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共醉此乐何可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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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明月似钩，青云若纱。
裴云霄站在回廊上，看雪花一片、一片，摇摇晃晃地飘下来。零星火光自落凤的斗钵中挣扎钻出，时明时暗，缭绕不息。
雪花已在青石板上结成一层薄冰，他手中的落凤和他的手，都仿若寒冰。夜色下的世界一片寂静，没有一点点声音，也没有一点点光亮。
那微弱的火星终于“噼啪”一声灭掉。
裴云霄凝目远眺，眼里光芒一点点黯淡。
他心里的火星，仿佛也已熄灭。
他不甘心，从怀里摸索出个火折子。
天太冷，火折子一直揣在怀里，却还冷得像冰。裴云霄不禁打了个寒颤。火折子一歪，没打成火。重试几次都没成功，他只好收了落凤，两手拢在一起，揣在广袖里。
青石板上覆了层薄冰，晶莹透亮，温润可爱，映出他长长的身影。裴云霄对地怔忪，忽然露出一个浅笑，低喃道：“月儿啊月儿，你夜生昼落，我昼起夜眠。纵然有情，我们也必然难以厮守，你又何必这般恋恋不舍地跟着我？”
说完，他甩袖提气，激荡开雪花四散，眨眼间行过数丈。
夜风厉厉，带来一声声焦急呼唤：“裴先生，裴先生，等等——”
裴云霄脚步一顿，忙望向声源。
不远处，一盏小灯摇摇晃晃，晕染出温暖光辉。
他脸上泛起快活痛苦的笑意。
只是，待他走得近了，这笑意便冻在了脸上。
掌灯的人气喘吁吁：“裴先生，你，你……你可是要走了？”
裴云霄弯弯嘴角：“吾友染病，无心睡眠，我只是出来散散心。”
掌灯侍女并不信他的话，却没有点破，轻叹道：“原来这样……裴先生，夫人让我来给您送东西，说是您上次给她诊脉，落在她那边的。”
说着，她拿出只玉笛递了过去。
裴云霄伸手去取玉笛，手指却已冻僵，几乎无法屈起。
他的脑海里，悠悠飘过一声忧郁、无奈的吟哦。
“月明未许人早睡，笛声鲜与秋争清。夜深不应有飞蝶，渠侬似欲伴人行。”
此刻，她是不是正站在阁楼上抚琴？
那双忧郁冷漠下藏满倔强的眼睛，是不是正遥遥地望着自己？
裴云霄不敢再想，只怕再想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走到那幢阁楼里去听她的琴声。
他向来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若林诗音是未出阁的女子，他定会不懈追求。但他明白林诗音是龙啸云的妻子。
龙啸云并不一定配得上林诗音，可他又有什么权利让龙啸云离开她呢？
他决不会这样做，林诗音也决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爱若成了摧人铩羽的利器，又为何要存在？
裴云霄久久不语，那侍女不禁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将笛子放在他的手心，柔声道：“裴先生，您的手好冰，都冻僵了。”
裴云霄回过神，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紧抓着笛子淡淡道：“想必是一时出神，走得久了。有劳姑娘，还请回吧。”
侍女这才发觉自己举止不妥，霎时间面飞红霞，羞怯怯地低头诺诺，靠近他低声道：“裴先生莫非就没有什么话要留给夫人说吗……？”
裴云霄朗笑道：“无需多言，她定明白我的心意。此生虽不得，但愿来世能再成双罢！”
侍女沉默，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微笑。苦涩，仇恨，甜蜜。
裴云霄心里警铃大作，手握玉笛，飞身后跃。
朦胧夜色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他双目赤红可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都在颤抖。
裴云霄见到他的脸，失声道：“龙啸云？！”
小灯急急摆荡，落在地上。
那侍女趴倒在地，不断磕头，呜咽道：“老爷，老爷饶命！这只是个误会，是我——”
龙啸云一脚踢翻了她，恨恨道：“贱人，闭嘴！”
裴云霄虽一直不喜龙啸云，但如今这般境地，也不免尴尬惭愧，垂首道：“龙啸云，我对夫人只是一厢情愿，不敢有何非分之想。夫人知我心意，但半点也未曾逾越，始终以君子之礼与我相交。如今我要离开，夫人只是派人送别，并无他意，你莫要多想……”
龙啸云脸庞青黑，猛地挥拳过去，低吼道：“我多想？非分之想？一厢情愿？你还想要怎样？想要怎样！”
他一想到刚刚在暗处看到、听到的一切，想起自己离家时，诗音都未曾让人送别，如今竟派人送别这个目中无人的江湖郎中，胸中怒火便熊熊燃烧，难以抑制。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裴云霄不挡不退，生生受下他重重几拳，叹道：“龙啸云，我欠你良多，这次离去，我决不会再回来，只是拜托你，请不要为难她……”
龙啸云一脚将他踢倒，冷笑道：“枉我将你视为朋友，以上宾之礼相待，你竟做出这等腌臜事，如今还有脸说出这种鬼话！”
曾经，林诗音的心属于李寻欢。
今日，林诗音的心属于裴云霄。
他呢？
他在林诗音心里又算什么？
平日里百般忍耐，对林诗音百般讨好，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嫉妒和恨意齐齐涌上心头，龙啸云猛地踩上裴云霄的双肩，冷冷道：“装，继续装，我倒想看看，若我今天把你杀了，你还能不能继续装出这幅好人嘴脸！你和李寻欢都以为自己是谁？以为我是谁？”
听到这话，裴云霄虽疼痛难忍，却不由蹙眉道：“提起李兄做什么，他莫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龙啸云道：“李寻欢那般爱脸面，整日假惺惺地称兄道弟，装情圣，我为何不能说？”
裴云霄不免笑道：“原来李寻欢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龙啸云啊龙啸云，这也怪不得你与林诗音结婚多年她还念着旧情不忘了。”
“住嘴！”
龙啸云本还手下留情，没有伤他太重，裴云霄这样说话，他几乎丧失理智，猛地抬脚就踩，竟打算废掉他的双手。
万花谷中人，需得有一双巧手，才能充分施展谷中医术。若双手被废，无异于医术被废。裴云霄脸色一变，想要躲避，却已伤得提不起内息。
肩头痛足噬心，裴云霄咬牙闭眼，不想去看。
罢、罢，罢！
就当是还了情债。
裴云霄等待半响，龙啸云的脚未落下，耳边却响起那侍女的哭求声：“老爷，老爷，求你了，别废了他，他毕竟是一个大夫，这些年，也帮府里攒了不少人情，若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利……”
龙啸云立在他身旁，沉默许久，长出一口气，道：“也是，这畜生刚刚破了梅花盗的案子，现在除掉他，不是好时机……”
侍女忙道：“老爷，您还是把他扔出去吧，在外面受伤，谁也不会怀疑到咱们的头上。”
龙啸云冷哼道：“这样真算是便宜了他！”
这便是默认了。
侍女大喜，不断地磕头，额头渗出血来。龙啸云却看也不看，拂袖而去。
等他走了，裴云霄才不停地咳嗽起来。
龙啸云已尽量避过要害，但还是把他打出了血。
那侍女凑过来，仔细擦掉他脸颊上的血，担忧道：“你还好吗？”
裴云霄却不答，冷淡道：“你是林仙儿的什么人？”
侍女笑道：“郎君此话何意？是我救了郎君，郎君怎么突然过来质问我？”
裴云霄道：“你是林诗音的贴身侍女，她今日下午去探望林仙儿，是也不是？”
侍女道：“是。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裴云霄道：“龙啸云今日宴请众宾客，宴会结束后本是要去柴房看看林仙儿的，却来到了这边，是你将他引过来的吧？”
侍女道：“这怎么能怪我？夫人的贴身侍女竟然半夜出现在别处，老爷自然会怀疑。”
裴云霄道：“林诗音向来念旧情，她去探望自己曾经的姐妹，自然会让守卫离开。”
侍女道：“不错，夫人是让他们走了，说要和林仙儿叙叙话。但当时我也离开了。”
裴云霄道：“你当然应该离开，因为你还要去找林诗音。”
侍女道：“此话何意？”
裴云霄道：“去探望林仙儿的，本就不是林诗音。真正的林诗音，此刻想必还在小楼里昏睡罢？你先靠着夫人对你的信任迷倒了她，让一个身形相似的女人易容成她的模样前往柴房救走林仙儿，然后你去小楼察看林诗音的情况，确定她不会醒来后再偷偷拿上我留给她的笛子来找我，顺便引开龙啸云，对不对？”
侍女笑吟吟地鼓掌：“你真聪明，短短时间里就猜得这么准，也难怪仙儿会被你看出来。”
裴云霄道：“你想做什么？让龙啸云把我揍一顿有什么好处？挑拨他和李寻欢的关系么？”
侍女道：“他俩何须我挑拨，龙啸云早对李寻欢没有兄弟之谊，李寻欢那般聪慧，当然明白他心里对自己的想法，不过装作没看出来罢了。”
裴云霄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只是救走林仙儿吗？”
侍女幽幽一笑：“你猜。”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共醉此乐何可涯（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