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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迷乱之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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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了一阵,月九凌活动了一下身子,觉得伤势虽重但眼下似乎并不怎么影响活动,便推门出去,想在鸢罗谷转转,透透气。
他这一出来,倒叫他发现了天大的大事。
天界的仙家,不论是生于天界还是凡姐修仙而成,元神皆是实打实的仙元,十天八荒里但凡有神仙出现,到哪都是祥云紫雾仙气缭绕的样子,所以月九凌封住了仙元,不让仙气有一丝外泄,否则在妖界如此招摇纯属活得忒不耐烦些。
可他刚在鸢罗谷缓行两三步,一阵鸢罗香风袭来,他自淡雅的清香中竟然感到了一丝仙气。
月九凌浑身一凛,生怕自己感觉错了,忙就地打了个座,屏气凝神。
仙气由最初若有若无的一缕,在潜心感知下竟愈发浓了起来。
苍天啊!是哪位落难仁兄一同堕入妖界啊!月九凌一跃而起,万般激动,可极目远眺,既没有祥云也没有紫雾,只是无穷无尽的鸢罗朵朵,静谧得像个不真实的梦境。
他疑惑了,冷静下来想一想,发现事情不简单,若真有个仙家在此,璃玑身为守护灵怎会不知晓若是知晓了又怎会容仙家在妖界?
月九凌愣在原地,那丝淡淡仙气却不减反增,另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身上染着些许仙气,原先隐隐作痛的伤口舒缓了许多。
正当他像一尊石像一样杵在地上时,土地忽然松动了,从里面跳出一个半人高的,通身翠绿的小东西。
小东西仰头望着月九凌,伸出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指着他,趾高气昂的说:“喂,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之前在鸢罗谷没见到你?”
月九凌诧异地望着这只小东西,一开始他只听到声音,视野里却没有人,还以为是什么空谷传音之术,待看到这齐腰高的小妖精后不禁十分无言,微笑一下,回答;“我是你们璃玑大人找来…….呃……….做杂役的。”
小妖精一听”璃玑大人“,神情略恭敬了些,上下打量月九凌,疑惑道:“璃玑大人怎么找了你这个凡人?想来是伤情久了,竟寂寞难耐了?看你模样生得这般,大概是这样。”
月九凌被说糊涂了,“什么伤情?什么寂寞难耐?”
小妖精却一副往事已过何须感慨的老成模样,摆摆小肉手,深沉道:“璃玑大人早年的风流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月九凌眯眼看着这小妖精的浮夸神情,心里早已明白了大半。早前他在凡间便是个爱听戏曲的,自己虽没有经历什么情劫却也晓得这男欢女爱的几档破事。眼下这么听着,似乎是璃玑曾恋上某个男子,而那男子又彻底让她伤了情罢。
月九凌嘴角微抽,决定跳过这个尴尬的话题,遂问道,“我原是修仙的,能辨得一些仙气,也晓得这妖界中本不应出现仙气,为何方才我感受到了,似乎这远处有仙家的样子呢?”
小妖精嗤鼻,冷笑道,“什么仙家!那股子仙气飘到这里,是因为鸢罗谷正是仙妖交界之处!不然你以为鸢罗为何只能开在鸢罗谷,在其他地方就会枯萎衰败?”
苍天啊!他月九凌这是撞了多大的大运啊!纵然他先前倒了大霉,被天界最暴戾的神君一夕之间打下天界堕入妖界,但这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仙妖交界处啊!
月九凌极力抑制激动的心情,防着被妖精看出端倪,深远的黑眸望向仙气飘来的地方,淡色的唇微抿。
只有一双手抖得甚是激动万分。
小妖精见月九凌无话,独自蹦跶了一阵终觉无趣,讪讪地说,“我是地精,凡人,回去告诉璃玑大人叫她时常来看看我!”
月九凌回神,看到面前土地又是一裂,地精刺溜一下子不见了。
月九凌手搭眉骨向远处望,先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已淡化许多,鸢罗灼灼,衬得天空都明艳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微笑,手掌抚上前襟里的紫竹笛,低声却轻快地说,“你可是也想回天界了?”
桃树枝样的紫竹笛微微颤动,似在回应着什么。
待月九凌回到璃玑的小楼阁,璃玑已先回来了,抱着一大束紫色的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你去哪里了?”璃玑挑眉,问。月九凌发现这似乎是璃玑一个习惯性动作,带着一点跋扈和飞扬。
月九凌从容答道,“既然在这里做杂役,可得熟悉一下环境嘛,所以我在鸢罗谷稍微转转。
璃玑微微吃惊,笑道,“想不到你如此上心。只是……熟悉环境也应该去我的药阁啊,那里才是你要做事的地方。”
月九凌因心中有事,所以一问一答间虽然应对从容也不曾上心,只泛泛听着,直到璃玑将怀里的紫色草一股脑塞到他手上。
月九凌抬眼,不解。
璃玑一把将他往楼阁的偏角出推,月九凌这才发现这不起眼的角落竟有一个暗门,璃玑口中絮絮道,“愣着做什么?我要用这些凝魂草炼药啊,你就在里面给我看炉子罢!”
然后她抬起纤纤玉手在偏阁的暗门上画出缭乱的图案,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暗门訇然中开,里面别有洞天---一只硕大的,通体鎏金的大炉子。
月九凌抱着凝魂草,别无他法只得踏入这间看起来让人哭笑不得的偏阁。
璃玑快步走到炉子边,念了个诀,一朵妖火跳跃在指尖,随机愈燃愈烈,最后化为一大团莹蓝火球从指间飞到炉子底下。
月九凌下意识后退一步。
妖火熊熊,妖气顿时浓烈了几百上千倍,胸前的伤口放着没事就算了,此时经妖火一熏,丝丝阴寒渗入肌理,破碎的仙元似感受到这非比寻常的气息,兀自在月九凌体内颤抖着,让月九凌的额头都沁出冷汗。
璃玑背对着他,并未察觉异样,‘来,把凝魂草丢进去。“
月九凌拭了一把额头细汗,勉强走上前去将怀里的凝魂草丢进近一人高的炉子里,就这么一小功夫的靠近,伤口竟开始了撕裂般的疼痛,低头望去,水蓝色的衣襟在胸口处竟已经出现一小片暗红。
璃玑见月九凌奇怪,一回头便望见了异样,伸手拍拍月九凌苍白的脸,道:“啊,是妖火的缘故吗?”
月九凌挤出一个虚浮的笑,趔趄后退几步,轻轻摇头道,“我身上有伤,又是凡人之躯,近不了妖火的。”
璃玑一拍额头,脸上浮现出懊恼神情,“我是一个道行深有操守的好妖,怎能让一个凡人死在我这里,你还是出去罢。”
月九凌听到”有操守”,不禁苦笑,这年头,抓“凡人”做苦力的妖也自称好妖了。他不想再做任何停留,急急转身向外走,然而走到门口却猛地顿住。
璃玑问,“怎么了?”
月九凌在门口望着前厅窗口,眉头渐渐皱起,眸光是疑惑与不安的情绪交织,他蓦地回过头,急切地问:“那鸢罗是怎么了?”
璃玑顺他目光望去,只见外面原本应该红胜火焰的鸢罗,竟成片成片地发黑枯萎,与此同时,方才还泛着霞光一般的天空已渐渐变得墨黑。妖界,褪去了美丽的鸢罗的掩盖,正一点点露出其本来的狰狞面目,有说不出的阴郁可怖。
“鸢罗谷是仙妖交界处,鸢罗全靠着那点仙气才能开放,然而每天这个时候就是仙气最弱而妖气最强之时,鸢罗便会大片枯萎。”璃玑正解释着,待目光回到月九凌这边时,惊呼一声,“月九凌!”
月九凌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他的身下是粘稠发黑的血泊,黑血正汩汩地从开裂的伤口里涌出。
恍然之间不晓得过去多久,时间仿佛已消散在虚空之中。
月九凌发现自己行走在缭绕云雾中,不时拂来的清风扬起他天水碧的衣角,腰间紫竹笛有泠泠光泽。
这是怎么回事?他记得他身负重伤堕入妖界,刚才还因妖火袭身妖气入体而不省人事,为何现在他既无痛感也无仙元被污染的不适,就连迫不得已变成桃树枝的法器紫竹笛也好好悬挂在腰间?
月九凌停下脚步,打量着四周,只见周围虽然白雾茫茫,却不是他初初到妖界时感受到的诡异样子,反而有一种如梦如幻之感,凝神聆听,似乎还有淙淙流水。
月九凌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别处,这正是他从前的九重天啊。
他暗想,莫不是我挨那妖气一激,竟就这么死了,魂魄还了天罢?还是我在做梦?
正在他茫然之际,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凄凄切切响起,“九凌,我四处寻你……”
月九凌一惊,下意识要回头去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与此同时,他不受控制得开口,嗓音清冷疏离:“仙子既被册封为神妃,不日就要与神君成婚,还请仙子不要再与我说这样的话了。”
话一出口,月九凌瞬间明白了,他没有死,魂魄也没有还天,这是梦境,还是回忆的梦境,所以他无法自主行动,只能像旁观者一般看往日演变。而神君将月九凌伤得半死不残还生生打下天界堕入妖界的原因,就是这个神妃仙子。
神妃仙子闻言大概一颗炽热的心被冷水浇了个彻底,急急上前扯住月九凌的袖子,一双含情目汪着清泪,“你,你这样说,是彻底对我无情?可你,可你那日明明……”
月九凌听了很是诧异,按神妃仙子所说他们从前似乎有纠葛,可他绞尽脑汁地想,也搜不出这段回忆,却身不由己地冷笑一下,甩开神妃仙子的手,目光如寒潭,道:“那日?我倒不记得,是哪日?还请神妃仙子自重。”
神妃仙子彻底僵住了,半张着嘴,话语却哽咽在喉头。她的容貌虽不是非常美丽,五官却似清丽的天泉水,别有一番动人韵味,眼下美人落泪,当真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寻常男人再铁石心肠的也要不自禁地心软几分,梦境里的月九凌却不为所动,甚至避之不及的形容。
月九凌无法控制自己的回忆梦境,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段回忆,只能如局外人般眼瞅着自己的回忆倒流,感觉甚怪异。
神妃仙子这幅样子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原以为自己与神妃仙子素无交集,可零散残存的回忆却告诉他,他们二人有过羁绊,然而这点羁绊纠葛却淹没在九重天扰扰仙云和悠悠笛音中了。
神妃仙子缓了缓后抬袖擦了一把眼泪,还想说什么,月九凌却一拂袖子,转身走了。
“九凌,九凌,你不能走…..”神妃仙子近乎凄厉的呼喊历历追来,“你走不了,你摆脱不掉我,你要是敢走,我定……”
话音却猛地刹住,仿佛是最恶毒的诅咒就要脱口,却生生制住。
月九凌心里一沉,他隐约感觉到这未出口的后半句话,与神君后来的作为有极大关系,然而他只是往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飘渺的九天隐隐传来梆子声声,催得人心里莫名哀恸,他的脚步虚浮,似踏在易碎的薄冰。
周围的景象骤变,九重天渺渺仙云忽然如一团浓墨,身后凄凄切切的呼唤声仿佛被利刃截断,月九凌诧异回头,发现自己能够自如行动,但见眼前出现霞光一般的艳丽颜色,红似血,像极了鸢罗……
一个含着隐隐怒气的声音像从极遥远的地方飘至耳畔,“月九凌!你醒醒!你醒一醒!”
一切重归黑暗,像是从跌宕的梦中醒来。
一丝光明漏如视野,月九凌缓缓睁开双目,璃玑带着愠怒的容颜出现在视野里。
他费尽抬手想要抚胸前伤口,微微抬起的手腕却被璃玑一把握住,力道凶狠。
月九凌不由得抬眸看她,看那双盛怒的紫眸。
璃玑紧紧握着他手腕,或者说掐着,厉声道,“月九凌,你不是人界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