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之欢情薄》珊荻花

21、码头（1）

　　夜已深。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一星半点微光也没有。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枝叶在风雨里沙沙作响。
　　此时此刻，大昌洋行顶楼的会客厅里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会客厅里的圆桌上摆着三盏茶，薄胎瓷的杯盏中盛着色泽清明的茶汤，茶香伴随着沸水蒸腾出来的袅袅青烟四散开来，一闻便知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坐在圆桌旁的两个来客，年纪相仿，约莫五十出头的样子，却都是愁容满面，笑颜难展的模样，哪里还有心思品茗吃茶。
　　纪子湛坐在上首的位子，一派悠然闲适的模样，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
　　只听他含笑道：“两位叔伯这么晚过来，不知是有何事？”
　　坐在前头那位穿着香云纱褂衫的男人皱着眉头，开口说道：“老三啊，码头上的事想来你也知道了。唉，这么闹下去，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去。你看看怎么办吧？”这人说话的口气生硬，不懂得拐弯抹角，一听便知是个直肠子。
　　纪子湛依旧含着笑，说道：“码头上的事我略有耳闻。金霸子使的无非都是些不入流，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付他总还是有法子的。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码头的事一向是老大在管，我贸贸然插手此事，只怕不名不正言不顺吧。”
　　方才开口的男子听他这么一番说辞，眉头拧得更紧了，急吼吼地嚷道：“你和老大之间有什么过节，咱们管不着。可说到底，这码头终归是你们纪家的产业……”
　　此时，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男人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这个男人方才一直没有出声，可纪子湛察觉得到他那双矍铄的眼睛从头至尾一直盯着自己。他身形干瘦，即便说他皮包骨头，也未见得有多夸张。他留着山羊胡子，一双眸子里透着精光。
　　他捋着胡子，眼带笑意，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你坤叔性子急，别同他一般计较。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我和你坤叔也算是看着你们兄弟仨儿个长大的老人儿了。你们仨儿各自有多大能耐，咱们也都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老大能把着码头不放，多多少少靠了娘胎里带来的好运气。老二就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不提也罢。现如今只有你老三有这个能耐可以平息这桩事体。这也是今儿过来找你的缘故。”
　　说话的人是纪天彪生前得力的军师爷，人称齐叔。此人读过几年书，最早在私塾里做先生。他心思缜密，精于算计。
　　纪子湛听他这番话里三不五时地急着替自己戴高帽子，却始终不肯摆明自己的立场。纪子湛已然看穿了这只老狐狸想要作壁上观，两边都不愿开罪的心思，便说道：“齐叔把小侄夸得上天遁地，无所不能。这番好意，现下我也只能心领了。只是不知这话里有几分真心。若是哪天齐叔愿意当着码头众兄弟的面，拍胸脯把方才的话一字不差地再说一遍，不但能让我出师有名，小侄我也必定承您的这份大情。”
　　齐叔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纪子湛话里的弦外之音。这些年他和大太太之间没少勾结干些乌七八糟的勾当，大太太对他总算也是照拂有加。只是说到底他二人本就是利聚利散，各有所图罢了。如今大太太日渐势微，纪子湛这边却风头正劲，如今他又抛了橄榄枝，两相权衡之下，便毫不犹豫地许诺道：“我的话句句真心，老三你大可放心。再说了，彪爷活着的时候，用人一贯是唯贤是举。这样吧，码头的事儿不宜耽搁，明日我和你坤叔把你其他的一些叔伯也叫上，和你一道去码头走一遭。你看如何？”
　　纪子湛看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里不免又添上一层嫌恶，面上却始终不露声色。他朗声笑道：“如此正合我意。难得两位叔伯愿意摒弃门户之见，齐心协力为了我纪家的产业。明日小侄就在此恭候二位了。”
　　待到这二人离去，纪子湛眼里的笑意才渐渐隐去，露出厌恶的目光。
　　纪子湛深知像齐叔这样见风使舵之人，今日可以背叛大太太改投自己麾下，明日难保不会为了一己之利出卖自己。如今以利相允，不过是权宜之计，这样的人终究是祸患，留不得。
　　念及此，他漆黑的眼瞳里现出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