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之欢情薄》珊荻花

7、初见

　　“早去早回”的话音言犹在耳，然而回去时已近入夜时分，一轮方兴未艾的月此时也爬上了桂树的枝头。
　　秋夜露重，更添了几分寒意，沈爱琳经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走在一旁的阿吉遂解下自己的外套，将它披到爱琳的肩上，一边仔细嘱咐道：“小心着凉。”
　　沈爱琳斜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一路上阿吉不知劝了她多少次早些回去，听得她耳根子都快起茧了，要不是自己意志够坚定，只怕早被他软磨硬泡地劝回家了，此刻她便趁机打趣他道：“别人常说打三个喷嚏是着凉，打两个喷嚏是被人记挂着，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背地里骂人。你瞧，我才打了一个喷嚏，一定是有人在骂我了。”
　　阿吉见她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想唬唬她，便道：“是啊，老爷现在一定又急又气地在数落咱们。”
　　从沈宅出来一直到方才，沈爱琳都沉浸在偷跑出来的兴奋中，听阿吉那么一提才意识到再走没几步路就到家了。这是她头一次用实际行动反抗父亲，她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阿吉见她默不作声的样子，以为真唬住她了，开玩笑道：“胆子这么小，还拉我出来造反啊？”
　　沈爱琳依旧沉默，继续朝前走着。不一会儿，沈宅的大铁门已到眼前，沈爱琳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下来，大宅子在这夜色下更显寂静。爱琳想宴席早该散了吧，也不知父亲用了什么说辞打发了那些宾客。念及此，沈爱琳不由失笑：自己何时竟会担心起这些来。她开了口对身旁的阿吉说道：“你先回去吧。”
　　“不行，我必须陪你一起进去。”阿吉说得很坚决。
　　“你不怕爸爸罚你？”沈爱琳问道。
　　“老爷要罚我便认罚，我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你……一路上我劝你早些回来，本就是担心你会被老爷责罚。”
　　沈爱琳不再多说什么，由着他陪着自己一块儿进去。
　　屋子里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在沈爱琳的想象中父亲应该一脸严肃的坐在客厅里，抽着烟等着自己回来听候他发落。可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客厅里却空无一人，沈爱琳正纳着闷，抬头瞧见一行五六人正从二楼书房走下来：以父亲为首，在他身旁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后面跟着福叔和另两个随从。
　　父亲面无表情扫了一眼站在客厅里的二人，不动声色地领着他的客人走了过来。倒是福叔不知朝阿吉狠狠地瞪了几眼。
　　“既然碰上了，不妨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小女爱琳。那位是阿福的儿子，也就是我向你推荐过的门生冯阿吉。”父亲领着身旁的男子已走到沈爱琳面前，方才远远瞧那男子，只觉得他遥遥若高山之独立，现下看来他个子虽高，却不瘦弱，反倒很是精干，配上剪裁得宜的西装和领结，颇有凛凛之姿。
　　父亲又介绍起了身旁的男子：“这位是纪子湛先生，他前年从不列颠学成归国，就一手开办了大昌洋行。正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子湛可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学习的楷模啊。”
　　纪子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沈老先生过奖了。”他的嘴角似乎总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让沈爱琳莫名地想起了那句“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大约是他有一双桃花眼的缘故吧。
　　沈爱琳收回了思绪，酝酿好了笑意，伸出手，朗声道：“幸会。”
　　纪子湛在国外多年，这些礼节自然熟悉，旋即伸手轻轻握了一下爱琳的柔荑，又稍倾了一下身子与爱琳身后的阿吉握手。爱琳见他礼数得体，思忖着不知他是上海滩上哪个高门大户出来的世家子弟，竟有如此的教养。
　　沈父道：“子湛，今日与你相谈甚欢，你的许多见解都很独道，这些我会和当局建议，只是今晚的宴席招待多不周，还请你多包涵呢。”
　　纪子湛摆摆手，含笑道：“老先生客气了。现在时候不早，令千金又身体抱恙，早些休息才是，在下先行告辞了。”
　　“也好，我不虚留你了，慢走。”沈父又吩咐道：“阿福，替我送一送。阿吉，你也随你爹一道过去送送。”福叔和阿吉应声，一前一后领着客人们往外走。
　　纪子湛走过沈爱琳身旁时，放缓了脚步，侧目仔细瞧了她一眼，只见她气色红润，一点都不像抱恙之人。今日她没能赴宴只怕是压根儿不想参加罢了，这么想着心里对她倒添了几分兴致。沈爱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可到底是大家闺秀，面上却带着得体的笑容，微微颌首向他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