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此生此夜不长好（下） ...
-
04.
高和宇被捆得结结实实，全身大穴都被封住，躺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昨晚，他从窗户翻进那幢小楼。
屋子里的珠宝早已被洗劫一空，床帐中情景更是不堪。即便高和宇早有心理准备，却也不免心脏咯噔一跳。
只见床上直挺挺地卧着一个完全赤/裸，满身青紫的女人。凌乱的被单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和淫/靡的水迹，月光下格外触目惊心。高和宇当然知道那些血迹和她身上的那些痕迹代表着什么。
他只觉得有股火窜上了心头，冲得他太阳穴突突发跳。
高和宇深吸了口气，只觉恶心得几乎要呕吐。也不再多看，当即脱下外袍，盖在这女人身上。
掩住那具脆弱柔软的躯体后，他渐渐冷静下来，定睛察看，才发现她颈下三寸有五个细小的血洞，似是用针类暗器射穿。洞边血已干涸，透着可怖的暗黑色，而这个饱受摧残的女人，已经呼吸微弱，时有时无，竟已濒临死亡。
高和宇脸色发青，思索了一刹那，便从怀里掏出个小瓶，给她嘴里喂了几颗丹药。然后将她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身形轻盈地冲下楼去。
刚一踏过小楼的门槛，暗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咔擦”声。
声音很轻，仿佛蚊呐。
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细微的声音，在这样夜晚也会放大无数倍，普通人便能轻易察觉。更何况高和宇这样内力深厚的高手？
他当然听到了那声脆响，他还听到了虚浮仓皇的脚步声。
高和宇叹了口气，不得已地停下脚步，转身凝望。黑暗里，一个梳着丫鬟发髻的小姑娘正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高和宇对上她怨恨恐惧，又有几分惊异古怪的目光，心里已明白她误会了什么，无奈道：“姑娘莫怕，我并非……”
话未出口，小姑娘的目光已在他和他怀里的女人身上打了几个转。
他一开口，小姑娘就跳了起来，她那张樱桃一样甜蜜玲珑的小嘴也不受控制地张大了。
她的嘴一张大，一声刺耳高亢的尖叫便也从嘴里溜了出来。惊得高和宇背上陡然生出一股寒意，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救命啊——有淫贼——”
忆起当时的情景，即便是高和宇，心里也后悔为何当时没有干脆打晕那女孩。
只是这想法一冒出头，就被他按了回去。
他其实也明白，当时的情形，无论谁见了，都只怕要擒住自己一顿好打。这家主人虽然没有相信他的辩解，却也没有打他，只是将他捆了关在这里，已经算是优待了。
只是不知那受伤的姑娘现在怎么样……
高和宇想着想着，只觉心乱如麻。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空灵淡然的目光仿佛穿过那扇紧拴着的门，望向远方。
他的身子紧挨着地面，身上除了亵衣便只有一件单薄的长衫，冬日冰冷的寒气透过那几根稀疏的稻草穿进骨髓。
他忽然露出一个微笑 ，紧紧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紧拴着的门忽然开了。
几个彪形大汉走进来，提起高和宇，拖着他向外走。一人边走边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道：“这狗东西看着人模人样的，我真想不到，他会干出这种事来。”
另一人叹息道：“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次梅花盗重出江湖，倒不像以前那般穿着一身黑来掩藏行踪，反而是穿了身素净的道袍招摇过市。”
又有人沉声道：“不错！世事难料，江湖险恶。人常说，行走江湖，千万要小心四种人，僧侣、儒生、妇孺，道士。果真诚不我欺。”
之前那汉子道：“只是不知小姐为何不信他是梅花盗，非要见这人一面……”
高和宇任他们动作，听到这里，心中是又惊又喜，对那女子顿时生出了些好感。
他们将高和宇拉到某处，一掌拍开了他身上的哑穴，又有人将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生生泼了他满身。
饶是从不畏寒的高和宇，被人泼了这盆冷水，又穿着单衣站在三九天的雪地里，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都一粒粒地立了起来。
他只好睁开了眼。
那几个大汉将他推搡进屋内，昨晚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正半躺在床上，正神色激动地看着他。
高和宇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女子瞬间由脸到耳根都红透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高和宇，小声地呜咽着，脸颊竟已湿了。
那几个彪形大汉顿时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冲上前正正反反地掴了高和宇十几个巴掌。
他下手极狠，高和宇暗暗运气护住口腔，才没有被打掉牙。即便如此，他的脸颊也已经红肿，嘴唇也破了，流出一丝殷虹的血。
那女子被大汉迅疾响亮的十几个巴掌打懵了，待他收了手，才反应过来。大哭着就要起身，喊道：“二叔，你这是作甚！我告诉你了他不是梅花盗！”
高和宇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头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但救人反被人伤的事情还从未遭遇过。
他的脾气实际并不好，本来想要冷嘲一番，但看着她饱含歉疚的泪眼，他那颗冷冰冰的心脏不知为何，慢慢变软了。
他忽然又觉得这些人做的事很合情合理——若他的师妹被侮辱了，他也一定要不明分说地先打骂一顿凶手的。
那女子下了床，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柔声道：“虽然大家都说道长是那梅花盗，但我是决不会信的。”
高和宇面色稍霁，抬眼道：“哦。”
她见到高和宇已柔和下来的目光，脸上又泛起两片红霞，缓缓道：“我是张员外的长女张柔柔。昨晚我……我受那贼人欺辱，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恍惚间，见到一个雪白的身影，给我盖上了衣袍，又给我喂药……所以，我相信道长定然没有骗人，只是路过此地，发现不对劲才进来查看的。我相信救了我的人一定是道长！”
高和宇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张柔柔瞧着他，神情越发娇羞感动。
那几个彪形大汉不禁面面相觑。
张柔柔那一举一动流露出的情意，若还有人看不出，就一定是个瞎子。
他们原本只当她受了刺激，将人认错，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已经爱上了这个道士。
这该如何是好？
高和宇看着她，脸上神色却依旧淡淡的，心中却已在叹息。
他怎么会瞧不出张柔柔的情意？
只是……他怎么能够接受？
高和宇又被押送走了。不过这次，他们还回了他的道袍，给他送上了好吃好喝。
高和宇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在暖和的床铺上。
门外飘过两道低不可闻的声音。
“老爷打算怎么办？”
“听大管家说，老爷和那些武林人士商量了，打算把他送到少林寺去，由少林的几位大师来做决断……”
“那……那小姐呢？”
“唉，小姐也是鬼迷心窍，竟然喜欢上了那道士。老爷说不用管她……”
高和宇听着他们的谈话，缓缓地闭上了眼。
05.
李寻欢坐在冷香小筑里，一手捏着根银白色的发簪，一手握着个酒瓶，痴痴地凝视着窗外的孤梅，孤梅下的白雪。
他在沉思。
——高和宇有没有平安地到达华山？那个身着道袍的梅花盗是谁？林仙儿又是被谁所伤？裴先生和诗音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起这两天发生的诸多事情，李寻欢的胸口就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难以呼吸。
昨夜，林仙儿受伤昏迷，被前去赴约的藏剑山庄少庄主游龙生发现。经裴先生诊治，她又很快地苏醒了。
然而情况却并未有所好转，林仙儿像是受了惊吓，无论如何也描述不出那人的模样，也说不出当时发生了何事。众人看着她迷蒙的泪眼，没了办法。只好又专门到冷香小筑附近勘察了一番，却毫无所获，只有屋顶上的半个脚印。
只有半个脚的印迹，就算是李寻欢，也没法判断出那人的行踪。
他一向厌恶麻烦，麻烦却常常找上他。
李寻欢叹了口气，忽然长身而起，打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人，墨袍长发，俊俏风流。
李寻欢怔了怔，缓缓地笑了。
裴先生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玩着一根样式古朴工艺奇特的毛笔，道：“我是裴云霄，你叫我云霄就好。”
李寻欢道：“好。”
裴云霄道：“我来找你，是因为两个人。两个姓林的人。”
李寻欢心中一惊，脸上却仍不动声色。他紧盯着裴云霄的双眼，道：“请说。”
裴云霄展演一笑，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淡淡道：“想必你也已经猜到。这两个人，一个是林诗音，一个是林仙儿。”
李寻欢沉默。
裴云霄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郑重，很痛苦。他嘎声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与林，龙夫人有情……”
李寻欢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瞪着裴云霄，道：“她是别人的妻子。”
裴云霄的脸有些发白。他沉声道：“我知道”
李寻欢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道：“你继续说。”
裴云霄声音微微颤抖：“三年前，我被林诗音所救。之后就一直住在兴云庄，当了他们家的医师。这几年，我眼瞧着龙啸云越来越忙，日日高朋满座……林诗音身边却几乎无人陪伴。每个冷清孤苦的夜晚，我都能听到她寂寥的琴声。我……最开始本也没多想，与她相和而歌。”
李寻欢苦笑。
裴云霄艰难地道：“我们视彼此为知己，日久生情……但我知道她是有家、有丈夫的人，她也明白这点。所以我们不能，不能……”
李寻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继续沉默。
这又能怪谁呢？
爱上一个人，并不能算是过错。世上本就没有人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感情。
裴云霄叹息道：“所以我已与她说好，不久后就离开兴云庄，再不回来……”
李寻欢只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裴云霄闭上了眼，像是已无法忍受这痛楚。
李寻欢又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你做得对。”
裴云霄喃喃道：“对，我做得对……”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打了个转，停留在李寻欢的手上。
他突然跳了起来，失色道：“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