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之欢情薄》珊荻花

22、码头（2）

　　黄浦江两岸码头上的空气温暖稠浊，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天虽蒙蒙亮，码头上的工人却早已撸起袖子，扛起包子，来来回回好几趟了。
　　在这些力壮如牛的大汉中间竟还穿梭着一个穿着红袄红裤，扎着两股麻花辫的小女孩。瞧她的模样，尚未及豆蔻之年。她坐在用几个麻袋垒起的土丘上，时不时地蹬一下腿。来往经过的汉子们有时愿意逗逗她，和她说说笑又或者给她一粒糖，她也不怕羞地同他们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此时，她面前又走来一壮汉，只见他上身打着赤膊，却依旧挥汗如雨。那小女孩猛地一跃，身手敏捷地从土丘上跳了下来，兴冲冲地朝来人奔去。她边跑边高声喊道：“哥哥！哥哥！”
　　来人也加快了步子，迎了上去，一把抱起那小女孩，在空中转了几圈，小女孩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壮汉把小女孩安置在土丘上，自己在一旁坐了下来。只见他一抽手，取下挂在脖颈上的汗布巾子，在脸上，胳臂上一通乱抹，嘴上说道：“不去学堂念书，跑这儿来做什么？”
　　小女孩撇嘴道：“今天早上教的是国文课，之乎者也什么的，我顶讨厌了。”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汉子苦口婆心说道：“小红，哥哥没怎么念过书，干得也都是些下等人的活儿。可你不一样，哥不管挣钱多不容易都要供你上学堂，就是为了不让你以后和哥一样干这些粗活累活。万般皆……”
　　小女孩打断了他的话，接口说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哥，我知道这话没错，也知道你为我好。只是比起那些虚头巴脑的掉书袋子，我更想学些经时济世的学问，比如算术。”
　　小女孩瞧那汉子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讨饶道：“好了啦，哥。我错了还不行，一会儿就回去。”
　　那壮汉扭过头看了她眼，终于还是露出了笑颜。只见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白面馒头，顺手塞进了小女孩的怀里，嘴里说道：“精白面粉蒸出来的馒头，拿着。”
　　“哥，这馒头你自己留着吃吧。学堂里有午饭。”小女孩推脱不肯拿。
　　“哥这儿还有，饿不着。这个给你带着路上吃。快！赶紧回学堂去。”说话间，那壮汉已经将小女孩从高地上抱了下来，又替她整了整衣领，拍去裤腿上沾到的灰尘，着急地催促她离开。
　　小女孩虽然仍旧依依不舍，到底还是迈开了腿，一步两回头，朝那壮汉挥着手。她念的学堂建在城郊，路途遥远，这一去又要隔好久才能相见。她这样想着，心里就愈发难过，一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她抬眼一瞧，这群人个个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一副不好惹的腔势。其中一人首先发难道：“他奶奶的，你眼睛瞎了啊！连本大爷都敢撞！”
　　她连声赔礼道歉，可来人不依不饶，有几个人竟上前对她动手动脚，不规不矩。站在她身后的壮汉见此情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奋力推开那群人，将小女孩护在身后，大声喝斥道：“你们想做什么？！离我妹远点！”
　　那群人被他气拔山河的力道给吓懵了，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领头那人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这小赤佬是什么人？敢跟老子犯横！”
　　站在他一旁的小弟答话道：“大哥，这小子叫姚小军，是码头上的工头。他这两个月的保护费还欠着咱们呢！”
　　闻言，领头的人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工头，仗着一身栗子肉，就敢和咱们青龙帮玩横的了！给老子狠狠地教训他！”
　　话音刚落，身后的一群人便蜂拥而上，那壮汉见势不妙，赶紧以手作哨，憋足了气吹响几声号子。
　　听到哨声，码头上不少工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奔过来相帮。两群人厮打在一块儿，场面登时混乱不堪。
　　忽闻一声枪响，扭打在一块儿的两拨人才都松开了手，渐渐静了下来。原来是那领头的人朝天开了一枪，只见他往那还在冒烟的枪嘴吹了一口气，咧嘴说道：“谁他妈敢给我再动一下试试，下一颗枪子儿就挨在他身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姚小军面前，端起枪抵住他的太阳穴，说道：“小兔崽子，刚才不是还挺狠的吗？我让你狠啊！”说完，猛地一脚踢在姚军的玻璃盖上。
　　姚军到底是条汉子，忍着痛巍然不动。他如此这般硬气却愈发激怒了那领头的人。他又不停地狠踹了姚军几脚，嘴里骂骂咧咧道：“我让你装爷们，让你装爷们。他妈的，敢和青龙帮犟头皮，不交钱，活腻味了吧！”
　　原本藏在人群里的小女孩瞧见哥哥被人打得趴倒在地，终于忍不住冲出来，大喊道：“住手！不要再打我哥！住手！”
　　“小红！快回去，别管我！”姚小军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却为时已晚。领头的人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弟已上前按住了冲出来的小女孩。
　　“放开她！”姚军怒吼着，“你要是敢动我妹妹一根手指，我和你拼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想那领头的人一抬脚，恶狠狠地踏在他的脊梁骨上，使他动弹不得。
　　“你拿什么和我拼啊？不自量力的东西！既然你不肯交这两个月的保护费，正好我就把那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卖进窑子里去！”说完，色眯眯地上下打量着那小女孩。
　　躺在地上的姚军使尽浑身的力气，抱住那领头人的大腿，喘着粗气道：“放了我妹妹！我什么都答应你！”
　　领头的人尖细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说道：“好！大爷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见他抬起脚，继续说道：“大爷我今儿出门的时候踩到了狗屎，你要是能把这鞋上沾到的狗屎给我舔干净了，大爷我就考虑考虑放过她。”
　　“不！哥！不要啊！”小女孩大叫道。
　　姚小军只抬头瞧了她一眼，心里就已下定了十万分的决心。他匍匐着，慢慢挪动着身体，朝那沾满污秽的鞋子爬去。他忍着恶心和屈辱，张开嘴准备去舔拭那污物。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记枪响，旋即那领头人发出一声惨叫，手里的枪也掉落到了地上，只见他捂着满是鲜血的右手疼得满地打滚。又是两记枪声响起，方才按住那小女孩的两个男人也应声倒地。
　　小女孩惊魂未定，泪眼婆娑间依稀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男子。他气宇轩昂，神情坚毅，最特别的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五彩祥云一般有着夺目光彩。从这一刻开始，在姚小红的心里便认定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此生的盖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