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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如梦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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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辈子,如果能有什么记录仪将我们每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我想一个地球都装不下,如果它有重量的话,一个地球也承载不起。一个人从呀呀学语直到走进坟墓,他几乎一刻钟都没停止用嘴。还好嘴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否则我们的牙齿早就要众目昭彰了。
我记得那会儿,每天晚上,越是熄灯以后,宿舍越是活跃。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轻狂打闹的声音总是会从各个宿舍传来。尤其是阳历年后,大家就开始极为的不安分起来,也许是因为快放假了,也许是因为人对任何一种生存环境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需要适当的发泄。吃,喝,嘻,哈,说,唱,打,闹都是每晚每个宿舍必须上演的节目。我们的宿舍人虽是最少的,可是却是最不安分的,也是最热闹的。
现在想来都觉得那段日子仍然是最有趣,最令人捧腹,回忆起来最快乐的一段往事。那才叫真正的青葱岁月,单纯而美好。
那时女孩子们一方面掐指算着还有几天放假,一方面又为即将到来的考试而惆怅,她们的口号永远都是:“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于是疯即便是疯,可是无论是在校园,班级,宿舍人手都有一本书了。
招娣总说:学习这东西是在用大脑将时间合理化而不是用时间将人脑猪化。她说她特别看不起死学知识的人。但是我却发现一个很简单的哲学概念她都总是无法理解。她说哲学家都是一些不会生活只会颠三倒四的家伙,她还说哲学才是真正的邪教,会让人对生活万念俱灰,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堕落。我认为她虽是不能理解哲学上的一些概念,但是她对哲学这门学科看的可真是透彻。并且自从我真正的接触到哲学一类的书籍后,却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好为人师者,似乎句句话离不开一个什么道理,而且还好给别人讲。招娣说这样的人很令人讨厌,是一种伪善,表面看起来似乎对世事看的很透彻,实则最是计较,小心眼。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脸发热,感觉她就是像在说我一样。虽像老师在第一节课上说的,哲学是指导人生活的学科,但是那时我却发现是它让我的生活变的更艰难,因为一旦我离开了赋有哲理性的书籍时,我的整个人就很容易的浮躁起来。现在想来,我的这一感受应该和招娣是相同的吧。
招娣虽是理解不了哲学的概念,可是对人性却摸得通透,她的确天生就是一个做生意的料。
我记得那是元旦,过完生日以后,她突然说她有一个想法,她让我们一人出一百元跟她合伙做生意。赚则同赚,赔则同赔。云锦一听就兴奋的不得了,我那时虽是没有多大的热情,可是也不敢拆她们的台。周末我照例去图书馆。回来却发现宿舍的一角已经被她支起了一张床铺,只是上面放的都是一箱一箱的火腿肠,方便面,卤鸡蛋,榨菜,牛肉干,虾条,薯片,泡泡糖,棒棒糖等一些都是女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招娣分配给我的任务是制作传单,发传单,我买来了那种写情书用的最漂亮的信笺纸,一裁四块,然后在每张纸片上写着:为了您购物方便,203宿舍提供火腿肠,方便面,卤鸡蛋,榨菜等等你喜欢的各样小吃,数量不多,购者从速,价格优惠。招娣说我写的不错。然后我就从门缝将自制传单发给每个宿舍。从那以后我们的宿舍着实就热闹了起来。更多的也许是因为好奇吧,每晚从回宿舍就寝直到熄灯以后的一个多小时,我们的客源都是络绎不绝的。
我记得那段时间云锦将招娣佩服的五体投地,也就是那段时间她们的关系应该是她们这一辈子最好的了,当然也是我们这一辈子最和谐的。她说招娣实现了她从小就想开商店的梦想。我当时一听哑然失笑,原来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商店梦。我不知道超市和白马王子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记得,我们那段快乐日子之余大家都会谈些快乐的事情,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说一说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了,这可真是每晚大家熄灯后乐此不疲的一件事,并且无论重复多少遍都像是第一次在说一样的悸动。我相信那时从每个宿舍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大都是为了这般。
“我喜欢有幽默感的男人,和那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快乐。”云锦大声而快乐的说道。那时她正大口大口的嚼着方便面,在黑夜里传出了“咔嚓咔嚓”的脆响声。
“我喜欢有担当的男人,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那时招娣正在床上做仰卧起坐。
“你呢?”云锦问我。
“我喜欢一个能够理解我的男人。”我记得我当时这样说道。
那时,招娣正在和田周生热恋,云锦也热恋着我也喜爱的人,而我还在爱与不爱之间徘徊。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们心中的白马王子是否和我们正在热恋的人一致,又或者我们热恋的对象就是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谁也没有去考证过。那时我们似乎对自己,对未来都充满着美好的期待。直到多年后当我呆在德国施陶芬小镇过着寂寞清冷又宁静的日子时,我翻看了从前上学时没看进去的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流年》,里面有一句话:我们在邂逅相逢时用我们自身的想象做材料塑造的那个恋人,与日后作为我们终身伴侣的那个真实的人毫无关系。那时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喜欢的都是我们永远得不到的。
也是在施陶芬小镇在那段时间,我突然茅塞顿悟:人真的不能随心所欲的享受生活。
而上大学那会我仅仅只知道这些: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不能用对错,好坏来衡量。就像我们也会迷茫于精英和庸庸之辈的区别一样。在课堂上老师曾经就和大家讨论过:到底是人懂的的越多生活越简单还是懂的越多生活越艰难?最终大家讨论的结果就是懂的多问题也多,懂得少问题自然就少,至于难与不难,在不同的状态下比例应该是一样的。反过来就是说一个农民和一个知识分子相比,除了身份的不同外,他们要经历的生活磨难是一样的,只要他是人。有一个学生说这叫“人类的原罪”。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当我早晨跑操遇到夏晓堂的时候,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第二天早晨他给我带来了一本厚厚的《圣经》。
“你就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是从我身体中变出来的,你就叫女人吧!”
我记得当时他在给我书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却给呆了,我以为他是在向我寓意什么。
他看着我呆傻的表情笑了笑说:“在希伯来语里‘女人’的含义就是‘从男人而来’的意思。
于是这便是我从《圣经》里唯一学到的东西。
后来我问他那‘人类的原罪’到底是什么?
他笑着说:“他们不该偷吃禁果。”说完打了一个漂亮的口哨,继续跑步了去了。留下了那个真的呆傻的我。
直到后来母亲为我的病急的发了狂时说的一句话让我若有所思:爱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招娣问我为什么考大学。我便反问她。
她说不考大学干什么呢?我又问道那你考上大学又能干什么呢?
“找个金龟婿。”她哈哈大笑的说着。
“不过你别笑我,本来就是。我是真上了大学,才这样认为的。要是没上大学,还不敢妄言呢?你知道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大的梦想,追求,不像你喜欢写东西,不像云锦会画画,并且她还能靠父母,我是谁都靠不了,我的父母都说了能将我供养上个大学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你说我不找个金龟婿,我怎么办?”
“我不和你一样?”我笑着说道。
“也找个金龟婿?”
“正经点,我的意思是一切都的靠自己。”
“是靠自己呀,找金龟婿就是要靠自己。”
当时我们都一起笑了,还彼此说“加油。”没想到真是一语成谶。后来我真和他好了以后,我们班的同学都真把我认为就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他们都为他们心爱的班长明朗打抱不平。其实我知道我真不是,可是这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再后来,我们又分手了,他们都说像我这种嫌贫爱富的女人迟早就是这下场。
然而,难道非得要我们将自己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和是非曲直都昭告天下吗?那你猜猜他们又会说什么呢?
于是在招娣又一次的问我:为什么要考大学的时候,如果说仅仅是为了换个环境,势必又要说出一大堆的话来,我自认为有些话说出来如果对方不懂,不能体会,那只能是一种作践,自己作践自己的情感。所以我说出了下面的一番话来。
我出生在一个清贫之家!母亲和父亲都是村子里唯一一所小学的唯一两名教师,校长是他们,老师是他们,看大门的也是他们,工资总是不能按时发放。但是对于我们一家来说,也没什么可缺的。
我们就住在半山腰学校里的一幢二层木楼里。这是父亲专门根据地形亲手和附近的村民建起来的。操场的边上都是我们家开垦的菜地,一年四季不用买一根葱,一颗蒜的,平日里除了生个病之外,就花不了多少钱,又况且去哪里花呢?去个县城也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从小的时候,父亲就总是对我说幸福不幸福不是钱说了算,而是人的精神是否得到了满足。因为那时候我总是心疼爸爸妈妈辛苦,现在看来其实一点都不,他们都是在做他们想做的事,父亲说一个人一旦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即便再辛苦它都是幸福的,因为你得到的正是你想要的,可是违背良心的做事,我们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那时才叫辛苦叫煎熬。虽然我那时还小,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可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一种满足。
我家的桌椅板凳没有一天不是被母亲打理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父亲帮我在门前还开辟了一个小花园,那是我的天地,自己修剪,施肥,种植。而我的父亲可不完全是一个庄稼汉,他上过高中,懂得四书五经,最喜欢唐诗,宋词。并且最可贵的是他是一个干什么就像什么的人。我呢,就是在这样温馨,干净,似乎什么都不缺的快乐融洽的环境中长大的。在三年级的时候,我就有感而发的写了一篇3000字的小说名叫《燕子的一家》,小说是这样结尾的:燕子妈妈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并得到了父亲的莞尔一笑。从那时起,无论我做什么,父亲都有一堆有的,无的,听起来比较玄而深刻的道理讲给我听,母亲总是怪父亲说的太多。父亲笑着说:“早点把道理给她明白了,就少走点弯路,少受点罪。
我母亲呢,也没别的什么爱好,闲暇的时候就喜欢织毛衫,最喜欢的就是五颜六色的毛线。父亲每次进城都会给她买她想要的颜色。我母亲有一本很大很大的织毛衣的书,闲暇之余母亲乐此不疲的就是研究怎样钩织出不同的图案,更神奇的是:“你看。”我从床上把金色的小猪和绿色的小乌龟举起来说:“这都是我妈织出来的,她还会用毛线织玫瑰花呢?我家的柜子上放着一大束!真的很漂亮.还有你看我秋天的毛衫,冬天的毛衣都是母亲亲手织的。
可是我却一点都没学会这些,母亲常说我根本就不是她生的。因为我只喜欢父亲的那个小书架。
所以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夸我聪明。于是三年级的时候我自告奉勇的从母亲的三年级跳级到父亲五年级的班里了……
我望着招娣,招娣也望着我。
“接下来呢?”她问。
“一直聪明,一直优秀,不考大学都难呀!”我笑着说。
“讨厌,别拽了。王子呢?很明显嘛,故事里的白马王子就要出现了,五年级里有你的白马王子。
“哪有那么多王子,即便有,王子都是骑着大白马的,你知道我体育不好,根本就追不上。”
“谁让你追,王子会在哪儿等你经过然后将你拦腰抱上白马,带回宫殿。”
“做梦吧!”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再后来,我们三个都被通报了,名字也上了学校的公告栏了,可是我们都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那样的自豪过,云锦说她收到的情书写的都比以前热烈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