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今朝有酒今朝醉（上） ...
-
01.
夜深露重，人难寐。
游龙生正在门外来回踱步。见她出门，忙飞奔而来。
张柔柔见他满头大汗，神色焦急惊惶，不似作伪，心底嘀咕，脸上却不着，淡淡道：“游少庄主可有什么急事？”
游龙生眼圈都急红了，躬身拜道：“门主，还请救我那侍女一命！她被人所害，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张柔柔后退一步，道：“少庄主何苦这般？您直说便是，我哪里会见死不救呢？”说完，不等他开口，她便对身后的阿飞说：“阿飞，快去请先生来。我先随游少庄主过去看看。”
游龙生抬头道：“这，她中了奇毒，门主还是莫要去了，免得……”
张柔柔却摇摇头，柔声道：“走吧。”
游龙生见她语气虽软，态度却是不容置疑，也顾不得许多，便与她一同走到偏远客房。到了门前，游龙生面露犹疑，撕下身上两片衣袖，递给她一片：“门主还是蒙上再进罢。”
张柔柔接过，两人捂着鼻子，进了房间。
屋内昏暗，映着窗外月光，张柔柔勉强看见凌乱床铺上卧着一人，听声音，呼吸绵长，不像是中了剧毒，倒像是睡着了。
张柔柔心中一寒，却见游龙生脱了鞋摘掉发冠，笑吟吟坐在床铺，哪有刚刚慌乱的模样？
“你不是游龙生！”椅子在地上蹭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张柔柔想冲出门外，却被他用两只手箍在桌前。
“偏院里住的都是你请来的客人们，明天便要立派，你想让他们见到张家门主与游少庄主深更半夜衣衫凌乱在这里私会？”
那声音低沉轻柔，就在耳旁，即使知道是女性，张柔柔还是涨红了脸，心底格外别扭。
张恬恬笑道：“别装啦，你不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么？故意跟来，也是想看看我到底要怎么给你下套吧。柔柔，你以为自己身在张家，就万无一失吗？这么自信，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一切都被我夺走？”
张柔柔不为所动，双眼炯炯有神，直直看向她：“我确实早已猜出你的身份，姐姐。但我跟来并非是自信自己的能力。我想去相信你！我想告诉你，无论怎样，张家都会接受你，你是我们的家人！”
那双眼睛里燃着的光芒，手心里细腻的触感，让张恬恬的心狂跳起来。血缘的牵系并不因多年未见而消除，反而更加强烈。张恬恬不免想起那个夜晚，她潜入张府，扮成她的侍女，给她下/药……害她被……
霎时间心乱如麻，冷汗浸湿手下衣料。张恬恬将她猛地一推，冷冷道：“真可惜，你不该信任我！”
张柔柔被她一把推到桌沿，撞得脸色惨白，浅笑道：“是啊，不过姐姐可想过以后？阿飞若找上门来，你可挡不住他。”
对于她凄惨的模样，张恬恬看也不看一眼，冷冷道：“我自然不会像你那么蠢，”她卡住张柔柔下巴，手一翻，拿出颗黑黝黝的丸子喂进她嘴里，“因为碰到了那中毒的侍女，你和游龙生也都中了剧毒，只好寻见你的长姊继承掌门。明天立派，我会让大家知道，张家新掌门是谁。而你——”
她不再说下去，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仿佛含着一丝悲哀，一丝无奈。
药效很快。张柔柔只觉一阵绞痛，五脏六腑都仿佛挤在了一处，像热水在蒸。她不由弓下身子，喘息片刻，才忍痛开口道：“姐姐原来……是想要张家……你告诉我，我让开便是了……何必……何必……害命？张家，本就欠你良多……”
张恬恬眼前发黑，有种奇异的感觉升上来，冷嘲的话竟说不出口。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张柔柔大口呼吸的声音，好似瘫在岸上的鱼。
迅速换回自己的衣服，给游龙生喂了药，把他扔到地下。诸多准备做好，只等人来。
一切正如她计划中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张恬恬压下那些莫名的情绪，正要闭气装死，却听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两道人影风一样旋进房间，刮乱了她的思绪。
“柔柔！”
“别动她，我来处理。”
张恬恬看向那名男子，眼睛一亮。笑道：“原来你逃到这里来了。我以为你伤得挺重，看来并不重。”
裴云霄不理她，专心诊治张柔柔和游龙生。张恬恬坐在床上，竟也不慌，悠悠道：“她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的。底子那么差，也没有内功，没有死掉都算好事。那是七巧书生送的毒，我没留解药。你那么厉害，应该能配出来吧？”
阿飞站起来，右手按在剑柄上，狠狠瞪向她。
张恬恬知道他有所顾忌，并不害怕，晃悠着双脚道：“阿飞呀阿飞，是你家柔柔自己要把你赶走的，可不怪我。这样大好的时机，我不抓住，可就和她一样傻咯！”
裴云霄掏出布袋，给两人身上扎了几针，淡淡道：“张姑娘，你虽然是柔柔的姐姐，却不是我的姐姐。张家与我无关，它也不见得你非你不可。若再多嘴，我便让你现在就成个活死人，既成不了掌门，又救不了林仙儿。”
张恬恬身子一僵，果真闭上了嘴。
张柔柔意识模糊，隐约听到裴云霄的话，便大声道：“不行，不可以杀我姐姐！”
她以为自己很大声，其实声音极低，只是低低嘟囔。裴云霄轻叹一声，手下动作不停，安抚道：“不杀她。”
阿飞胸膛起伏，终是将手从剑柄上放下，眼里流露出极痛苦又极深厚的感情。
张恬恬心中大震，思及母亲的音容笑貌，一阵动摇，竟不禁鼻头一酸，直直落下两行泪来。
当年，本没有谁真的做错或做对了……而张柔柔，毕竟是她的亲妹妹。
张恬恬偏过头，窗外残月如钩，狠狠戳在她心上。
许多年前，她曾望着这样的月光，渴望家人的温暖。可如今，自己亲手毁去了最亲近的人。
她该怎么办？柔柔清醒后，她又会怎么办？还会不会承认自己？
张恬恬不由暗恨自己优柔寡断，却听裴云霄道：“好了，暂时压制住了毒性。阿飞，你把他俩抬到我药房去。柔柔明天要出面，张姑娘，你与她身形相似，先扮成她的样子。”
张恬恬忙擦去泪水，道：“我说了，我会成为掌门。”
裴云霄语气平平：“张姑娘，我不是在请求你，没必要知道你的意见。”
张恬恬不情不愿地回头，看到他的神情，不由打了个冷战。
“……知道了。”
裴云霄微笑道：“好，那么请好好休息。”
张恬恬瞪大双眼，所见只剩一片黑暗。
飞沙、黄土、朗日。
鼓声大作。
人在嘶吼！
台上的女人二十来岁，生得风/骚美艳。十几张桌子，层层垒起，众人望之骇然。她眼睛眨也不眨，露齿一笑，向众人拍拍手，然后在地上打一路飞脚，连翻几个筋斗，众人目眩头昏之时，她踩着桌脚，已稳稳站在最高的桌子上。
掌声，叫好声，雷一般轰隆隆响将起来。看杂技的人围成一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四月的春寒，仿佛也被热气蒸腾而去。
女人美目流盼，忽地往下一倒。
鼓点停下，人们屏气凝神，瞪大眼睛，一片死寂。
女人向下倾倒。
她的头已落在桌脚，两脚直直竖起，双手放在空中，一通乱舞。
班子里打鼓的人面色不变，手腕轻动，鼓声又起！
女人拍拍双手，笑嘻嘻踩在桌沿，又立起来。
掌声，叫好声，同雨点般的铜币一起，雷一般落在桌下。看杂技的人们，黑脸的，黄脸的，白脸的，都激动得通红了脸。
在这表演的高/潮，没人注意两个观众的悄悄离去。
“有趣，很有趣。”
高和宇一身白衣，背后负剑，长发简单束起。关中大地阳光明朗，他立在阳光里，唇角含笑，仿佛金粉洒了一身，整个人生气勃勃。
“我曾在宫内看过梨园戏，当时只觉荒唐。近日来看了些戏，却十分欣赏，世事果真莫测。”
李寻欢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待高和宇转过头来，才笑道：“青流喜欢便好。玄宗沉迷酒色误国殃民，倒也为今日成就了不少新事物。”
高和宇慨叹道：“世上因果循回，不过如此。”
李寻欢沉吟片刻，道：“我幼时读《封氏闻见录》，里面载到唐人的玩乐，譬如打球、拔河，绳技种种，足与今日相比。更遑论那时外邦人带来的其他新玩意。我朝虽也曾有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却自土木堡之变后，一蹶不振至今日，封闭自守……”
高和宇道：“我自小在纯阳宫内生活，甚少玩乐。少年时淘气，装作是学卜卦的纯阳弟子，出来给人算命赚钱，远远见过两次次大家玩耍的热闹场面。但加入浩气盟不久后，便起了战乱。尸骸横在漫山遍野，哪里还有什么玩乐？如今人们尚有盎然的喜悦之情，已是很好了。”
李寻欢叹道：“不错。只是这盛世太平之景，不知能延续几时？”
高和宇沉默许久，一字字道：“尽人事，听天命罢！”
一时间，两人均是无言。
走过两条街，李寻欢突然开口道：“青流，莫说那些，我们先去喝一杯罢。”
高和宇道：“这么几天来，你已经找出了几十条喝酒的理由。”
李寻欢笑道：“我还能找出一千万个喝酒的理由来。”
高和宇道：“你若想喝，我会喝得比你更多。”
李寻欢叹道：“那我只好喝得比你更少些。”
高和宇道：“莫忘了你的承诺。”
李寻欢道：“我的酒囊可不能再破了。”
高和宇笑了：“你的酒囊还在我身上。”
李寻欢只能苦笑。
李寻欢说他识得此地的酒肆，高和宇便任由他带路。两人前后拐过一条街道，迎面走来一长串人。或扛长杆，或背鼓负琴，有的穿着戏服。高和宇瞧了一眼，便听李寻欢道：“长安虽已不是都城，但还算繁华。现在正是三四月份祭土地的日子，故而戏班子卖艺班子多些，约莫有几十个罢。”
高和宇心中一动，仔细看过去，忽然瞧见长长的队伍后面，跟着一个和尚。
目光刚至，那和尚忽然抬眼，四目相对，高和宇有些讶然。
和尚大脚一伸，走在他二人身边，双手合十道：“道长，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