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正是霜风飘断处（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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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冬阳和煦，跃过梅树，滑过剑锋，照在一道白衣身影上。
剑光如虹，直指长空。
这一剑，滔滔江海，汹涌逆流、雷霆暴雨，惊碎苍穹、狂风急雪，萧萧席卷大地。雪白腕子忽地倒转，虹光亦转，霎那间化作悠悠春水，流过枝头。三两梅花轻轻颤动，掉落水面，随水缓缓飘至剑尖。那人面上浮起一个浅笑，肩头微动，剑锋上挑，又如晚霞漫天，似鲲鹏翱翔，荡起水上朵朵梅花。
梅花荡落地面，“咔”的一声，一切青山秀水、飞鸟鱼虫，都消失不见。
高和宇收剑了。
他刚要用袖子擦汗，旁边忽然有人递上一块方帕。
用帕子擦过头手，他坐在长廊边，捧起碗道：“你吃过了？”
李寻欢拿起酒壶复又放下，倒了些茶水喝：“还没有，一起吃。”
高和宇淡淡看一眼酒壶：“什么时候起来的？”
李寻欢道：“你起剑时。”
简单吃过饭菜，高和宇擦擦嘴，开口道：“你会剑？”
李寻欢道：“不精。”
高和宇道：“小李飞刀，天下闻名。但你当年必还学过八种兵器。”
李寻欢道：“为何下此推断？”
高和宇道：“上次观你飞刀，既有剑之姿神，又有枪/矛之凛烈、弓/弩之迅疾、斧/钺之强力、鞭/索之轻盈，故有此结论。”
李寻欢笑道：“青流好眼力！我年少时确实还学过许多，只不过最爱用飞刀，便不太使其他的。”
高和宇道：“来到此世后，我便听闻小李飞刀许多神勇传奇，上次见过你的飞刀，才知道他们所言不虚。你确实是一个武道天才。这飞刀，本是你自创的罢？”
李寻欢哂道：“不错。幼时那位武师教会我各种武艺，然后让我选择其中一门自己摸索。我选了刀，柳叶飞刀。初涉江湖时，许多人都打探我的飞刀究竟何人所授，我说是自创，他们不信。后来我便编造出一个云游四方，飘渺不定的仙人，我不知其名号，他们反而信了，还四处寻找。”
高和宇道：“可笑。武道如此广博，何必拘泥一二道路？真正明道之人，捉叶为剑可，为刀亦可，天下武器不过是器，最重要的，还是道。”
李寻欢已明白他是要与自己探讨武学，思索片刻，手腕微沉，指间夹张帕子，遥遥扔出。
目送那帕子消失，李寻欢转目笑道：“青流兄，你说刚刚那是什么？”
高和宇道：“自然是飞刀。”
李寻欢道：“错，是张帕子。”
高和宇道：“它本是张帕子，但你出手的那刻，它就是飞刀。”
李寻欢微笑道：“既然天下万物皆可为武器，那么天下武器岂非就是天下万物？器可为器，还可为道。道可为道，亦可为器。青流兄，你在江湖的时日，想必并不多罢？”
高和宇正细细思量他方才的话，并未开口，只是摇摇头。
李寻欢叹道：“你的剑术已臻至化境，但仍未称得上是‘道’。你剑里有金戈杀伐之气、留恋怀慕之思，并不单纯来源于自然万物，还来源于你本身，来源于尘世。”
高和宇震惊得几乎无法言语：“你……”
李寻欢目光如矛如剑，直直刺进他眼里，刺进他心里：“你放不下，是不是？”
高和宇道：“是。”
李寻欢道：“你心里一直有束缚，让你不能完全感悟，对不对？”
高和宇道：“对。”
李寻欢道：“那是什么？”
高和宇沉默片刻，低头沉声道：“我不能说，暂时，还说不出口。”
他忽然抬起头，道：“你呢？你心里的束缚又是什么？你的刀并不来源于万物，而是来源于你自己。你的道，又被什么束缚？”
李寻欢亦沉默。
“我说不出来，我没有找到答案。”
高和宇凝目看他半响，缓缓道：“好。没关系。我会帮你找出来。”
李寻欢的心突然变得滚烫。
他眼里不禁流出两行热泪。
“好。希望你有一天也能把那把锁亲自解开。”
有哪个人，曾这样心贴心地与他说话？
又有哪个人，曾让他感到这样的温暖？
林诗音、龙啸云、铁传甲……他们都是他的朋友，他最亲近的人。但他们又有几时真正走近过自己的内心？
高和宇没有说话。
他张开双臂，紧紧拥住这个人的肩膀。他们的肩与肩紧靠在一起，心与心也紧靠在一起。
高和宇开始明白，自己注定没办法与这个人分开了。
于是他松开双臂，开口道：“李兄，此案已结束，你要不要与我一同云游？”
李寻欢迟疑道：“你想云游？”
高和宇道：“正如你所说，我的剑道不纯。身为纯阳弟子，不能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来。我想入世看看，等有所体悟后，再到华山开宗立派。”
李寻欢沉吟道：“但华山之前有华山派，若他们有人先重建了华山派……”
高和宇道：“无妨。天下那么大，何处不可练剑？在华山开宗立派是为圆了我对旧日纯阳宫的一个念想，而非执念。”
李寻欢道：“好，你若要去，我定一同。”
高和宇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还有许多牵挂。我会等你！”
李寻欢笑道：“我只是心里还有些忧虑……”
正说着，忽听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两人站起身，瞧见王二麻子自门外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李寻欢蹙眉道：“怎么了？”
王二麻子喘气道：“林，林仙儿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一丝惊异，面上却依旧平静：“怎么回事？”
王二麻子道：“今儿个中午，我找龙二爷说想去看看我女子怎么样，好歹她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我，唉……”
高和宇道：“别废话，先说事。”
王二麻子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去找龙二爷，谁知他不在屋里，那里几个女娃娃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我，我就自个儿到那柴房去看看，没想到，那边的守卫都不见了，门栓也虚栓着。我推门一看，哎呦，他们都躺在那里面，一个个儿怎么也叫不醒，林仙儿也不见了。我到夫人那边去，里面说她还没醒。屋里没个主事的人，我就先过来给二位爷禀报了。”
李寻欢道：“夫人还没醒？”
王二麻子道：“屋子里那侍女这么说。”
李寻欢皱眉道：“昨晚是夫人去看林仙儿了？”
王二麻子道：“是是。”
李寻欢来回踱步，沉思片刻，忽然厉声道：“快，快，去找夫人！”
话未说完，他的人已飞了出去。
高和宇瞄一眼王二麻子，拎起他脖领子，随前者而去。
林诗音出了什么事？
她出了事，李寻欢为何如此着急？
李寻欢为什么出关十年不回，又为什么要去兴云庄？
高和宇忽然发现，他的过去，自己一无所知。
将疑问埋藏到心底，他停在龙夫人所居阁楼下，看李寻欢焦急地蹿上楼去。
楼上摆设未变，一如往日。李寻欢来不及看，也来不及伤情，飞身冲到阁楼上，用力一把推开那扇木门。
“诗”字刚出口，又被他咽回肚里：“龙夫人！”
一道倩影匆匆自屏风后奔出，李寻欢脸上笑容还未浮起，就已冷却成了冰：“你是……龙夫人呢？”
侍女道：“夫人在休息。李爷无端闯进夫人闺房，不太好吧。”
李寻欢道：“能让我进去看看她吗？”
侍女连连后退，摇头道：“不行，夫人在休息。您是外人，不可以进来。”
李寻欢道：“我……我不是外人！我是她表哥。只是——叙叙旧。”
侍女犹豫道：“这……夫人之前吩咐过，她没醒，谁都不能进去。”
李寻欢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楼下有嘈杂声，便探身到窗边向下望。
竟是龙啸云！
龙啸云正与高和宇说些什么，面有不愉地向上望了一眼。
李寻欢心里一沉。
坏了。
侍女推他一把，急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出去啊，快啊！老爷会误会的！他会怪罪我……”
李寻欢没得办法，正准备跳下去解释，屏风后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望望窗外，给高和宇比了个手势，不顾侍女的阻拦，走回屏风边高声道：“龙夫人，龙夫人，你醒了么？”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李寻欢？你怎么来了？你来做什么？”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这声带着惊疑的质问，李寻欢不免恍惚，声音也低了下来：“没什么，只是……林仙儿不见了。龙大哥不在，我就找你问问。”
“什么？！”
日夜思念的人儿就这样忽然出现，李寻欢只看了一眼，确定是林诗音而不是别人后，微微拧头后退几步，道：“龙大哥马上就回来了，夫人与他说罢。我走了。”
“你，你等等——”
林诗音没追上他，却听下方传来一声猛兽般的怒吼。
“李寻欢，站那儿别动！”
李寻欢僵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正是霜风飘断处（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