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一片冰心在玉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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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话语虽轻，却如雷般炸响在李寻欢心底。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却听那人喃喃道：“云霄、苏玲、师父，娘……他们也都一样。相逢即缘，如今知交零落，能遇见你这么一个知心的朋友，我真算三生有幸。寻欢，云霄不见了，我去找你，你也不在。那时我真慌了，害怕你因为林姑娘和龙啸云的事想不开，自己跑到下面去。没有你们，我高和宇又算得上什么呢？一孤魂野鬼罢了，浑浑噩噩游荡在此世……”
纷乱情绪悄悄沉落，李寻欢拍拍高和宇的肩膀。那人摇摇晃晃，倒在他臂弯。李寻欢心知他已喝醉，伸手揽住，掌心摸着那块突出的肩胛骨，才知道宽大道袍下的那具颀长身躯原来如此瘦弱。
于是千万思绪化作轻叹一声，李寻欢道：“青流，我不会有事。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裴先生的事情要紧，你应当先去找他。”
高和宇瞪大眼睛，雪白双颊上染了层绯红，煞是好看。他双唇颤动，断断续续道：“我，你，先松——”
话音未落，他努力推开李寻欢，头向旁边一偏，吐了。
李寻欢：“……青流，你还好吧？”
时值正午，天气炎热，酒肆里并无多少客人，只有几个做工的，来喝口酒歇歇。李寻欢本坐在阴暗角落，高和宇这么一动作，酒家和几个客人都直直望过来，当场就有人破口大骂：“什么东西，要吐到别处吐，打扰爷吃酒的兴致！”
李寻欢扶住吐完就倒的高和宇：“我这位朋友不胜酒力，扰了各位，还请见谅。”
那做工的汉子摆摆手，道：“要我说，他若有什么烦心事，你就应当多劝劝，喝再多的酒，也只能避过一会儿的愁，有什么用啊！”
李寻欢苦笑道：“若能避过一阵子，也算是好的……”
那汉子摇头叹道：“哪有那么多牢骚，再怎么着，日子还得过，媳妇儿孩子总得养活！整日喝酒不管事，是懦夫所为！”
李寻欢沉默不语，只觉心里隐隐作痛。
那汉子见他不说话，面上微哂，转过头去和同伴谈天。酒家招呼着人来收拾那滩污物，李寻欢给他些碎银，小心抱起高和宇，向楼上客房走去。一脚刚踏上台阶，那桌做工的汉子中忽然有人咦道：“这不是高道长吗？”
李寻欢转身道：“阁下是？”
那汉子抱拳道：“在下左全，是张府的武师。”
李寻欢奇道：“张府？是安乐张家吗？安乐镇离此处有百里远，你怎会……”
那汉子顿首道：“说来令人羞愧，之前老爷误会高道长是梅花盗，要扣押他到少林寺去。大小姐和我们说他不是梅花盗，我们都不信，还把高道长拉到镇上……”
李寻欢明白他们把他拉到镇上做什么，无非就是游行示众，昭告罪行，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怒气难平，打断道：“你们从何确定他就是梅花盗？凭什么这样对待他？”
另外几人纷纷起身道：“这……是小姐的侍女作证……老爷信了，我们也就……”
李寻欢紧抿着嘴，瞪向那几个汉子。
那汉子赔笑道：“这位朋友，是我们误会好人，等高道长醒了，我们一定给他赔罪，让他扇我们耳光，多少个都行，请您大人有大量，还劝劝他，请他原谅老爷！老爷是个好汉子，他一生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还被……”
李寻欢蹙眉道：“你是专程来赔罪的？待他醒了再说，我得先上楼。”
那汉子犹豫片刻，点头道谢道：“其实也不是……这样，我看高道长的衣服暂时穿不成了，我去给他买上几件，您等等！”
李寻欢不想管他，淡淡应了声，走进房门，给陷入昏睡的高和宇除去外袍和鞋袜。剩下几个汉子帮忙提来热水、木桶、皂角和毛巾，主动请求帮忙。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这份诚恳热情所打动。李寻欢婉拒了他们，关上房门，脱掉脏外袍，坐在床边。
高和宇正和衣躺在床上，眼窝凹陷，脸颊上浅红未消。
与前些日子相比，他似乎又消瘦了些，而自己却从未注意过。
李寻欢想到这些日子里他受的苦，便满心酸涩。高和宇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和气质常常让人无法真正接近，真正了解他的喜怒悲欢，只因自己是他的好友，他才会在自己面前展露笑颜，吐露心迹。即便这样，他还是把一切隐藏得太深太深。讲起自己的经历来，无论伤痛还是欢乐，愤怒还是烦恼，都埋藏在心，隐而不发，平静淡然到好似在讲他人的故事。
可世上哪有不忧不惧，无悲无喜，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呢？
乱世人命如草芥，逼得人要丢掉子女，逼得孩子成为孤儿，妻子成为寡妇。李寻欢没有经历过战争，但他也见过生离死别，家破人亡，明白那足以磨平一个人的感性。高和宇有没有丧失心中那份温情，只有熟知他为人的人才能明了。
他压抑太多自己，承担太多过去，却从不与人述说自己的感觉。
李寻欢褪去他的中衣，用毛巾擦拭。也不知高和宇多久没洗澡，足足擦了四五回，用掉小半桶水，才擦洗干净。等换完最后一次水，他已满头是汗。
那汉子说得对，要养活人，要过日子，哪里有那么多牢骚可发。
李寻欢长呼一口气，他虽沦落至浪迹天涯，远走大漠，却从没伺候过人，现在才知道铁传甲的辛苦。没歇多久，李寻欢又脱掉高和宇的中裤，一并给他擦洗干净，换上新的亵衣裤，累得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比以往喝醉时忘得更加直接痛快。上午与龙啸云决裂离开兴云庄的事情仿佛就这样不经意间烟消云散，不知去向。
李寻欢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知过去多久，房门忽然喀拉一响。他向来警觉，听见这声响便已醒来，只是为了试探对方，便依旧趴在桌上装睡。
那人轻轻推开房门，坐在床边。
鼻间飘过一缕熟悉的药香，李寻欢一惊，也忘了试探，不由起身道：“裴云霄？”
裴云霄头抬也不抬，冷冷道：“龙啸云呢？”
李寻欢道：“青流在休息，你我先出去。”
裴云霄沉默片刻，突然伸手点向高和宇。李寻欢惊怒交加，随手抛出一把飞刀，低声道：“裴云霄，青流是你的朋友！”
裴云霄依旧黑衣广袖，气质却变得冷冽刺人。他起身险险避过那一刀，看它扎在床柱上微微摇晃，冷冷道：“李寻欢，你是龙啸云的兄弟，青流若做了你的朋友，就不再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气道：“我是他兄弟与你何干，与青流何干？裴云霄，你失踪后青流很担心。”
裴云霄讽笑道：“不明白也无所谓，原因很简单，他是龙啸云。龙啸云注定得死，谁要阻拦，谁就得死。”
李寻欢道：“你为何要杀了他？”
裴云霄道：“自然是为了除掉障碍。”
李寻欢道：“除掉什么障碍？你与他有什么恩怨？你不是还一直借住在他府上么？”
裴云霄哂道：“借住？我本也未想过要借住。是他想利用我，我也便顺势留下养养伤。你莫要假作不知，我曾与你说过的。我喜欢林诗音，林诗音也喜欢我。但我们从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龙啸云为这事想杀了我，我会先杀了他。”
李寻欢道：“这么说，你是为了龙夫人？”
裴云霄冷冷道：“她是林诗音，不是龙夫人。”
李寻欢叹道：“你喜欢她喜欢到要威胁自己的朋友，要和朋友翻脸？况且，龙啸云去了何处，我也不知。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裴云霄淡淡笑道：“你可以为了兄弟让出爱人，我可不能。我必须杀了龙啸云。”
李寻欢听了这话，却并不生气，只是叹道：“青流知道你这样会难过。”
裴云霄道：“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无需解释。”
李寻欢心念电转，看向他的眼睛，轻声道：“裴云霄，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大可告诉我，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给青流。”
裴云霄道：“不必了。既然你不知道龙啸云在何处，再呆在这里就是白白浪费时间。李寻欢，我劝你离林诗音和青流远一点，否则……我也会找机会杀了你。”
他深深看李寻欢一眼，那一眼里，有警告，有冷漠，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风吹窗动，裴云霄很快消失不见。李寻欢立在原地久久不动，心头一团乱麻。
裴云霄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莫名其妙的出现，和龙啸云有什么关系？他为何态度大变？难道真的就是为了龙啸云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知不知道龙啸云已和自己翻脸？他最后那一眼，究竟想说些什么？
青流若知道，他会怎么想？裴云霄是他多年的好友，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过去……
李寻欢长叹一声，看向熟睡中的青流。
“青流？”
床上空空如也。凳子上的外袍和剑，也一并消失。
高和宇原来早已醒来。
李寻欢急急披上外袍，刚打开门，便见一少女朝自己走来。
“李少爷，我是林姑娘的侍女，您还记得吗？”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