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深情到白头》树枝儿

6、归家娘

　　在我的坚持下，天晴终于放弃陪我一起回家的想法：“穆离，我真的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是我的家。我长大的地方。不管是好得还是坏的，它记录了我二十几年的回忆。我真的想它。”
　　在车上，一直塞着耳机，看着窗外，游离的高楼和人群让我视线变得空旷，迷离。耳朵里的曲调也缥缈的有点陌生。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在渐行渐近的路上，我还是紧张的不知所措。
　　相同的却又有一点不一样的景象，树似乎长高长壮了一些；路似乎变宽变平了一些；
　　三楼，门上是好多年前贴的旧对联还在。陌生又亲切。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和外婆一起贴对联的场景。
　　拿出钥匙，熟练的打开房门：“妈，外婆，我回来了。”
　　“......”
　　在抬头对上那两张黑白照片的时候，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心里的苦楚与伤痛，委屈与无奈，通通交给眼泪来发泄。
　　一直哭到再流不出一滴泪，一直哭到整个人身心俱疲，一直哭到嗓子沙哑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我家。
　　我在这里生活了二是二年。
　　有笑声，有眼泪。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从来没进过爸爸。从我有记忆起，家里就只有妈妈和外婆。每次问爸爸在哪里，都会引来外婆狠狠的咒骂和妈妈心酸的眼泪。于是，稍懂事，家里就再也没有爸爸这个字眼。
　　日子本可以就这样，在没有爸爸中静悄悄的渐渐滑过。
　　本可以。
　　一直到我十岁那年。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到死也不能忘记。
　　那天的阳光温暖的像是棉花糖，散发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那个叫做穆离的小女孩像往常一样安静的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午睡。
　　然后呢，突然有一大堆扛着摄像机，照相机的大人们闯进来，十岁的孩子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却无处可逃亦无处可藏。
　　“穆离小朋友，请问你知道自己是秦氏集团老板秦立生和穆丹的私生女吗？你妈妈为什么让你姓穆而不是姓秦，是在为秦家做掩饰吗？”
　　“小朋友你爸爸是否知道你和妈妈的生活状况？他是否给过你们钱？”
　　“小朋友，你妈妈当初和秦总在一起为了什么？据说是有高额的分手费？可是据我所知你和妈妈还有外婆现在居住的房子很小很破。”
　　......
　　天啊，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完全听不明白？秦氏集团？私生女？
　　那天的穆离只有十岁。
　　当她怀着一肚子疑问和委屈跑回家的时候，迎接她的不是母亲的怀抱，而是楼下大片大片的鲜血，妈妈最爱穿的白纱裙早已被染成艳丽的红，妖娆而刺目。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有的叹可怜，有的叹活该。而我只知道从此以后，再没有妈妈，再也没有家。
　　从那天起，那个鲜红的场景夜夜惊梦。
　　原本态度温和的外婆也因自己女儿的离开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大声的责备穆离是一个扫把星，根本不应该出生。母亲的自杀，对外婆的打击很大。在外婆看来，是我这个祸害害死了她的女儿。
　　而我自己，也渐渐的对自己充满厌恶，是我害死了妈妈。
　　从那天起，我是真的开始觉得自己不幸。
　　那天，我只有十岁。那天，我还可以被称作孩子。
　　之后的之后，结束的不止是童年。还有家和妈妈。以及——
　　秦老头子的冷漠，秦太太的羞辱，秦家大小姐的欺凌。还有同学们肆无忌惮的的耻笑和欺负。

　　当年母亲执意要生下腹中的孩子，打死也不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十年来，一个人扛着这些沉重的包袱。被人耻笑着，做着最低微的工作，艰难的维持着生计。
　　在事情曝光的时候，她终于不堪秦立生的那句：你怎么还留在D市？不是让你离开，再也不要回来吗？你知道这件事爆出来对秦氏企业的影响有多糟糕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以为她坚守的是爱情，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幻影。那个人在乎的事名誉、利益，根本就不是十年前的那一场游戏般的爱情。如果你那也称得上是爱情的话。
　　所以这些年支撑她的所有东西一下子都断了，她选择了死亡。
　　从妈妈的日记中读到这些的时候，我恨不得拿着刀亲手屠杀秦立生!
　　我年轻的妈妈，她是多不值得为那样的人自杀！
　　那个叫穆丹的女孩十八岁到秦氏集团工作，年轻貌美，对于一名员工来说，似乎太过耀眼，被年轻气盛的经理看上也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终抵不过现实的差距。两年后秦氏集团的经理娶了多年的生意合作伙伴王家的女儿王美荣。
　　灰姑娘的美梦一下子惊醒，一笔钱轻松的就把我母亲打发掉。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这个傻女人还沉迷在爱情的泡影中不顾外婆的坚决反对，生下了我，傻傻的以为坚守的是爱情。
　　所以你看，我的妈妈是被我的爸爸杀死的。所以你看，我怎么会心安理得的叫那个人爸爸，我叫不出口。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永远都和秦家划清界限，永不往来。
　　可是偏偏命运要捉弄我。
　　偏偏让我的身体里要有一颗秦晓苏的肾。
　　所以，我不得不微笑的对秦家的人心怀感激。连我自己都恨这样卑微的或者的自己，穆离啊穆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苟且偷生。
　　为了活下去，你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背板了自己的爱情。
　　“妈，你在怨恨我是不是，我认贼作父，我没有骨气，我贪生怕死，我一点都不孝.......”
　　我蜷缩在自己曾经的床上，用牙齿用力咬着自己的拳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理的痛楚。
　　我将母亲和外婆的遗像抱在胸前，直到屋子里从阳光明媚变得阴郁黑暗，直到残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冷冷的洒在屋子里，直到昏昏沉沉的睡去。
　　我以为我会梦见她们。
　　可是没有，一夜无梦。
　　怅然若失。妈妈，你在怨恨我，所以连我的梦里都不愿来。我已经好久没梦见你们了，我真的很想念你们啊。
　　对不起妈妈，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三年前，我就应该去和你们团聚，那样就真的是皆大欢喜了。
　　那样，我就不必经受这么多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