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谏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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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胡声停了，韩湘子也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坟丘之间又是一阵感慨：“如今是仙扰俗乱，仙家有仙家的不堪，妖魔有妖魔的横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啊，就只好在他们之间任由蹂躏，唉，连最后一点点的愿望也被糟蹋了。”
“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逃避世情，宁愿醉生梦死，沉醉于梦乡呢？”
“人生本就如一梦，一曲阳春醉里眠。”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一处枕水的小亭中，梦魔坐在亭子里拉起二胡，而韩湘子也倚着栏杆吹起横笛。乐声相合，意出尘外，大有高山流水之意。
正在两人奏得忘情的时候，艳彩突然闯入，对梦魔说：“您声威显赫，天地皆惊，自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晚辈还是不打扰您的雅兴，告辞！”不等说完，拉起韩湘便跑。
梦魔大笑，当即移天缩地，早已到了他们的前面，依旧坐在一块石头上悠然地拉着二胡，等两人近了，二胡声忽然一转，韩湘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倒下去了。
无论艳彩如何摇晃，韩湘就是不醒，艳彩伏在他身边，向梦魔道：“晚辈无知，当初多有冒犯，只求您网开一面，放过湘子。”
“看来你对他当真一往情深，否则你的态度，不会前后判若两人。”
艳彩继续哀求道：“您老神通广大，湘子只不过是一介凡夫，他的梦又怎么配入您的法眼？求您放过他吧。”
“梦境只分美丑，不分贵贱，不论仙魔凡人，只要他们心存欲望、执著，便能制造出令人称心满意的美梦，而且会一直追逐沉醉下去。这种由欲念而生的完美好梦，正是我的最爱。”
“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放过他？”艳彩站起身来，打算跟梦魔拼个鱼死网破。
梦魔却并没有和她动手的打算，而是接着道：“小姑娘，你并不是我的对手，这样吧，如果这一次他能够在从梦中醒来，我便再不与他为难，可是如果他跟世人一样，逃避世情，沉醉梦乡，那就不能怪我了。”
“既然如此，我愿意跟他一同入梦，生死与共。如果他不能醒过来，我也要长伴不醒。”
“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会反对，那我也祝你做个好梦了。”
梦魔弓子一抖，艳彩便也倒了下去，她与韩湘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中，他们从相互讨厌到相知，相爱——两人沉醉在美梦之中，久久不愿醒来。
此时，八仙中已经成仙的铁拐李、汉钟离和何晓云三人感知韩湘受困前来营救，却只能站在结界之外，一筹莫展。
花龙闻听艳彩落难，也赶了过来，看到心上人危在旦夕，而三仙却踌躇不前，花龙心急如焚，不顾一切闯入结界。他一进入结界便也被琴声所控，倒在了艳彩与韩湘子的身边。
琴弦若有所感，旋律变调，梦魔倒也不强行调整，便顺着这种变化，依旧继续下去。花龙闯入，韩湘和艳彩的好梦很快被打破，二胡声戛然而止，三人同时醒来。
梦魔恢复了那个白衣书生的模样，将二胡收起来背在身上，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人同时逃出梦乡。”
三人站起身，艳彩小心翼翼问道：“那你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只要他再能从梦里醒过来，我便再不与他为难了。更何况你们三个人的梦搅在一起，吵吵闹闹，根本不是什么美梦，不值得我拿来收藏。不要也罢！”
韩湘大为不解：“究竟发生什么事啊？”
梦魔不等艳彩回答，便开口说道：“韩兄，那是梦，也是真。你好自为之吧。”
“孟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梦如幻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说罢，转身消失在树林之中。
大梦方醒，就在韩湘以为自己大彻大悟，终于将何晓云放下，也不再顾忌艳彩的龙女身份，与她倾心相爱时，艳彩却突然失踪，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被龙王抓回。
韩湘再次跌入感情的深渊，他找到铁拐李他们，要求马上成仙，为的是打败龙王，救回自己的心上人。
这一切，梦魔看在眼里。他逆天而行，给了他们机会，却终究敌不过两人身份的隔阂。
龙女害怕了，逃避了。他们失去了唯一一次在一起的机会，结局已然注定，纵有通天彻地之能，都不能扭转乾坤。
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如果不能长相厮守，那又该如何呢？是要精彩的活过短暂的一生，还是长久的活在遗憾之中，那便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韩湘既已成仙，一边寻找艳彩的下落，一边与其他仙人一起，寻找剩下的几位仙人。梦魔因玉帝之言，也暗中随他来到京城，寻找妻子下落。
韩湘来至同窗好友曹景谦的家中，景谦有一妹名雅兰，容貌端庄，举止娴雅。梦魔看到，不由心中大惊。
雅兰对韩湘芳心暗许，景谦也有心撮合，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梦魔虽神通广大，一时却也无从辨认，雅兰是否自己的妻子。只得暗中等待机会。
不久，到了上元佳节，正是世间男女寻找爱情的日子。梦魔心有所动，何不趁此机会，试她一试？
韩湘陪雅兰同游灯市，雅兰已知韩湘无意于她，赌气将绣帕丢在地上，韩湘为她捡起，问道：“雅兰你这是干什么？”
雅兰却说：“来之前，我对月亮起誓，今天谁是第一个拾起我手帕交到我手里的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韩湘大惊，伸出的手马上缩回，绣帕又掉在了地上。
雅兰自顾自向前走着，韩湘也顾不得捡起绣帕，直追上来。这时，一个华冠丽服的公子将手帕捡起，递到雅兰手上：“小姐，你掉了手帕。”
雅兰行礼道谢：“谢谢这位公子，今天你是第一个……”
“不行！”韩湘一把夺过绣帕。
“为什么？”雅兰问道。
“此人一身浮夸之气，不许。”
那公子哥傲慢地说：“你什么意思啊？这不叫浮夸，大爷我就是有钱！”
“不要理他，我们走。”说着，韩湘便拉着雅兰甩开他继续往前走。
雅兰仍旧不悦，从韩湘手中抽走绣帕，再次扔在地上。这一次捡起的，是一位老爷：“小姐，你的手帕。”
雅兰正要道谢：“谢谢这位公……”
韩湘再次夺回绣帕：“不成！”
“怎么了？这位公子一表人才，难道也有浮夸之气呀？”
“不是浮夸，他当你爹都嫌老！”好在那位老爷还算有涵养，虽然不满，也只是摇摇头离开了。
雅兰第三次将绣帕掷到地上。这一次，一个獐头鼠目的少年弯腰去捡，韩湘用脚踩住帕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那少年被他吓住，只好又把手缩了回去。
雅兰再次夺回绣帕，要往前去，韩湘拉住她：“雅兰，我知道你是在跟我赌气，可终身大事不可草率行事啊！”
“我不是赌气，是你自私，你自己不想要的，也不想让给别人！”雅兰甩开韩湘子加快脚步向桥上走去，人流涌动，一时间竟被隔远了。
雅兰一人走上桥，第一个捡起手帕的公子哥正在桥上等她。公子哥抓住雅兰的手，雅兰奋力挣扎：“你干什么？走开！”手帕又落在了地上。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去哪儿了？说我浮夸，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浮夸！”
“你干什么，放开！”
眼见公子哥欺负雅兰，韩湘却被堵在桥下，正着急时，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从另一侧走上桥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高贵之气：“住手！身为一个男子汉，聚众欺负一个弱女子，可知羞耻？”
公子哥道：“你是看这婆娘有几分姿色吧？要是给你换一个丑八怪，我就不相信你还在这儿装英雄。”
那位公子虽然恼火，却只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最讨厌这种满嘴圣贤仁义的伪君子，来人哪，给我掌嘴！”
这时，那文弱公子的随从立刻围拢上来，公子哥见对方人多势大，便逃之夭夭了。
梦魔回复了本来面貌，摇摇头，叹口气。想起当日在地府，有一位与小兰面容极为相似的仙子，说日后还会相见，莫非是她？我既有恩于她，她自当助我。
梦魔跟随韩湘，得知那公子姓赵，曾有一位故去的心上人与雅兰极为相似，心下更为怀疑。
他知韩湘有心撮合二人，更欲通过雅兰探知妻子下落，听到韩湘呼唤，立刻现身相见：“韩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今日韩兄已位列仙班，却依然凡心未尽，未必可喜可贺呀。”
韩湘子也笑道：“一介书生，原来是神魔退避的魔界顶尖人物，湘子当日有眼不识泰山，惭愧！”
梦魔故意问道：“呵，找我有事啊？”
韩湘子道：“有事相求。”
梦魔笑道：“我从不与人为善，也从不答应别人请求，除非你想入梦，则可成人之美。”
韩湘道：“正要你成人之美，当日你施法让我和艳彩入梦，撮合了我和艳彩，今日我想要你重施故技，撮合赵兄和雅兰。”
“梦魔并非月老，如果二人心意不相同，即便是令二人同时入梦，也会同床异梦。”
韩湘想了想说：“相同，应该相同，都是两个字，‘痴心’。一个是痴心汉，一个想找痴心汉。这样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要记住，越是痴情之人，越会留恋梦乡，二人一旦沉醉梦乡，就会长睡不醒，你敢冒这个险吗？”
韩湘向后退一步，谄笑道：“这可不行。你能否卖个人情，告诉我怎么让他们醒过来？”
梦魔轻描淡写道：“如果你不介意惊破美梦，可以把他们唤醒。”
韩湘此时已非往日可比，知道其中的缘故：“你令人入梦之时就会祭起结界，要是无法冲破结界呢，就无法把梦中人唤醒。”
梦魔大笑：“韩兄啊，既然你我今日有缘相见，我又何不慷慨一点，这一次就不祭起结界了，只要你在烛火烧尽之前，把他们二人唤醒就行了。”
韩湘将雅兰与赵公子约至一处，二人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二胡声响起，二人便相继倒下去，一同入梦。
梦魔仔细观看：梦中的赵公子是太子殿下，而太子妃正是雅兰，只是赵公子口中叫的是“小兰”。
太子与太子妃共赏桃花，回想太子妃舍身相救，太子终身难忘，对着桃花起誓，他日得登大宝，必立太子妃为后，终生相守。就在太子即将登基之时，太子妃却病重不治。病榻前两人依依惜别，不忍分离……
韩湘守着二人，眼看蜡烛就要燃尽，二人却留恋梦境，迟迟没有醒来。他急得跳上床去，摇晃着两人：“你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快醒醒啊。睡了一天一夜了，别再睡了。”
他想去端一盆冷水让两人清醒，结果进门时脚下一滑，冷水泼出，将蜡烛熄灭。
看着韩湘惊呆的样子，梦魔不慌不忙从帘后转出，笑吟吟道：“韩兄。”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根本就唤不醒他们！”
梦魔慢慢说道：“我早就对你说过，能醒来与否都是梦中人一念之间，梦外之人，包括我，也无需插手，是你与魔谋划，甘愿上当。”
韩湘子正要发怒，转念一想，说：“不对啊，你精心设局请君入瓮，一定是另有所图。”
梦魔笑道：“韩兄果然真有慧根，这才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也送如梦中。”
韩湘道：“上次我逃出梦中，你心有不甘，你又想再骗我入梦？”
梦魔道：“你和他们的心愿不同，这个只是他们的美梦，并非你的美梦，因此你不会沉醉梦乡，反而有能力惊破好梦。”
韩湘不信：“那我岂不是还要多谢你？”
梦魔以实相告：“韩兄，你和艳彩相爱不能爱，但你们仍然怀有终有一天可以美梦成真的梦想。如果有一天你们能再续前缘，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这个人情，到时慷慨把美梦相赠。”
听到梦魔这样说，韩湘子喜出望外：“你说我和艳彩，真的可以再续前缘？”
梦魔却不无忧虑地说：“我说过，你凡心未尽，未必可喜可贺。”
韩湘子万分激动：“喜也好，悲也好，如果我和艳彩真的有再续前缘的一天，我们能美梦成真的话，我把这个美梦送给你又何妨？”
韩湘上床，梦魔拉起二胡。胡琴声起，韩湘子立刻倒下去了，他闯入赵公子和雅兰的美梦中，好梦很快被惊破，三人一起醒来。梦魔也已看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韩湘突然失踪，其他七仙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而梦魔却看到，他和艳彩在龙王与玉帝筑起的双重结界中双宿双栖。
龙王与玉帝又在暗中斗法，龙王答应韩湘与艳彩在一起，条件是他不渡海采药，而玉帝答应艳彩与韩湘在一起，条件是一个月后便要拿走她的元神。
梦魔无力回天，却又忍不住进入结界与韩湘相见，提醒他珍惜这段最后的美好时光。千年间，梦魔早已看过了世间无数的生离死别，却依旧不能看破，然而让他更为不平的是所谓的大义，为何总要牺牲个人才能成全。个人，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韩湘子走过一道小桥，便听到一阵二胡声，在水边的长廊上，梦魔依旧一袭白衣坐在那里悠然地拉着二胡。
韩湘子心下狐疑，走上前去：“这里究竟是我的梦境，还是你已经把我杀了，把我的美梦收取了？”
“我曾经答应过那小姑娘，即使湘子你做了好梦，我也不会占为己有。不过，如果是那小姑娘的梦，那就不一样了。”
韩湘子大吃一惊：“难道你是想打艳彩的主意？”
梦魔慢慢说道：“那位小姑娘并没有做出什么好梦。”
“我和艳彩已经双宿双栖，无牵无挂了，现在我们的生活应该是最美好最快乐的，难道艳彩还有什么心事？”
梦魔正色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还不是一样没有做出好梦吗？当日我给你们俩一个梦，是给你们俩另一个可能的未来，结果你们俩走到了一起成为夫妻，这是你们俩有缘，可是最后还是被惊破，这是你们俩无分。如今你俩同样成为夫妻，恐怕结果也是好梦难圆。”
“为何你要来提醒我？你是怕我俩难成好梦，你就失去了一个机会？”
“如今你俩终成眷属，那小姑娘的美梦自然是我的，所以你是要精彩的活过短暂的一生，还是长久的活在遗憾之中，这便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梦魔便转身离去了。
艳彩发现自己有孕，不肯履约，逃回东海，韩湘只得与其他仙人一起渡海采药。在这一战中，艳彩被龙王重伤，元神开始涣散，只剩最后一点意念维持。
韩湘将艳彩抱回他们独处水榭。艳彩自知无救，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再与韩湘子一起做个美梦。
梦魔早已知晓，他为他们奏起二胡，韩湘和艳彩一起入梦，这一次他们远离仙魔之争，没有是非恩怨，只在青山绿水之间过平凡夫妻的一生，享受儿女绕膝、琴瑟相合的幸福。
韩湘早已醒来，而艳彩却永远留在了美梦之中。梦魔说道：“到了这一刻，你应该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将艳彩的美梦拿走。”
“因为你早已知道，她注定有这一劫。”韩湘终于大彻大悟，真正恢复了神仙的身份。
韩湘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问梦魔：“你早知结局如此，却为何仍然撮合我和艳彩？”
梦魔道：“我始终无法改变你们的命运，只能让你们做个美梦罢了。”
韩湘子又问道：“那梦兄自己的事情呢？”
梦魔摇摇头：“雅兰并非我妻，只是长相与她一模一样。雅兰三次丢下手帕寻夫，我却都未能将手帕递到她的手上。”
韩湘子大惊：“那公子哥、老爷和少年竟然都是你？”
梦魔道：“不错，我未能将手帕递到她手上，便是与她无缘。否则，她若真是我的妻子，我又怎能撮合她与皇帝的姻缘？”
“那么说，你还是没有找到你的妻子？”
“不，我已经在他们的梦中找到她了，只可惜我来得太迟，在我来前，她这一世便早已结束，重入轮回了。”
天庭之上，龙王又在和玉帝在斗棋，这一次龙王依旧输了，便开始吵嚷：“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你用阴谋诡计，串通梦魔，否则不可能赢我！”
玉帝争辩道：“你这是血口喷人！说我串通梦魔有何凭据啊？”
“你敢当着众仙打开玄光镜吗？”
玉帝闻言，分赴叫来众仙作证，当众打开玄光镜。玄光镜显现出当日乐圣祠的影像，从始至终只有梦魔一个人的身影，再无他人。
龙王惊讶地睁大眼睛，说：“这、这怎么可能？”
玉帝得意道：“身正不怕影子歪，龙王老弟，我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快快回龙宫去吧。”
韩湘看后也大惑不解，便找来梦魔相问。
梦魔回道：“玉帝并没有找过我。”
韩湘更迷惑了：“可你明明说……”
梦魔接着道：“那时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他的一口气，这口气与空气相融，用完之后便消散了，玄光镜上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可惜，以我的法力竟也不能看穿。”
韩湘感慨道：“有这样的心机、法力，难怪他能成为三界之主。”
梦魔对此不置一言，只对韩湘说：“好了，韩兄，你我就此别过吧。自古神魔不两立，你好好做你的神仙，而我也要去下一世寻找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谏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