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泪》晩凉天月

7、忘川青吟（四）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缓缓靠近，红衣白发，不是阿紫，也不是忘川，却是如此地熟悉。
　　“莫桑，忘川死了，青吟也快死了，你还不醒吗？”
　　在我百米外的地方，他突然停住，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却也能感觉到他嘴角的笑意。
　　“他们在青玉台，放心去吧，不会有人阻拦你。”话落，人影消失。
　　我用力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紫徽神殿，床边有一仙婢，却已经睡着。
　　忘川，青吟，青玉台。那人的声音在脑海中闪过，心下一紧，顾不上去探究那仙婢是否是睡着，匆匆往青玉台而去。
　　“我们生于忘川，长于忘川，忍受千年的蚀魂之痛，换来一次生。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们？我青吟今日在此起誓，若能重生，必诛神灭天！”
　　青玉台上，青吟抱着一身血衣的忘川，面对天界诸神，字字如血。神力从她身体里溢出，四处流窜，波及众人。
　　“青吟！”我冲上去，唤着她的名字，阿紫将我紧紧拉住，护在他的结界里，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坠下青玉台。
　　阿紫在我耳边不断地说话，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全是青吟抱着忘川跳下青玉台的决绝的身影，以及她那句“潇儿，别了。”
　　“青吟，忘川！”
　　心口很疼，很疼，疼得几乎无法呼吸。眼前光影重叠，黑暗的忘川底下，未成人形的两条幼龙听着我混乱不清地背书，天界遥遥望见忘川的身影，以及和青吟的相撞；广袤的天空下，青吟裙角飞扬，笑容明亮，忘川一身绯衣立于人界山河之上。还有，满身是血的忘川和青吟，忘川的尸体，青吟的绝望。
　　如果早知道我们的相处如此短暂，那一次我一定不会随阿紫离开。

　　六百年了，每当想起他们，心脏的位置都会痛不欲生。纵身跃下忘川河，黑暗的河底，忘川与青吟安静地沉睡，握住他们冰凉的手，我道：“忘川，青吟，我去把初阳带回来，你们快点醒来，好不好？”
　　他们闭着双眼，睡得如此安详，如果不是知道他们百年内再不醒，就永远醒不过来，我真的很希望他们就这样一直睡着，没有人打扰，没有人算计。
　　上岸后，我将忘川之花交给牛头马面，转头问冥王：“初阳还在上弥神殿？”
　　当年青吟抱着忘川跳下青玉台后，我在灌愁海中昏睡了百年，醒来后不曾上过天界，听阿紫说，上弥向天帝讨要了初阳。那些年初阳在上弥神殿一直很好。
　　“初阳神力受损，六百年来又一直被上弥星君压制，如今仍然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不过并不在上弥神殿，而在鹊山。”冥王道。
　　鹊山是上弥的修炼之处，终年白雾弥漫，听说忘川青吟去后不就，上弥就回了鹊山，他和朝阳的婚事也一拖再拖。

　　“站住！来者何人？”
　　“麻烦替我问上弥星君一句，是否还记得六百年前的故人？”上弥在鹊山亦修有神殿，只是神殿的守卫换了人，是我未曾见过的。
　　“潇儿！”
　　我没想到上弥未见，便见到了朝钺朝鈴和朝阳。
　　“潇儿，这些年你都在哪儿？可还好？”
　　朝钺的身后跟着二皇子朝鈴与三公主朝阳，朝鈴仍是一手折扇，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朝阳提着一只食盒，脸上带着一抹羞涩，挽着我的手很是亲切。
　　“潇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见我推开她的手，朝阳脸色大变。
　　我退后一步，垂眼道：“二位皇子与公主厚爱，潇儿愧不敢当。”
　　朝钺拦住朝鈴，看了我半响，问道，“潇儿，你可是还记恨着忘川与青吟的事情？那并非我们所愿，只是他们太顽固……”
　　裙边的手不由得握紧，抬头打断他的话，冷笑道：“顽固？忘川与青吟从未想过要复仇，他们只是想救初阳，弄清自己的身世，是你们将他们步步紧逼，让他们不得不与天界为敌！”
　　“明明是忘川闯进帝宫要杀我母后！”朝阳站在朝钺身旁愤愤道。
　　想起青吟身上的伤，我很心疼，看向朝阳的眼神里带了丝恨意，“忘川与青吟在黑暗中千年为伴，彼此是对方唯一的亲人，天后如此虐待青吟，忘川怎能轻易放过！”
　　一双手蒙上我的眼睛，我听见朝鈴在我耳边道：“潇儿，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们，你不该是这样的！”
　　在忘川青吟出事之前，我与朝钺，朝鈴和朝阳都是朋友，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只要我去天界，他们都会来找我玩。这六百年来我不曾上过天界，朝鈴去太虚幻境找我，我没见，降珠姐姐告诉我他在境外站了整整半个月，最后是天后派人将他绑了回去。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听见心底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气，其实我明白，当年的事他们也是受害者，青吟的那一鞭子在朝阳脸上留下的疤痕至今未消，所以她一直戴着面纱。
　　拿下朝鈴的手，我低声道：“你们想知道忘川与青吟的故事吗？想的话，就随我来吧！”

　　在上弥神殿后面的山谷里，我看见了被锁在笼子里的初阳，挥手打破它身边的结界，搂着它伤痕累累的脖子，一遍一遍地唤它的名字。
　　“初阳，初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上弥他竟然会这么对你，我来晚了。”
　　似乎听见我的声音，初阳缓缓睁开眼，一个劲地向我身上拱，眼中泪水涟涟。
　　“潇儿！”上弥匆匆赶来，绛红色的衣衫凌乱，长发散开未束，面色有些苍白。
　　听阿紫说当年一战，他伤得极重，又未好好的调理，故而一直到百年前也未痊愈。
　　“青吟，她可还在？”
　　一听到上弥的声音，初阳便回头对他怒目而视，在我怀中焦躁不安。
　　“初阳！”我紧紧搂着它的脖子，抬头望向上弥，“将她抓回来的是你，让她在天牢里自生自灭的人是你，混战中刺伤她的也是你，将她逼入绝境的还是你，如今你竟问我她是否还在？上弥，你觉得你有资格吗？”
　　“我没想过要害死她，我只想拉她回正途。”上弥身子微晃，痛苦地抱着头跪在我面前。
　　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喷薄而出，我问：“正途？究竟什么是正途？”
　　“上弥！”朝阳奔过去紧张地扶着上弥，冲我吼道，“青吟犯错在先，上弥抓她回天界理所当然，你凭什么责备他！”
　　垂下眼，不忍看到这个样子的上弥，我说：“上弥，你看，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对的，所以，忘川和青吟是死有余辜，对不对？”
　　我搂着初阳的手不由得用力，拽住了它脖子上一大撮毛发，咬牙道，“所以，初阳就活该被困禁渊之中，活该被你如此对待！”
　　“潇儿，你误会了，上弥星君会如此对待初阳，是因为它一直反抗，先后杀害了五个看守它的仙人，他也是不得已。”朝钺欲上前，被我设的结界挡在外面，我知道自己的能力，绝对没有能力对抗他们，所以一开始便要做好逃走的准备。
　　将脸埋在初阳脖间，我低低地笑了，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上弥，你有真正了解过青吟吗？你知道她和忘川是怎样走过来的吗？”
　　“我本来是想一起告诉你和天帝的，虽然天帝不在，朝钺你们在也是一样的。”
　　抬手将一股仙力注入初阳眼中，我道：“初阳，帮帮我。”
　　忘川与青吟是靠着初阳的神力才得以活下来，虽然后来初阳一直被困禁渊，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从未断过，所以初阳第一次见到他们便认了主。
　　若是在六百年前，我是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不仅可以窥视别人的记忆，还可以将他们转化成画面呈现在他人面前。阿紫说“潇儿，你若早如此努力，何必有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