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倩影谁记》晩凉天月

19、受罚

　　一直忙到半夜，吊唁的人才走完，子洲早支撑不住，跟阮云英回去了。灵堂里，只剩下柳家的人，还有林慕白。
　　二叔公从后堂走出来，脸色不善，柳汐若起身迎了过去，一声“二爷爷”还未说完，腿上便被狠狠挨了一拐杖，吃痛地叫了一声。
　　“二爷爷，您这是做什么！”林慕白心疼地将柳汐若护在怀中，冷声问道。
　　“我做什么？我教训柳家的不孝子孙！”二叔公杵着拐杖气愤地说道，“怎么？觉着老爷子我老了，不管事了，就由着你们胡来！”
　　众人一片沉默，柳家这两年发生的事，大都心知肚明。
　　二叔公指着柳汐若，恨铁不成钢，“看来这些年真的是把你宠坏了，你爸做错了事，身为女儿，你竟然推波助澜！脱离柳家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别以为老爷子我这短时间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柳汐若既然生在了柳家，就没得选择！”
　　“爷爷！您别急！”柳汐茗轻轻拍着急得直咳嗽的二叔公，有心平息他的怒气。
　　“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在大妹子的灵前把一切都说清楚，免得以后起龌蹉！”二叔公甩开柳汐茗的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灵前走去，早有年长的堂兄搬了一叶椅子过来。
　　众人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闹了这么久的问题，今天还是第一次公开解决，柳家这些年太太平了，如今有了事情更多人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今日我们就在这里把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做个了解，你们可有异议？”二叔公侧坐在柳老夫人灵前，寒声问道，众人纷纷应和没有异议。
　　柳汐云紧张地拽着谷茜的袖子，成败在此一举。柳汐辰看着往林慕白怀里靠了靠的柳汐若，微微叹了一口气，撇开了眼。
　　“柳汐若，过来跪下！”在汐若的记忆里，从未见过二叔公生这么大的气，虽说早料到脱离柳家会引起一场风波，但见到如此生气的二叔公，心中不由得忐忑了。
　　挣脱林慕白的手，上前跪在柳老夫人的灵前。
　　二叔公不看她，抬头对柳承志道：“承志，你也跪下。”
　　柳承志闻言面露尴尬，二叔公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好安静地跪在了柳汐若身边，柳汐若下意识地往一边挪了挪。
　　“柳承志，身为丈夫，始乱终弃，身为父亲，纵容儿女胡闹，身为儿子，让老人晚年不安，你可知错？”二叔公将身后一堂兄呈上来的藤条拿起来，沉声问道。
　　柳承志微微一晃神，应道：“知错。”
　　“今日罚你藤条两百，你可有异议？”
　　看了一眼身边的柳汐若，看不出她的情绪，低声道：“没有异议。”
　　“那好！承宗。”二叔公唤来一男子，将藤条交给他，道，“你们是同辈，你又比承志年长几岁，今日就由你来执行。”
　　“好，二叔公。”
　　柳承志受完两百藤条，面无血色，在旁人的帮扶下站了起来，退至一边。
　　“柳汐若。”二叔公低头看着一直不说话的柳汐若，问道，“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汐若抬头，咬唇道：“不知道。”
　　二叔公闻言一怒，从柳承宗手中拿过藤条，狠狠抽在她的背脊上，道：“这十下，打你不孝，怂恿父母离婚，你可知错。”
　　“汐若不知。”一声声闷哼，咬牙忍住泪水，“既然脏了，为什么还要留着？”
　　柳承志心下狠狠一紧，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地看着地上那个倔强的身影。
　　“胡说八道！”若干藤条再次狠狠打在汐若的背上，“他们再有不是，也是你的长辈，岂容你胡闹！”
　　不容汐若辩解，又是几藤条下去，只听二叔公继续道：“这十下，打你不孝，小小年纪离家出走。”
　　众人看着汐若苍白的脸色，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老爷子今天是真气了。
　　虽然柳汐若穿着黑色的长裙，看不出血迹，但是林慕白感到眼前有一大团血迹在不断地晕染开，似乎此时的柳汐若正鲜血淋淋地跪在他面前！心中抽痛，扑过去紧紧将她护在怀中，生生受下了二叔公落下的几藤条，眼中浮起了一层雾气，汐若该有多疼。
　　“林慕白，这是柳家的家事，你让开！”林慕白的行为让大家皆是一惊 ，二叔公早已气红了眼，扭头对身边的人吼道：“还不快把他给我拉开！”
　　“二爷爷！”林慕白被人强行拉开，挣扎着道，“剩下的由我来！”
　　“怎么？老爷子我连惩罚一下家中的不肖子孙都不行了吗？”二叔公怒道。
　　“慕白，不要过来，这是我该受的。”柳汐若失去了助力，跌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跪好，祈求的看着林慕白。
　　“你们都给我看好他！再跑过来，一切重来！”二叔公很是满意柳汐若的态度，吩咐道。
　　林慕白死死拽着拳头，指节泛白，知道二叔公的脾气，再闹下去，吃苦的只会是柳汐若，咬牙放弃了挣扎。
　　“这十下，打你不孝，忤逆长辈！”
　　歇了一下再挨比先前不知疼了多少倍，汐若支撑不住，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林慕白，你做什么？”二叔公眯了眯眼，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
　　“汐若，别怕，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我林慕白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林慕白扶着柳汐若的身子，声音很轻，很柔，如一阵春风，让柳汐若冰冷的心有了一丝回暖，静静伏在他胸前，不再害怕一个人。
　　林慕白小心地扶着她，伸手擦去她额头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心中很疼，很疼，咬牙道：“二爷爷，我扶着她，您继续吧！”
　　柳汐云下意识地往谷茜身上靠了靠，心生不忍。二叔公有些微的震撼，很快敛下心神，这群孩子从小就能让他意外。
　　“这十下，打你不孝，忽视老人，常年不归！”
　　“这十下，打你不孝，祖母病危不侍奉汤药！”
　　“这二十下，打你大逆不道，不认祖先，脱离祖籍！”
　　“你又做什么？”二叔公眯了眯眼，质问道。
　　柳汐辰为柳汐若挡下了二叔公的藤条，在众人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谷茜更是无比气愤，柳汐云欲上前拉开他，被谷茜拦了下来，她倒要看看柳汐辰今天能做到何种地步。
　　“汐辰愿为汐若受罚。”柳汐辰跪在柳汐若身后，沉声道。
　　“柳汐辰，我不用你假仁假义！”柳汐若咬牙用力推开柳汐辰，紧紧拽着林慕白的袖子，冷笑道，“今天这样，不正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
　　柳汐辰伸手欲扶她的手僵在空中，好看的脸上忧思更重了，垂眼道：“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
　　“汐若。”林慕白小心地将柳汐若扶在怀中，抢在柳汐若之前开口，“柳汐辰，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存在的。”
　　柳汐辰看着林慕白怀中虚弱的柳汐若苍白一笑，道：“看来我还真是罪无可恕。”
　　二叔公虽然不喜欢谷茜母女，但对柳汐辰还是挺满意的，他冷静，智慧，低调，不骄不躁，不争不露，如果好好培养，将来定成大器，这也是为什么拖了这么久都不处理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二叔公收了藤条，问道，“你凭什么替她受罚？”
　　柳汐辰看了看柳汐若，咬牙道：“身为兄长，无力阻止妹妹犯错。”
　　“好！好！好！”二叔公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身为亲孙子的柳汐茗感到背脊一股寒气，怜悯地看向柳汐辰，第一次觉得似乎看错了他。
　　“柳汐若犯下的错远不止这些，尚有四十藤条未受。”二叔公眼中威胁意味甚重，“你既入了柳氏家谱，又是柳家的孙子，也算是柳家的人，就要按柳家的规矩来。这两年，你的错也不少，至少要受三十藤条，你可还要替她受罚？”
　　“哥哥！不要！”柳汐云惊呼，谷茜双手不由得握紧。
　　柳汐若避开柳汐辰的眼光，心中忐忑，道：“柳汐辰，你不用假好心。”
　　即使知道她会是这样的态度，柳汐辰还是忍不住有所希冀，低头苦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道：“汐辰愿意。”
　　“既然如此，就受罚吧！”
　　二叔公叫人取来新的藤条，交给一位较壮实的堂兄，让他代为执行，藤条毫不客气地打在了那瘦骨嶙峋的背脊上，一下又一下地响在柳汐若心里。
　　“柳汐若，我知道你恨我，其实我比你更恨我自己。”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伤害你，我是真心想对你好。”
　　“这两年来，我不敢见你，不想回家，一直逃避我们之间的矛盾。”
　　“因为愧疚，我宁愿抛弃多年来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妹妹，却仍然得不到解脱。”
　　“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要放弃属于你的一切？”
　　“为什么要如此恨我？让我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知道吗？我很羡慕林慕白，可以陪着你，不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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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汐辰紧紧撰着双手，任藤条一下一下打在身上，眼睛却一直看着柳汐若，努力保持声音平静，可是越到后来越颤抖。
　　柳汐若将头埋在林慕白怀中，不去看，不去想，奈何那声音一直响在耳际。似乎是感到柳汐若的不安，林慕白捂着她的耳朵，除了唤着她的名字，一个字也说不出。
　　“二爷爷！”不知道打了多少，柳汐辰背上就已经惨不忍睹，但是眼光一直留在柳汐若身上。柳汐若一咬牙，扑了过去，再次生生受了一藤条。
　　“二爷爷，您别打了！”柳汐若感到扶在柳汐辰背上的手满是鲜血，想起那日在白鹭林也是这样，泪水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推开他，怒道，“柳汐辰，你凭什么替我受罚！我从来没认过你，你凭什么！我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
　　柳汐辰扶着肩从地上爬起来，柳汐云赶紧过去心疼地扶着他，却被推开。
　　“柳汐若，你心软了。”柳汐辰看着柳汐若，嘴角带着笑意，“你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我。”
　　柳汐若瞪着他，他的笑意让她难以开口，只听二叔公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还有二十下，你们两个谁来？”
　　“我来！”
　　“我来！”
　　“我来！”
　　柳汐辰、柳汐若和林慕白几乎异口同声地应道。
　　二叔公摇摇头，道：“慕白，你不是柳家的人，不算。”
　　“汐云，你马上过来！”柳汐云张口欲言，却被谷茜抢了先，柳汐云委屈地看了看谷茜，又看了看柳汐辰，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走了过去。
　　“二爷爷，汐若的惩罚还未完。”柳汐若苍白着脸，咬牙跪直，看着二叔公一字一句地说道。
　　“柳汐若，你就那么怕欠我吗？”柳汐辰看着柳汐若，语气忧伤。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一道戏谑的男声响起，众人纷纷回头，只见方之勉去而复返。
　　“方总？”柳承宗迎了出去，勉强笑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方之勉看了一眼一身是伤的柳汐若，眼色冷了冷，道：“阮姨让我来接汐若回家。”
　　“方总。”柳老爷子站出来，道，“这段时间汐若就住在家里吧！等丧事过了，再回去，如何？”
　　“就样吗？”方之勉看着地上的柳汐若和柳汐辰，意思不言而喻，道，“恐怕阮姨不会放心。”
　　二叔公示意执藤条的堂兄退了下去，对方之勉说道：“方总要带汐若走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大妹子身前特别嘱咐这最后一程要由汐若来送她。死者为大，我们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思。再加上汐若这两年确实犯下不少的错，要好好教导教导。”
　　“柳老先生放心，明日一早我会亲自送她过来。”方之勉上前，不由分说将柳汐若从林慕白怀中抱起来，边走边道，“至于教导，我想也该结束了，再继续，恐怕就不是家族内部的事情了。”
　　方乾是有名的大律师，之前柳家就领教过，而且这些事确实不宜闹上法庭，二叔公也不由得松了口，追着方之勉问道：“那汐若退出祖籍的事情？”
　　方之勉低头在柳汐若耳边说了一句话，惹得柳汐若狠狠瞪着他，却不敢开口。
　　方之勉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错，待老夫人的丧事过了，之勉定当亲自带她回来认祖归宗！”
　　“那好，有劳方总了！”
　　方之勉不再理会身后的一批人，抱着柳汐若疾步离开。
　　“今日到此为止，剩下的待汐若回来那天再说。”二叔公摇摇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人群中，柳汐辰经过林慕白身边时，笑道：“林慕白，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你可以陪着她，却不能帮到她。”
　　林慕白心中一紧，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说不上来的恐惧。柳汐若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