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此生此夜不长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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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上山的时候，狐裘温暖，酒香弥散。
下山的时候，大雪纷飞，梅香飘洒。
高和宇拉着李寻欢的手，在新铺的一层乱琼碎玉上缓缓踏下两行清浅的脚印。
李寻欢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手掌既不太宽、也不太窄，看着很赏心悦目。高和宇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觉得无比安心，竟有些不想松开。
李寻欢与高和宇并排走着，神色怔惶。
他知道自己既然入了关，就迟早要去兴云庄，迟早要见到林诗音，但没想到要在这种尴尬情形的驱使下去见她。
不知道龙小云身份之前，那孩子的狠辣歹毒令他惊恶无奈。知道了龙小云身份后，他感到很失望，很惭愧，甚至有些惶恐。
一腔热血、侠肝义胆的龙啸云和书画双绝、才华横溢、善良刚强的林诗音，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孩子？
是不是因为他们俩过得都不幸福，无心管教龙小云？
他们为什么不幸福？
是不是因为自己？
因为他当年犯的那个弥天大错？
高和宇不知道李寻欢的经历，但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他紧握住李寻欢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给他力量似的。
李寻欢目光闪动，长长地叹息一声。
往事历历在目，那些或甜蜜或悲伤的回忆，好像一根根尖刺，刺入他肺腑心田。半愈的伤口又裂开来，那些早已划刻在他灵魂上的痛苦与愧疚，一波波地翻滚着。
刚刚好转的咳嗽又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他慌乱地低咳几声，强笑着转移话题：“昨天忘了问，青流，你要在哪里建道观？”
高和宇见他对之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便也默契地只字未提，淡淡回答道：“华山。”
李寻欢思索道：“华山……那里好像已经有华山派了。”
高和宇倒未听说过，便问：“华山派？”
李寻欢道：“华山派也是道家门派，座下弟子均习剑，倒是与你师门有些相似。可惜几十年前被石观音李琦屠尽满门，再无生机，如今只有废墟犹存。”
高和宇心中一震，觉得这华山派定然与纯阳宫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重建纯阳宫的心情更是坚定。
只是……
李寻欢屡屡受袭，他怎么放心得下？
但自己若说此番离去是要帮他打探消息，李寻欢也一定会放心不下。
高和宇犹豫片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寻欢看到他担忧关切的目光，心里一暖，恍惚觉一腔热血齐齐涌进脑海心间，豪情万丈满满漫进四肢百骸。
天下能有几个真正明白自己的人呢？
英雄寂寞，知己难觅。
得一同心人，夫复何求？
大雪如盐，依旧纷纷扬扬。梅花如画，依旧孤高冷艳。
走在山间路上的两个人，心情却已变了。
一直默然无声地走到山脚下，高和宇不着痕迹地松开李寻欢的手，停下脚步道：“好了，就送到这儿吧。”
李寻欢道：“青流，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高和宇道：“好。”
李寻欢笑道：“等到下次见面，你我一定要痛饮一场！”
高和宇道：“你要记得来找我。”
李寻欢长笑道：“我若不往，子宁不来？”
高和宇笑道：“我若不来，你待如何？”
说完，他便抱拳行礼，凭虚御风而去。
李寻欢目送那个衣袂翻飞、轻灵优雅恍如仙鹤的身影渐渐远去，久久未动。
雪飘满了他的头顶、衣襟，就连睫毛上，鼻尖上也落了白霜。他却像是都没有感觉到，一双锐利的眼睛藏匿在冰冷的雪霜下，仿佛融化后，冷锋就能化作柔和温暖的春波。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青流，来日再见！
02.
高和宇走得很急。
借梯云纵之力，瞬息间一跃数丈远，一炷香时间便可行走数里。不知不觉，梅园所在山峰已经模糊不见。
他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要留下来，陪李寻欢一起去兴云庄。
狼皮制成的酒囊挂在他腰间，温温的，似乎还带着点李寻欢身上的梅香。
高和宇狂奔过几个城镇，终是体力不支，神倦体乏，躺倒在一片草野间，小憩片刻。
出门之时，朝霞初现。此刻，却已经是满天星光璀璨。
冬夜很安静，很恬然。雪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天然一套被褥。倒是有几分以地为席，以天为衾的潇洒意境。
高和宇以紫霞功为内功心法，自然不惧严寒，躺在雪中犹如躺在自家床上。他伸直了手脚，将剑卸下来抱在怀里，手里攥着粉色剑穗，痴痴地看着天空。
圆月高挂，今日正是正月十五。
皕年前的人们，是否在相互思念？
他永远忘不了当年惨烈的战场，忘不了被血染红的大地和血一般的夕阳，忘不了苏玲温柔的笑靥。
苏姑娘后来怎样？大唐的武林门派和军队有没有打败狼牙军？
师父曾说人死后会化成天上的一枚星子，苏姑娘会是哪颗星星？
他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一个披着白裘的身影。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高和宇在心里叹息，有些痛惜地想道：“李寻欢啊李寻欢……你跟我差不多年岁，怎么鬓角就已经白了呢？折磨自己若能让你好受些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劝你，白白惹人嫌。可是，你却像是从未有过发自内心的快乐，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他不知道李寻欢的经历，本来他也并不想知道。陌生人的事，他一向不太插手。但是，经过这么一番相处，他倒觉得李寻欢是个令人钦佩的侠义之士，是个值得相交的人物。
对于值得尊敬的人，对于他的朋友，他向来都会不假思索地伸出援助之手。
李寻欢自入关来频频被扰，先是被下毒，后来是被刺杀……虽然刺客闯错了房间，闹了个乌龙，但那几人的歹毒阴狠令人心悸。若不是他身负武功，一夜未眠，说不定也会着了道。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江湖，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他该如何帮李寻欢查清这件事？
高和宇思忖着自己这次离开是对是错，前路是好是坏，心绪难平。
忽然，木质窗户开闭的“吱呀”声在他耳畔响起。
他躺在原地未动，只觉尴尬至极。
原来自己并没有躺在野外，而是躺到了别人家的院子里？
他举目一望，见到远处有一小楼，红帘轻掩，碧瓦飞甍。檐下悬着串风铃。似乎是绣闼闺阁。
夜晚好像还是那么静谧，香风袭人，在空中弥散开来。
高和宇眉峰一动，依旧躺在雪里不动。
雪是白的，剑锋也是白的，白得像雪！
一道剑光，借着白雪的掩护，已悄然逼近高和宇面颊！
高和宇看着眼前那个一身黑衣的玲珑身影，竟然动也不动。
陌生人见他竟丝毫不惧，手中银剑不由得一顿。
她低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躺着？”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柔和婉转，好似出谷黄莺，明艳动人。
高和宇看着她被面巾遮住的面庞，悠悠道：“我累了，在这里歇息少许。”
陌生人用剑指着他的鼻尖，跺脚道：“你可知这是我家？你躺在这里，简直是，简直是——”
她做出这番动作，不禁让人忘记了她手中的剑，只觉得她娇蛮可爱，心生好感。
可高和宇却冷下了脸，淡淡道：“冒昧闯进主人后院确实是在下的不对，可这位姑娘却未必是这里的主人。”
陌生人眼睛一转，道：“哼，你凭什么说这里不是我家？”
高和宇道：“阁下一身夜行衣，半夜三更，行踪诡异，令人生疑。我适才听到那栋小楼传来窗户开闭的声响，却见屋檐下风铃丝毫未动，就猜想屋内有贼。所以在这里躺着，等阁下现身。”
陌生人惊奇道：“你是为了逼我现身，所以才躺在这里不动？”
高和宇淡淡笑道：“不错。想要袭击一个正面躺着的人，除非用暗器。否则凶手必然要现身。”
陌生人看着他渐渐柔和的眼神，心里又是喜悦又是不屑，暗想道：“男人果然都是这般，见了女人就自以为是。且叫我诈一诈他。”
她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动听，更妩媚：“你说得真对！半晚上的，我可不就是贼么！但是你搜搜我全身上下，哪有私藏财物？按你说的，我莫不是那采花贼？”
高和宇一愣，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他觉得这个姑娘实在是个聪明的姑娘。
可惜……
陌生人心里得意，眼睛里却溢满了委屈的泪水，道：“你若非要说我是贼，把我逮住押送官府，也就罢了。反正我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女孩儿！”
高和宇缓缓道：“哦，这么说，阁下有难言之隐？”
陌生人抽泣道：“我，我给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莫要问我了……”
高和宇道：“哦。”
陌生人看着他，道：“你不问我？”
高和宇道：“阁下已经说了不想告诉我，我为何还要问？”
陌生人瞪大了眼，道：“你……”
高和宇道：“不过就算阁下告诉我，我也是不信的。阁下还不如省些力气，随我上官府自首，编谎言骗人并不好，莫要做了。”
陌生人哭得更厉害了，手中的剑也微微颤抖着。虽然她戴着面巾，只露出了双翦水秋瞳，却仍显得我见犹怜。
高和宇看她这个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陌生人嘶哑着声音，恨恨道：“你也说我骗人，你……你凭什么说我骗人！”
说着，她的手忽然不颤了。
一道剑光恍如闪电，直刺高和宇前胸。
她的眼睛也不再溢满泪水，而是充满了狠毒冷酷的杀意。
高和宇仍然未动。
因为他的怀中抱着剑。
剑已出鞘！
陌生人的剑瞬间变成了小孩子的玩具，软绵绵的，不堪一击。
她只觉得虎口一震，眼前一黑，一股森寒之意自指尖涌入四肢百骸，在全身经脉流走肆虐。
陌生人手中的剑已掉在雪地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高和宇叹息道：“剑是利器，拿着它，总是要被伤到的。不是别人受伤，就是自己受伤。”
陌生人畏惧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多么可怕的剑！
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高和宇捡起剑，弹了弹剑身，剑啸龙吟。他双目一亮，起身递过，道：“是把好剑，阁下还是收好了，别让某些人瞧见的好。”
陌生人目瞪口呆。
高和宇道：“阁下还不走么？”
陌生人像是才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慌乱地走了。
高和宇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冰冷起来。
她身上的香气，分明是某种迷药的味道！
小楼里的人是谁？莫非已经遭遇了不测？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