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谷》远藤月

3、蛇毒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对着萤火磕头。一时所有人都对着她磕头，“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放过我们吧？”
　　“放过我们吧？”
　　她摇着头，喃喃道，“我不是……不是我……”
　　林辽望着这滑稽的一幕，冷笑一声，掰开李忠的嘴，匕首往里一弯，血珠溅的他一脸都是，他身体一软，痛的昏死过去。
　　众人见了，慌乱的想要逃走，却被链子锁着又弹回来，于是面向她更加用力地磕着头，“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她刚才见了李忠的惨状，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现在在看着这些犯人，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一群恶鬼围着自己，索命般对她哭嚎，不禁双腿一软。
　　薛衍用手扶住她手臂，恰好弄到她的伤口，她一时没意识，“嘶”地倒吸了口气，闭上眼不敢再看。“你现在就杀了我们吧……”
　　他感受到她的颤抖，心中生出一丝哀怜之意，摆摆手让其他人赶紧动手。低声说，“现在还不行。”
　　她嫌恶地推开他，“你好歹毒！”
　　他一瞬间的错愕，继而轻笑，不再言语。
　　“即使可能泄密，他却放我们走了。你却非杀一群可怜之人，怪不得你不及他。想做君王，却一点不懂怜爱体恤劳苦百姓，怎么得民心？”
　　正是因为人传萧桓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尝一败，被誉为战神，他不服才想会会他，不料他竟早已收买了国中的奸臣，断了他的粮道，烧了他的粮草，势必要置他于死路。本就落了战败而逃全军覆没的结局，经她这么一说，更加觉得心里来气。“想当年夸下海口说要护国护民，最后不还是布局杀了无辜的人么？想到他们搬运石头之苦，不知他做何感想。”说着径自笑了起来。
　　钟立明恍然大悟地看着林睿。他不过是要让萧桓也尝尝失败的味道罢了。
　　林睿望着他唯一剩下的儿子，喃喃道，“成就一名王者，不仅要成就他的雄心，也该成就他的手段。”
　　萤火想到萧桓刚才没有回答，不禁皱眉。难怪！想到这里，笑道，“就因为嫉妒吗？倘若今后，你的臣子比你更有声名字，不知会是怎样后果？”她本是气话，却发现钟立明与林睿暗中对视了一眼。
　　“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注意到二人的细微动作，薛衍目光冰冷地看向他。怎么回事？他刚刚竟放过了他以至于现在这般肆无忌惮！
　　萤火轻哼一声，“悉听尊便。”
　　想到这里，薛衍又看她一眼，这些教训，他第一次听说，竟是从他这样的人身上听到的。傍晚刚下雨，地上都是湿的，夜里又不能生火，只能坐在囚犯的衣服上。还好只给死囚穿了外衣。
　　“二位将军三代忠良，衍必牢记在心。”
　　林睿，钟立明赶紧作揖，不禁又看了那小孩子一眼。此刻他正靠在树边，心慌意乱地踩一株小草。
　　“殿下，他要怎么办？”
　　似乎是也很在意这个问题，她扬起脸盯着薛衍看。薛衍注意到她的目光，对她一笑，“带回去。”
　　“为什么？”她是真的不懂，他为何带着她。
　　薛衍说，“因为想。”
　　她微不可察地耸耸肩，继续去踢那株草。想着这莫名其妙的处境，一时烦闷用手将它连根拔了起来，远远丢在一旁。
　　薛衍目光暗淡地看了她一眼，躺在衣服铺好的床上睡下了。

　　不知哪里来的小石头，她不小心踩到双手一扬摔在地上，大概是由于习惯了，一声不吭爬起来又继续摸索着往回走。
　　下午那些死囚的舌头都割掉以后，薛衍就带着他们几个人绕着山的另一方走了，入夜时分已到了山谷的对面。
　　想了想，萤火觉得，或许她不该往回绕，应该直接上山。萧桓的队伍此刻必然还在山上。
　　山高树深，她的草鞋被水打湿，沾了泥之后特别滑，脚趾抵住了鞋顶，从孔里钻出去。
　　她赶紧努力缩回去。
　　由于没有路，又没有光，鞋也不好走，走了半天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要往上，偏偏这山和她过不去，只是不停地让她滑倒，不多会儿衣服都浸湿了。估计还有很多泥吧？
　　那里有一个绿莹莹的东西！她顿时觉得精神抖擞起来。会发光的话，就可以用来照明了吧？终于走近了它，有几片叶子遮住了，她蹲下去用手去拿。
　　只一眨眼的功夫，发觉自己手上被什么东西猛地咬了一下，继而传来一阵麻麻的感觉。随后那原本碧玉般的东西突然化做绳子般快速消失在视野里。
　　她晕乎乎倒在地上，是蛇……
　　仿佛看到萧桓在萤火虫的包围里回过头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睡不着么？”
　　她努力克制那种晕眩感，却愈发觉得手脚无力。
　　将军……

　　“殿下，让他们两个去。天这么黑，山路湿滑，您不能去。”林睿和钟立明劝道。
　　四个士兵立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薛衍指着他们，“要是萧桓到了，恐怕我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四人一听，齐齐跪下。
　　想做君王，却一点不懂怜爱体恤劳苦百姓，怎么得民心？
　　想到这里，他袖子一甩，”天亮之前务必给我找回来！”看着几人还不动，喝道，“都去！”
　　钟立明和林睿知道他主意难改，只能任由他来。钟立明说，“一个南邬死囚，殿下为何如此在意？”
　　薛衍看了他二人一眼，为何？
　　许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或是他能说旁人不敢说不肯说的话？还是他立马知道他不是萧桓的部下？还是因为他喜欢看那人满身的伤？喜欢他被抛弃成那样却能不带恨意活着？
　　他不知道。

　　许一航小心翼翼地四处搜索，按照四人的分工，他负责背部的搜索。可是背部是萧军驻扎之地，弄得不好被巡逻发现，若得知殿下在此处，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殿下如何想的。一个野小子，竟让他如此在意。
　　正想着，脚下一滑，单膝跪在地上。啐了一口，爬起来继续往前走。真是晦气逃亡碰上这样的天气！这山上树木又高又密，万一雷鸣闪电起来，自己不被劈作几段才怪！
　　又走了几步，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再一次单膝跪下，却不像刚才那般坚硬。他顺手一摸，竟恰恰跪在一人肚子上，不会是他吧？
　　他仔细去摸他的衣服，他妈的，能这样还没死的除了那小矮子还能是谁？站起来不由得踢了他一脚，没好气说道，“起来！”见没反应，又踢了两下，心里一惊。
　　死了？
　　想到这忙用手去探他鼻息，已微弱地像快死一般。
　　许一航眉头一皱，划开火种。只见萤火裸露的皮肤已黑成一片，明显是中毒了。小手臂留着两个细细的红点，看样子是齿印。被蛇咬了么？等等，他身上――待看清许许多多的蜈蚣蜘蛛老鼠蜥蜴爬在他身上时，许一航整个人触电般弹开。大约还能感受到痛，他的眉头拧的紧紧的。
　　许一航颤抖地握着火种，这一副惨状绕是他久经沙场见了也不由得觉得可怖。那些各种各样的虫子在他身上四处游走，所有有伤的地方，都挤满了虫子，争先恐后吸他的血。
　　他退了几步，接着转身往后跑去。他这样，不死才怪。
　　萤火想用手赶走身上的东西，却怎么也动不了。不仅手，全身都无法动弹。心想老天爷真是戏弄人，她想死时让她死不了，不想死时却让她死的如此之惨。

　　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薛衍皱着眉头来回不停地踱步。许一航等人低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殿下，我们――”林睿见他犹豫不决，开口劝道。
　　薛衍带着期许的目光看他，“将军，就给我一个时辰。”
　　“殿下，他既然要走，必然是不愿跟我们走。况且他是南邬人，带到陶国定有许多麻烦。”钟立明也劝。这里离萧桓的军队近，若他还想拦薛衍进行大规模搜索，多呆一刻都是危险。
　　薛衍不想再说，跳下土坡。他堂堂陶国太子，将来的储君，竟没让他半点动摇？逃？他倒要看看，他究竟能逃多远！
　　“殿下！”钟立明与林睿齐声喊到。
　　许一航原本就在犹豫，此刻终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知道他在哪里！”见薛衍疑惑地回过头来，声音低了些，“我夜里见到他了。”
　　“你――”薛衍正要发作，最后还是忍住了只说，“带我去。”

　　萤火辗转醒来，头晕乎乎的。哎？好像不痛了。抬抬手，可以动了？脚也可以动了？
　　没死么？
　　她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旁蚁虫蜈蚣死了一地。这才想起来，夜里身上被许多的小东西爬来爬去，又痒又痛。为什么它们都死了？
　　她不是被蛇咬了么？为什么……难道？它们把毒给吸走了？再仔细一看自己的手脚，竟然伤口都结痂了？虽然看上去依旧可怖，但皮肤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翻裂了。
　　她爬起来，踮着脚走开。天已经快要亮了，她得赶紧去萧桓那里。半截裤腿荡来荡去很不舒服，她伸手将它扯掉丢在地上，兴高采烈往山的那边跑去。
　　站在山路上，不像之前那么着急了。萧桓必从此路下来，她知道她会遇上他。大雾下，还能望见山底的旗帜，大大写着萧字，在风里缓缓飘着。朝霞染红了远处的天空，一片一片。她近乎痴迷地望着远山，晨雾，这一切，她竟从未认真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