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有梅凌寒独自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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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雪，时落时停。
马车转入了山脚下的一条小道，在小桥流水前驻足停下。
车厢里，梅二让李寻欢先服了剂药，暂时压住体内阳性解药与寒性剧毒的冲突。车厢外，小桥积雪如新，只有乡间黄犬梅花般的脚印，连成一串，洒在栏杆旁。
花是红花，屋是白屋，风物美丽，宛如图画。
这份静谧安然的意境，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高和宇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亲切，一股怀念。
他想起曾经：两三好友，树下花间，一同品茶、谈笑……
如今，他们又在何处？
他陷入了回忆。
并排站在他身旁的李寻欢看着雪中的红梅，仿佛也已经痴了。
他想起那些美好甜蜜的过往，想起无数次夜里令人心碎的恶梦，眼里忽而多情，忽而苦涩。
铁传甲将车马拴好，跟过来站在两人身后。
他与梅二一同，看向不远处的小屋。
小屋前，有棵高大的树。树下有一峨冠长眉的老人，正拿着水壶，沿着树枝向下浇水。
铁传甲惊奇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梅二道：“他在洗雪。”
铁传甲笑道：“看来老先生不知道水浇下去又会变成冰，是洗不掉雪的。”
梅二无奈，道：“我这大哥什么都懂，就是不懂得这个最明白，最简单的道理。”
他刚说完，那老者的目光便遥遥投来。一瞧见他，就扔了水壶，大声嚷嚷道：“这败家子又回来了！快，快把我的画都藏好，别让他再拿了去换黄汤！”
梅二闻言，大笑道：“你安心，我已经喝过酒了。”
说完，他撂下一句“你们先等着，我来解决”，便自院间篱墙跨了过去。
高和宇静静地看着，半响，忽然道：“梅二先生实在不该怪他大哥不懂这道理，因为每个人都有不明白的时候。”
李寻欢一愣，轻声道：“你说得对。”
高和宇的面庞依旧像雪一样冰冷，但眼睛里的神色已经变得柔和起来，让人感觉是躺在绵软的新雪上，虽然冷，但很舒服。
他的声音虽依旧平平淡淡，却也变得柔和了些：“一个人若一生都不明不白，那么他只算得上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一个人若一生都明明白白，那么他就不再是人，而是完美无缺的神。”
李寻欢深深地看他一眼，脸上的黯然忽然被笑意代替了。
他看起来很愉快。
他的声音也很轻快：“你说的对。”
高和宇的眼睛里也有了微微的笑意：“一个人犯下的错误就好像他受过的伤，只要他没有死，疤痕迟早会愈合。有的疤痕很轻，轻到看不见。有的疤痕很深，永远都没办法消去。但只要那个人不伤害自己，不去戳他的疤痕，疤痕就不会再裂开，不会再流血。”
李寻欢沉默地看着他，又仿佛在透过他，看更远，更飘渺的什么人。
他好像又痴了。
高和宇道：“疤痕最开始愈合的时候会很痒，有时人忍不住去挠，疤痕就会再次裂开。这个时候，他不仅会感觉到痒，还会感觉到痛。越深的疤痕越痒，越痒的疤痕裂开后就越痛。”
李寻欢沉默良久，道：“你说得对，都对。可只要是人，就没办法忍住去挠身上痒的地方。”
高和宇淡淡道：“你错了。如果这个人已经没有手，没有脚，没有命，是没办法去挠痒的。”
李寻欢又沉默了。
他的眼睛里忽然浮起极深切的痛苦和感激。
这痛苦，他已压抑了太久太久。是这个人将这痛苦挑破，挤出脓血，也是这个人帮他敷药消炎，再仔仔细细地包扎好。从相见、相识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他们统共就说了三十句话，喝了几杯酒，坐着马车走了几里路。
但情谊的真挚不在于时间长久，而在于诚心，在于无条件的信任。
高和宇毫不犹豫地拿出解药，不仅是出于敬佩，更是因为感受到了李寻欢的诚心。
李寻欢喝下高和宇的那杯酒后就忽然情势危急，咳血不已，但他完全没有怀疑高和宇下毒。
这份情感，这份信任，难道不比世间的权势、财富，美色更令人心动？
人间的污秽，似乎已全都被雪花洗净。
李寻欢身上的病，已经找到了能治病的大夫，找到了药。
他心里的病，是不是也已经找到了治病的大夫，找到了药？
两人对视半响，忽而相视一笑。
他俩言笑晏晏，梅二先生却愁眉苦脸。
他捏着油腻的衣角，走到三人跟前，垂头丧气地道：“李寻欢，我已经尽力了。他一听是你，就问传闻中《清明上河图》的正品是不是藏在李园，他想借来一观……如果你没有，他想必是连篱墙内都不愿意让咱们进的……”
李寻欢微微一笑，道：“《清明上河图》的正品的确藏于李园，但我当年已经散尽家财，这幅画也送人了。梅二先生既然已经尽力，那我们就走吧。”
说着，他一抱拳，转身就走。
梅二先生却几乎要跳起来，蜡黄的脸颊泛起一股奇异的红色，大声道：“不行！你不准走！没有药引，我还能给你开其他的方子，那老头的药引，没了就没了！你的病，我非得治好不可！”
李寻欢只好停步：“那就有劳了。”
高和宇却忽然道：“等等。”
梅二先生疑惑地看着他。
高和宇望向一只脚已经跨进屋门的梅大，扬声道：“虽然没有《清明上河图》，但在下有书圣颜真卿真迹可借阁下一观。”
原来他有一万花谷好友裴云霄，拜于书圣颜真卿门下。一次万花七试裴云霄夺得头名，颜真卿亲自挥毫写就一幅字赠与他。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四方不平，裴云霄就将这幅字赠给了高和宇，他时刻随身携带。
话音刚落，梅大的脚已经收了回来。
他不仅收回了脚，还眼放精光，直奔下来，立在高和宇面前。
还未站稳，他便热切地道：“道长此言当真？”
高和宇道：“我从未说过谎话。”
梅大欣喜若狂，道：“还请道长入室一叙。”
高和宇应道：“无妨，只是……”
梅大立刻挥手叫来小厮，吩咐他去取药引，笑道：“别说药引，道长若愿忍痛割爱，就算把老头子的药方搬了我也绝无半点怨言。”
高和宇见这老者虽然性子孤僻古怪，却也爱画爱字如痴似狂，心下对他颇有好感，淡淡笑道：“承蒙老先生好意，请。”
梅二早已跟着那小厮溜去药房熬药，铁传甲不放心，也在后面跟着去了。
一时间只剩高和宇、李寻欢和梅大三人在书房。
高和宇自怀中拿出一个拿墨白相间细绳系着的卷轴，伸手结绳。
梅大急切地看着他的动作，向前凑了凑。
李寻欢也向前凑了凑，几乎贴在高和宇后背。
他既是一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是一个一等一的世家才子。此刻有幸得见书圣真迹，自然心中激动难耐。
高和宇却不习惯他人离得太近。此刻忽然闻到身后一股混着皂角味道的梅香，心突地一跳，手下动作也是一顿。
可是没人注意到着短暂的一顿。
因为卷轴已经展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有梅凌寒独自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