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安之若苏

8、第六话

　　第六话
　　你问我觉得最不真实，最糟糕的一天？
　　我想是那天吧。
　　那天哥哥说他参加的那个案子快结束了，晚上带我去“乐园之星”玩。而那天我背着书包，穿着他之前给我买的红裙子，等到的却是“对不起，你哥哥，在行动中确认失踪了”这样子的消息。
　　一定是骗人的，对吧。
　　骗人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吧，哥哥只是想让我着急一下而已吧。
　　哥哥只是突然想要和我玩捉迷藏而已吧，就像上次我们玩的一样。
　　所以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直，等了四年。
　　你曾经对我说过“乔乔要记住哦，苜蓿花代表的是希望和幸福，乔乔要好好照顾这些花哦。”，而我的希望和幸福全都是关于你的，所以只要你送我的苜蓿花在，你就一定会回来，对吧？
　　——摘自乔木的日记
　　乔木五岁的时候，父母吵得就已经很厉害了，不过因为之后各自工作的原因，渐渐地彼此的态度都平和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地吓人的氛围。小小的乔木那时候想着，爸爸妈妈那时候什么时候来呢？爸爸妈妈忘记小乔木了吗？爸爸妈妈，都离开了吗？每每乔木抱着玩偶坐在客厅快睡着的时候，乔辰都会抱起乔木说：“今天也很努力地等了，爸爸妈妈肯定知道了小乔木的心思，一定没多久就会回来的，所以啊，现在我们先去睡吧。”乔辰的话对于那时候的乔木来说，无疑是定理一般。
　　然而，这些都终止于妈妈拖着行李箱摔门而去的那天，终止于乔木看见自己的哥哥歇斯底里的那天。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那小小的等待和心思永远不会被知晓，因为在爸妈的眼里，她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后来，这个后来，让他们彼此别扭的生活了五年。
　　——小乔木，你是最可爱的。
　　——小乔木，你是最棒的。
　　这些话似乎昨天乔木才听乔辰说过，温柔的嗓音，弯起来的眼睛，这些是那样的熟悉，这样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泰戈尔曾说：“我们一度梦见彼此是陌路人，醒来时发现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那么现在，是不是反过来？多年后乔木再回首看幼小的自己时，才发现了自己其实脆弱无比。
　　“那么，后来呢？”齐光忍不住问。
　　“后来，哥哥失踪，至今未归。”乔木口气平淡，转头看着广场上人来人往。
　　那是小学的时候，乔辰参与了一宗震惊A市的案子，原本计划完美，但是乔辰却在结束的时候失踪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之后乔木联系到了父母，他们那时已经各自成家，但听说了这件事后，也不好将自己的女儿就这样仍在那里不管。于是双方商量后，决定买一套房子，再请一个保姆照顾乔木，有空时双方轮流来照看一下她。
　　“而这些，你不也是知道的吗？陈齐光。”乔木站定，看着齐光的眼睛，慢慢地说道，“那件案子，你家里也参与了吧？我问过老师了，你的化学根本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差，相反还是在学校数一数二的。你这几天又是一起吃饭又是问题目加上一起顺路回去的，这是补偿吗？”
　　陈齐光沉默不语。
　　“不必了，即使没有你们家的受害，我哥哥也会参与案子的，失踪和你们没有一毛钱关系。”更何况，我早就习惯了。然而这句乔木没有说出来。
　　“让我们恢复到没见面的状态吧。”乔木说完，快步向前走。

　　为什么会突然摆出摊牌式的样子呢？乔木躺在床上，拿着手机调出一条短信，上面肯定地回复了乔木关于“陈齐光家有没有参与到之前那宗案子”的猜想。联想到之前种种莫名其妙的接近以及莫名其妙的直觉，乔木决定今天彻底说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近人情呢？明明是好意，却被自己扭曲成另一种感觉。乔木叹了一口气，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烦死了。乔木想。之后她就打算这样睡过去好了——父母出差，保姆也已经走了，况且明天是周末。桌上的饭菜就那样放着，乔木打算睡醒之后再热一回。不过天不遂人愿，杜绾的短信来了——我要去加拿大了，乔乔，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乔木看完猛地跳起来，调出通讯录回拨过去，结果是人工女声——杜绾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乔木呆愣着几秒钟，随后拿起钱包，套着外套就冲了出去，在附近的马路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绿禾小区’，尽量快点。”
　　“好咧！”
　　“喂，您好，请问杜绾在吗？”乔木打到了杜绾家，接电话的是杜绾的阿姨。
　　“不好意思啊，杜绾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她们家移民去加拿大
　　了。她没和你说吗？”
　　“……这样啊……谢谢阿姨……”
　　已经走了。乔木垂着头说道：“师傅不用开了，我不去那里了。”
　　“那……小姑娘是要开回去吗？”
　　乔木听着音乐声，转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广场，那里正好人来人往，商场都挂出了打折的横幅——不管什么节，商家总是有办法让大家消费起来。
　　“不了师傅，我就在这儿下。”乔木掏出钱包，付了钱。不过刚下车她就后悔想要拦住刚才那辆出租车了——她碰见了一个小时前才刚刚见过的人，陈齐光。
　　“沈然你知道吗，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回头撒开腿跑。”沈然是乔木初一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婴儿肥表面上挺不着调的但其实却出奇地靠谱。
　　“啧，我还没想到你还能做出‘落荒而逃’这种事。”沈然大大咧咧地说，“你为什么逃呢？”
　　知道我就不会打电话给你了啊，乔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呢？大概是之前才和他摊过牌，大概是因为不想太难堪，亦或是，自己潜意识想躲着他吧。那是个真正意义上阳光的少年，会烦恼的也只是今天妈妈做了难喝的汤，converse和鸿星尔克的新款都很喜欢但是现在只能买一双，或者是女孩子的邀请该怎么拒绝。
　　这个少年应该是在老师的提议下接受诗朗诵或者话剧表演，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人，应该是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下说出最好提议的那个人，应该是校园里拥有众多fans的人。而不是像今天下午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不是像之前在公园里被自己说“这种题都不会做”的人，更不应该是那个在自己清凌凌的眼神中局促脸红的少年，因为打架最终弯下腰向对方道歉的人。
　　乔木拿着手机一点点的说着，中间沈然出声想说什么时，乔木说：“再等等，趁我还能够讲下去。”等到自己发觉自己带着哭腔时，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伸手触碰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那点微小的心思呢？是他不好意思的说“啊，果然是这样做”的时候，还是他介绍学校活动的时候？是他跑到自己面前莽莽撞撞地说补习的时候，还是，还是一开始那个被困在学校里的那个善意的一扶？
　　沈然听着电话那头的女孩子泣不成声，听着女孩子努力平复心情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另一只手插着口袋，看着远方天空的某一点，悠悠地，轻轻地叹了口气。等到对方不出声之后，她才说：“乔木，想做就做吧，趁着还年轻，还有机会。”
　　“不了，沈然，”乔木的心情此刻基本平复下来，只是眼眶还是红的，“我和他只会是这样，这一开始就是个废局，我们两个人有各自的骄傲。他不习惯被拒绝，我不习惯被这样给予。就这样吧。”
　　“沈然，我和他，走到这里就可以了。”这一声轻轻地结束语，让沈然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那在说完的那刹那里，声音的微微颤抖让沈然找到了真实。
　　“傻瓜啊……”沈然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手机的主界面说道，“不抓紧……就会跑掉啊……很脆弱的啊……这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