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木命杜杜

5、如梦令

　　（五）那段，云淡风轻的日子

　　每天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六点半就准时起床，除非我病了，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像招嫡和云锦一样的赖床或者逃操。并非是自己特别的乖巧或者是听话，而是觉得这样做对于自己来讲并非有什么意义。
　　我从小就很少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反而头会痛。七点洗漱，七点半吃早点，八点开始上课直到中午的十二点二十结束，然后是吃饭，午休。下午两点上课，五点十分放学。下来仍然是吃饭，休息。每个星期三下午，照例还有一档校园之音，主要是播放时下的流行歌曲或者是朋友之间相□□歌祝福之类的一个闲暇之外的交流平台。不过这档非主流的节目，比每天中午的校园之声更受欢迎些。一进校云锦就被广播室给吸纳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她出众的外表，她的确是多才多艺的。从小学钢琴，跳舞，尤其擅长的是绘画。听说在高中的时候就经常主持学校的一些活动，还参加过很多演讲大赛，得过奖。她的却算是我们这个学校众多女孩里面的佼佼者。
　　接下来七点半开始到九点晚修，十点熄灯睡觉。其实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六年了，从初中到师范。可是我并没有厌倦，一点都没有，铃声已经成了我生活的节奏了，它能够告诉我什么时候我该干什么？招嫡说我这是天生奴才命。我不知道是不是，但是有一点我明白：这样的生活我一点都不累。而且我可以在我听不进去的课上看自己喜欢的书，尤其是在上大课的时候躲在一个角落里看书，就像走见了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一样。
　　老师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因为有像我这样爱躲避的人就会有喜欢出风头的人。我从不反感出风头的人，就像我喜欢招嫡一样。因为我总是觉得出风头并不招人喜欢。所以对于爱出风头的人我特别的宽容。我不知道我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总之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最美妙的了，那一刻这个世界就像是我一个人的。反而讨厌下课后的嘈杂。但是同时我也看出来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老师正在讲解的知识感兴趣的学生不屑的看了一眼带着耳机沉浸在感伤情怀中的学生。而沉浸在自己感伤情怀世界的学生又不屑谈恋爱的情侣们的卿卿我我，而卿卿我我的情侣们又不屑于一群混说的男女。于是我明白了我们虽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但是我们都有各自的小宇宙。
　　我喜欢爱默生这样的言论，喜欢看他的书，我似乎能够理解那种似是而非的文字，因为那就是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我感觉到了自己的一种残缺但是却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心总是空落落的。于是我尽量的就想好好的安静体会这样的感受。我读书不为着什么，这只是我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也喜欢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散散步。当我不在和昭娣下午吃罢饭去篮球场看田周生打篮球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去校外的大门口的小广场上听流浪歌手唱歌，有时候我给钱，有时不给，就那样坐在花台边和许多没事可干的老太太一样的坐着，听着他们歌唱他们的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里消磨。有的时候也会带着书，但是基本也没看，因为总是在想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
　　我想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我们对大学的生活总是会无限的留恋或者向往。只有一个原因：自由。我们在大学里拥有了充分的自由，属于自己支配的自由，想学就学的自由，想爱就爱的自由。
　　然而现在我的自由就是决定去做一些避免会见到他的事。
　　我记得那时我的办法就是不在去篮球场也不在去离政法大楼很近的餐厅去吃饭，没事也不再校园里瞎逛。这都是为了避免随时可能会碰到他的可能性。
　　后来我参加了学校的书法兴趣小组。总是觉得写毛笔字有点像打太极可以给人安静祥和的感觉。我天生不适合赋予表现力的活动，这可能有性格的原因，但是同时我当时的遭遇也没法让自己过得热情洋溢，如果你有过我的经历，也许你懂。你若没有，便不能懂得这轻描淡写里包含的所有的伤和痛，你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候你不懂我只想活好每一天，你想着生的时候，你也不会了解为什么我却关注着死。人与人的不同其实就在一念之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也许就是这个道理。肉眼又怎么能看得见呢？
　　但是书法我仅仅只上了两节课就夭折了，只因为不喜欢这个书法老头子，讨厌他的倚老卖老，每一节课对大家习作的点评总是把大家逗的哈哈大笑。我就是不能接受这过于快乐的氛围，这种做事的草率与轻浮。于是重新参加了学校在今年刚成立的茶艺兴趣小组。这纯粹是一个喜好自由在学校又特立独行的一位资历不是很深的年轻男教师自发组织的一个类似Salotto这样的一个小型的聚会罢了，Salotto这是新近在外国文学史里面看见过的一个词,觉得用在这里颇为合适。
　　有时我猜想这位老师肯定不满足于现状，他慢条斯理取茶的样子，让我总是感觉到他在努力的克制着什么？与其说他是在给我们讲解陆羽的茶经，不如说他是在给我们谈自己的人生苦闷。这一切真是太对我的胃口了。听别人的苦闷就像是在释放自己的情感一样，能得到缓解压力的作用。他还大言不惭的说，女人学茶艺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侍奉男人，并且是用美去侍奉。”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女学生听到这话都很反感，觉得受到了羞辱。说他就是一个眼高手低的大男子主义，说白了这种男人并没有什么能耐，活该自己整日的郁闷。不久就有一半的女生便弃他而去了，当然也有一两个誓死追随者，这就真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我其实也并不欣赏这样的男人，但是我喜欢这种男人的唠叨，因为他们其实是非常脆弱又善良的人。从第一节课开始，我就默默的支持他，他上课也不大看别人，只看着我，我想是我的认真劲让他似乎找到了知音一样，他借给我的《茶经》，我三天就看完了，但是不敢还他，怕他的自尊心受挫，我打算到了学期末还他，但我真是义无反顾的爱上了茶艺，因为我很想将这种能提升女性美的艺术据为己有。
　　我记得我那时就天真的幻想过，想用这种美去侍奉我日后可能会爱的男子，虽然那个时候我非常强烈的在压制我的那种情感，但是我的所有的行为却无一不存在着诱惑性，可是那并非是故意的，那是上帝的恩赐，赐给我单纯浪漫的能够再爱的热情。
　　当我的这位郁闷的茶艺老师在入冬后第一晚将我堵截在木兰楼下的时候，我知道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我怎么可能现在就抛开学业和他去云南大理古城去开个什么茶座呢？过什么悠哉乐哉的生活呢？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洒脱的人，即便我会在夜里翻来覆去的幻想着这样美妙的生活，然而白天到来的时候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拒绝。
　　但是从那一刻起我爱上了喝茶，并且喜欢自制花茶。我以为我的这个爱好可以至死不渝。但是没想到后来我更爱的是酒。

　　招娣获得冬季越野赛的冠军，云锦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搞不清楚文学的含义，但是她画的画却被校刊征用为封面了。事实就是这样的，像招嫡说的，能上这所大学的都是有几把“刷子”的人。我不太懂她的这个比喻，但是明白她的意思，就是每个人都是有绝活。我听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是随意的笑了笑。说实在的我真不懂什么油画，国画，素描……但是我爱看云锦支着画架在宿舍的窗口画画的背影，就像我听流浪歌手唱歌一样的为之着迷。我也喜欢看招娣打羽毛球的样子，她那全神贯注的好强劲让我特别的放松。当然看见木兰楼的女生们在每个傍晚到来的时候都穿的漂漂亮亮，喜气迎人的模样，心情也格外的舒畅。而我最喜欢看见的还是在晚修结束后的林荫道上，一两对男女的撕扯和嗔怒，这是我能感觉到的最实在的一种幸福，我为此而心痒。总之，这一切更加让我知道了自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孩，我想我只能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生活。就像我欣赏每一个和我有过接触的男生一样 。
　　我记得那段时间日子像是行云流水一般。我已经完全的融入到学校的生活里去了。而我唯一惦记的就是怎样避免不见到他，可是越是这样想，心灵深处却又时时刻刻都会想到自己还会见到他。想着可能会见到他，便又想到了高林，心里就会落寞和悲伤起来。于是我就接受明朗的邀请和他周末看电影，有时在校内有时在校外，同学们都认为我俩是在谈恋爱，我也知道明朗是在追求我，但是我想要的却仅仅只是这种朦胧的似是而非的被爱着的感觉，我小心翼翼的接受他的邀请，也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隐秘的情感，甚至是我自己都在逃避的——我那个时候是故意在招摇过市。
　　我甚至还把校外的那位流浪歌手带到校园转了一圈。在第十次听他唱《安妮》的时候，我主动和他搭话了，我被他沙哑略带沧桑的声音深深的吸引了。“流浪不是因为有故事就是在寻找故事。”我心里当时就这么想，所以很想听听他的故事，但是他并不善于言谈，他说他文化程度不高和我说话会很紧张。我便问他他当着这么多人唱歌紧张吗？他说不。我说我和你讲话一点都不紧张可是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唱首歌那我宁可死了。他笑了。他说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我假装怒目的看着他，他腼腆的笑着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其实我也很内向，这是我克服恐惧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是我的一个前辈告诉我的。”
　　我也笑着说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们这种自由的能够走南闯北的生活，我说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这样的，我其实特别怕未知的东西，特别怕接受新事物。他也笑了，笑的很轻松。
　　“原来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呵!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就因为这样我才做了这个选择，让我的爱好带着我去流浪。”
　　我说这听起来真的很浪漫。他说其实一点都不，他说所谓的浪漫都是（残忍）的堆砌，是辜负一个人后成就了另外一些人的幻想而已。
　　于是我便很想知道，他到底辜负了谁。
　　他笑着说：“是我妈。”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还有我的青春。”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望着天边的云的，听起来似乎是云淡风轻的，但是里面全是满满的苦涩。
　　“能自由听歌的日子天都是蓝的。我高中毕业就偷偷跑出来了。”他说。“这一走就是十年。”
　　我问他后悔吗？他说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而且他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在干其它的什么了。
　　“一切都没意义，从前我是因为憧憬而流浪，而现在完全是因为现实的残酷不得不去流浪，没有哪儿能成为我的家了。”这是他离开这个城市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提议让他参观一下我们的校园。他疑惑的望着我。
　　“让你的人生更加的丰满。”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不敢吗？”他的犹豫更加激起了我自己的勇气。
　　我记得那天我第一次走遍了整个校园，连东院也去了。他说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我们彼此都没有说再见，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了，我们都是悲观主义者。但是他留给我了两张碟片，一张里有我最喜欢听的《安妮》这首歌。
　　我记得在我毕业以后的前几年里，我一直还在期待，期待能听到这个流浪歌手大红大紫的消息，就像许多电视剧一样，可是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都还没有听说有一个叫阿红的歌手。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招娣总说我鬼迷心窍了，问我为什么一个坐在哪儿的时候总是在笑。不过我真的忘了我当时是为了什么在笑了，时间已经太长了，长的很多的东西都记不起来了。
　　元旦的流行歌大赛终于如约而至了，我想我可以摆脱招娣没日没夜对着我的深情演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