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木命杜杜

12、伤流景

　　我不在去找我过去的朋友，过去的同学。
　　我帮母亲做饭，收拾屋子。帮父亲整理菜园，修葺教室。
　　闲暇时，我将那张小时候父亲专门为我做的小桌子小藤椅摆在家旁边的小操场上。然后再给父亲泡一杯我自制的菊花茶。那还是十月份后我在木兰楼后面的矮灌木丛里采摘的一些。我自己则穿着棉拖鞋，抱着暖水袋，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看书。真的没什么比这样的生活更惬意的了。从前我就是这样过着，只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父亲在我们的正对面，依着围墙撑起了一个烤肉架，正在熏制腊肉。这便惹得过往的人，驻足流连。而我小时候的一些同学知道我回来了，没事也会转到学校里来玩，虽说早已不似上小学那会熟悉了，毕竟都是年轻人，见了也是格外的亲切。有的竟已有了孩子，看着她们的孩子在操场上玩闹，我想到了那晚，在火车上看见的那些一闪即逝的灯火。

　　人一生无论在哪儿，他们的轨迹已经如火车路一样被设定好了。前二十年用来学习，后二十年就用来恋爱，结婚，生子，然后再去抚养孩子，等孩子长大了，他们就满足的说：“孩子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无论从前经历了什么，可是那一刻所有的过往已然如风轻云淡一般。也许在这个过程中再夹杂一些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生生死死，好了，这一辈子走到这儿就算是完了。有的人说这就是生活，而有的人则认为是煎熬。可是无论是什么，也都是乐与愁，喜与悲的重复混合上演罢了，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晚上，坐在台灯下，我便拿出了笔记本，一一将自己的想法记了下来，也算是对那晚火车上浮浮沉沉的思绪一个交代。这种方式以后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一转眼就到了年三十了，村里的人都要为死去的人点灯送亮，以示祭奠。年年我只是跟着父亲给爷爷和奶奶送亮。小时候在过年的时候我总是爱追问父亲为什么我没有外婆，外公，姨姨，姑姑，舅舅这样的人，因为我总是听到别的小朋友说要去外婆家而欢喜雀跃的时候，我就羡慕的很。
　　“我也想去外婆家。”我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过年我这样的要求父亲。
　　父亲看了一眼没有张声的母亲，笑了笑说：“这些人，你都有，也许等你长大了，有一天我们不经意的就见着了。”那时我对父亲的回答虽是有一百个不满，可是看着母亲的沉默，便也不敢多问了。
　　现在我也明白了，其实对于一个孩子来讲，只要有父母亲在身边她的生活就是完整的，而至于其它的一切即是奢侈也是累赘。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因为没有姨姨，姑姑，舅舅而感觉到自己有多么的不幸。
　　山上从下午起就开始鞭炮声不断了。
　　从昨天起天就骤然变冷，天色微暝的时候，我站在家门口看见那孤孤零零的土丘冷冷清清的。

　　“去吧，该去看看了。”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我没有拿什么纸钱，而是抱着一个盒子，拿着两根蜡烛。父亲本要陪我去，我说不怕。真的，从前我夜里真是不敢出门的，听多了老人讲那些奇奇怪怪的事，自觉身体消瘦，所以母亲也从小不愿我参加乡里的丧葬之事。
　　可是现在，我真不怕这些了。
　　对于一个我们爱的人，我们怎么会有防备之心呢？无论他是人还是鬼。

　　家离山坳其实又不远，出了校门，径直走个百米，上一点斜斜的坡就是了。

　　他走后，剩下的那一两个月，我也休学了。呆在家里，心情好时也帮母亲给孩子上上课，但日日都会去一趟，有时，等学校学生都走空了，我一个人去。有时学生陪我一起去。即便不去，我就端着一把椅子，坐在阶檐下，看着对面发愣。悲伤空落的情绪总会好起来。慢慢的我明白，为什么他临死时一定要坚持将自己埋葬在哪儿，他就是不想让我自责而孤苦而无依，“他爱我，他是真的爱我。他处处都在为我着想。”那时我就一遍一遍这样想着，想一次泪就流一次。我不知道我是该幸福还是该悲伤。也就在那时父亲决定让我考大学离开这儿。
　　我信誓旦旦的说：“不。这没什么，我可以终身不嫁，古代的女人等待出征的夫君，一等不就一辈子，人家还不是过来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那时父亲只是摇头说：“有时书看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重新返校后我就参加了师范学院每年都会组织的一个高考班。

　　沿着田沿走了一会儿，上了斜坡......
　　“高林，我回来了......”

　　墓碑上的照片渐已斑驳，只是那笑还是依旧，他现在还会笑吗？他知道我来看他了吗？
　　墓碑上刻着：高林，生于一九七八年四月五日卒于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日，享年十九岁。没有墓志铭，只因他是一个不孝子，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坟头放着那把已经被风化的不成样子的竹笛，那是他最心爱之物，他曾说过此生最爱有二：笛子和小木。

　　我以为自己走了这半年，也许再见到他的墓冢不会如此的难过，可是我错了，尤其是当我出了远门见了风景，见了外面世界的繁华，见了那许许多多年轻学子的热情奔放，为梦想奋斗，追求想要的生活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这鲜活的一个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躺在这儿了，永久的躺在这儿了。寒风凛冽，我的心都冰凉了 ，凉的就像最后一次握着他的手一样——万念俱灰。眼泪无声无息如泉涌般的倾泻而下，顷刻间这个世界已是面目全非，我最心爱的人孤孤单单的躺在这荒山野岭，在这每个漆黑的夜晚他该多惊恐多慌乱，他毕竟才十九岁，他还是个孩子，喜欢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我再也忍不住的失声痛哭起来，哭吧，大声尽情的哭吧，我觉得自己这半年来过的好压抑，好压抑。

　　他刚走的那阵儿，我觉得自己恐怕也活不了。自责，思念，内疚反反复复的吞噬着我，那一阵子我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以前我是多么的怕死，可现在我觉得死是一件多么亲切的事情，因为他做了，他做的事情总是那么让人感到温暖。他死了，死就不在是一件可怕的事了，而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母亲都被我吓傻了。
　　“孩子，你要是再这样，妈妈也活不了。”我记得那时她哭着抱着我说。
　　“你那里像个孩子呀，你的心思怎么这么重。”

　　那一刻我才明白，人活着不仅仅是为自己。

　　“有的人为爱而死，有的人为爱而活。生离死别才是生活的开始。”父亲没有安慰我，那时只是丢给我这句话。

　　折了几根树梢，我将墓前的枯枝败叶清扫了一下，燃上蜡烛，打开盒子，先是借着摇曳的烛光一张一张的读着我写给他的话，然后又看着这一张张精美的信笺付之一炬，我告诉他这是我很用心很用心抄写的，因为他从前总说我的字写的不好看，我就是想写的好点，让他高兴高兴。做完这一切，我的整个身心轻松了许多。
　　我站在他的墓前，轻轻的祈祷到：“高林，保佑我，让过去一年的消沉，低迷，忧郁都随着新的一年的到来而慢慢的隐退吧。有的人为着爱而死，有的人为着爱而活。我要为爱而活。”那时寒风在我的耳边呼啸着就像是他对我的答复。

　　转身离去，看见漫山遍野的星火点点，这也是我第一次没感觉到害怕，因为那里躺着的都是活着的人最爱的人，他们都是好人。

　　父亲依然在路边等我了。

　　“爸爸，我想去村委会打个电话。”我平静的望着父亲。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