今见了你,倒是觉得你好。你留在我身边,我感觉很舒心。”
“既来之,则安之。”崔夫人握着苏何依的手,在木牍上写下这么一行字,她又道:“这是古人季康子所说之语,你可懂他的意思?”
苏何依侧过头看着崔夫人温和的脸庞,心终于定了定,然后点点头。
苏何依识字,但练字却是一直都在沙盘上,在偏院时,是用不起笔墨的。如今这般用笔在木牍上习字还是头一回,她的字写的并不好。
崔夫人很有耐心的指导她,她道:“识字固然重要,但字也要写得好。若如同卫夫人般,写得一手好字,不让须眉,被世人传颂,就算口不能言,那又如何?”
苏何依知道崔夫人是在激励她,心中感激,便又提笔在木牍上写下:“夫人,能否跟我多讲讲卫夫人的事迹?”
崔夫人看了苏何依推到她面前的木牍,柔和的笑笑:“也罢,让阿笙知道一些名人事迹也不是坏事。”
“卫夫人她出身名门,家学渊源。自小受家族影响,习书法,善楷书。她的字体线条清秀平和,娴雅婉丽,一时名声大噪。卫夫人所嫁的江夏李氏,虽也是一个书法世家,但在卫夫人嫁去之前,却是一直平庸。后来夫人之子从兄由夫人亲身传授书法而出名,这才使李家得以登上书法的高峰。由此可见,卫夫人的书法造诣。”
“卫夫人还主张学习书法要上溯其源,师法古人,不该只知书法其道理,而不知其精神意境。”
“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乎不齐,意后笔先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
“就是因卫夫人对执笔是如此讲究,才成就了她的名声。所以,阿笙啊,能写得一手好字要很大造化,你可要再多加刻苦勤练才是。”
她对她如此厚望,苏何依虽不明白崔夫人栽培她的真正用心,但她又岂会辜负?再说跟着学识不浅的崔夫人,她受益也是良多的。
亦师亦母,苏何依对崔夫人心下有了更多的敬重。
于是,苏何依更多的时间便跪坐在光线足的檐廊下,挺直上身,提起手腕,一点一捺的慢慢在练着字。虽不能言语,但能写能书,似乎也并没有比旁人多糟糕。
在苏何依认真练字的日子里,崔夫人也不再躺在屋子里养病,而是盘坐在苏何依的面前,陪着她写字,只是她抄的是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