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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落叶无根(4) ...

  •   我自十岁那年被接回卿王宫。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是扬州城的燕燕。诚然,如我所认为的,我一直都是燕燕,一直。

      我第一次说这种话时,我的父亲便板着脸拿折扇敲一敲我的额头,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对我道,“阿萦,你是卿国的长公主,不是什么燕燕。”那时他还很年轻,还会用这样带着几分宠溺与无奈的语气同我说话。

      而站在他身后的卿妺则抿着嘴笑,眼里流露出不屑与轻蔑。

      我知道卿妺讨厌我,自我来到王宫的第一天,她便想尽办法赶我出去。比如放在柜子里的衣物莫名其妙被剪个乱七八糟,比如第二天夫子要检阅的功课薄不翼而飞,比如...这些事情,她总是屡试不爽。

      而当我裹着宫女的衣服一言不发地把卿妺剪碎的衣物拿给父亲看时,他总是一边埋头处理公文一边安抚我:“阿萦啊...妹妹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多让让她,等她长大了就懂事了。”

      于是我在也没有去找过他。

      刚来王宫时领队的宦侍与我说,说我父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我觉得很欢喜,但并不是因为我的父亲是什么尊贵的人。在以往的十年里,我娘总与我说,说我父亲早死了,而我如今也终于有了父亲,这让我觉得欢喜。

      可他这样说,却让我觉得难过。在扬州时,我几乎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情绪。因那一方狭小天空,一堵砖瓦高墙,几卷冰冷古书,就是我的童年。

      那时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难过,等到我踏足今日这地步之时,我才明白:这种难过是对于我娘,对于我的过往,对于我父亲的,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胸腔里满满当当的,是无法抹去的遗憾与怅惘。

      没有谁的出生就意味着谎言与背离,没有谁的生命只是家人背负骂名的借口。

      这样的人,恰恰说得是我。

      但我还记得我的扬州,那里四季如春,那是我深藏心底的净土,是我度过我一生中最美好,也是最难过的时光的地方。

      小时候我娘不许我出去玩,但我常在那堵隔绝我与外界的高墙旁听见各种欢笑嬉闹声,这让我对外面的世界无限神往。

      邻家有个小姑娘经常过来串门,我娘也不大在意,久而久之我就与她相熟了,她告诉我,她叫梧桐。她教给我许多好玩的东西,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玩的兴致益然。

      因此我很感激她,直至如今,我也无法忘却她。可倘若她如今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也许我已认不得她。

      八岁那年的立春,我娘忽然染了恶疾,辗转直那年的冬天,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第二年天气稍稍转暖,她便将我暂时托付给了一位顾姓的先生,他是迎春巷里唯一一位教书先生,我娘染病的这段时间无法顾及我念书,便是他日日督促我。听我娘说,他叫顾涟。

      而这一住,便是大半年。令我惊奇的是,他就住在我家隔壁,而他的女儿,也正是我所熟悉的玩伴,梧桐。

      我住在他家的这段日子里,从不见有其他学生来上课。每每清早之时,他便早早地起来教我念一段书,然后扛着锄头去了菜地。直至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踏着明亮的月色回来,却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整宿整宿地不说话。

      一次我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透过老旧的窗棂看见了院子里一地的梧桐落叶,月光洒下来,将那堵曾经隔绝我的墙照的斑驳。涟叔披衣席地而坐,右手执酒,微微低垂的好看的眉眼被酒意染得有些泛红,被月光一搅,又变得模糊。

      我忍不住起身下床,将门打开一些,好看得更清楚,未料却惊动了静坐院中的涟叔。

      他并未气恼我半夜不睡觉,而是朝我招招手,说,“燕燕,过来。”

      我踏着一地寒意小跑到他身边,也像他那样席地而坐,他将我拉近一些,用外衣罩着我,表情哀愁道,“燕燕,如果有一天涟叔不在你身边,你会照顾好自己吗?”

      我仰起脸看他,“那我娘呢?”

      他愣了一愣,然后转头看向悠远天色,那里一片漆黑,照得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毫无神采。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我额头上,声音喑哑道,“你娘...你娘也...我是说倘若,倘若你娘也不在呢?”

      我想了想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涟叔抱紧我,我靠在他胸口,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钟声。暖意从他的胸膛传向我,我闭上眼睛,闻着一地梧桐清香,意识沉沉浮浮。恍惚之中脸颊上落了什么温热物什,风一吹,刮得脸颊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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