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歌之步裔令》愆客

6、晓梦蝴蝶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三姐姐二十二了还不嫁人，更无法理解的是，她居然要的是我画一幅画。一幅龙凤呈祥的画。
　　我望着窗外修长的青萝蔓蔓碧海青天，呈现一派古绿色，青葱朦媚碧绿宛然，突然有一种恶寒袭身的感觉。
　　遥想商山当年，海若学画了，志踌躇间，执笔无言，见画上，两长虫一麻雀。
　　我曰：“此何也？”
　　对曰：“此乃双龙戏凤。”
　　呜呼壮哉！哀呼美哉！
　　我忽然觉得云海若这画画的啊，比我酿的酒还厉害。我酿的酒是闻人醉，云海若的画，我看了一眼便醉了。
　　先不说他画风如何，我觉得如果是双龙戏珠还好一点，双龙戏凤……真的有双龙戏凤这种……画么？为什么我想到了云海若藏着掖着放在床头柜里的那本春宫图？
　　这是云海若被我诟病的很大一个因素。他总喜欢画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画出来，间接导致了我的早熟。
　　我微微沉吟一下，抬眼问道：“姊姊是大晋数一数二的才女，不过是一幅春……”意识到自己回想到了不好的东西，并且无意识无遮拦的说了出来，我狠狠咽了口口水。硬生生堵住了“宫”字的急不可耐脱口欲出，我咳了两声以作掩饰：“这一幅龙凤呈祥，是最最好画的，可是有什么可观之处玄机暗藏？”
　　三姐姐“嗤”了一声：“难为你还不晓得，”她道：“当今的皇帝不纳偏妃的事情你必定有所耳闻，陛下年轻时起的兵，当时的先皇后也是巾帼女子，伴他左右上阵杀敌不逊于五虎名将。”
　　我忽然脑补出了一个膀大腰圆气吞万里如虎的河东狮子吼母老虎形象。
　　三姐姐饶有兴致地讲了起来，似乎并无注意到我可怕的想象力，她说：“先皇后虽能上阵杀敌，却是个柔美的女子，才情更佳，她山东旧贵族里的小翁主，据说幼时所做的画可以与云诛公主相较高下一番媲美。虽不及云诛通晓乐理，却在黄芪之上天资过人，神医而不可匹及。不可不谓是绝代双姝，各有所长。先皇后曾与陛下把酒花前月下饮，说要待他君临天下，为他亲手画遍四海桑田。”三姐姐似乎很是陶醉，还动了感情，十分真挚的比划开来，大约摸还原一下，是这么个场景。
　　八百里弦翻，战场上缭乱漠然到杳无声息，飞鸟亦不敢涉足，哀鸿遍地凄凉惨淡，只有金鼓铮铮声音不堪入耳，如同战场上厮杀前寂静的哭嚎，分外瘆人。
　　大帐内的光景，红烛帐暖，小别新婚。朱砂帐内暖气扑鼻，一盏熹微而皎明的红烛蹭蹭燃着，满室的旖旎温馨，宜室宜家。这样的琴瑟在御红烛帐暖的氛围，是没有也是不可能被帐外肃杀的气象所干扰的。
　　这是大晋的第一位皇帝皇帝，当时是叛乱的晋埁王。他的第一场新婚，他一生惟一的一场新婚。上苍怜悯他，将他最爱的姑娘，千里迢迢送给了他。
　　他有幸和他最爱的妻子一同长大。她是河东贵族锦衣玉食养大的小翁主，他是家道中落有名无实靠她的父母双亲救济的晋埁王。
　　露华春意浓，他静静站在墙角边静静地捧着一本《庄子》看她一身浅粉色的宫装在桃花簇拥下打秋千，他想胭脂浸染纸醉金迷奢聊不堪的贵族风月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冰肌玉骨玲珑娇俏的女子，忽然有一只粉翅的蝴蝶翩翩停在他的手指间，雅态芳情任卷舒，她是他梦中的蝴蝶，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蝴蝶。就那样柔柔的飞进他心中，他就是那样突兀而且沉缅的爱上了她。
　　可他娶不了她。
　　他是要谋反篡位的人。他甚至招好了兵买好了马，只待天下大乱的那一刻就起兵南下。她的娘家是不会将明珠冷玉一样珍视的女儿嫁给一个要谋逆的人一个朝夕不保的人。
　　她叫甄莘蝶，却注定做不了他梦中的蝴蝶。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终于，宣徳二十六年，天下大旱颗粒无收，民众怨声载道所见之处路有冻死骨，他出兵的打算自然是一呼万应上顺天理下应民心。一路南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而，大将燕玮却设计釜底抽薪逼他迂回北上，途径河北一带，河北甄家立场飘渺不定，他也未尝敢退进城门，只能驻扎在几十里开外的瞳西路。
　　那一天，大雨滂沱，将几个月来的干旱与百姓士卒躁动的无名孽火与激忿填膺冲洗的干干净净，任他再如何师出有名，也没有人买他的账了，大批的将士率手下士卒投靠朝廷。那些都是他的心血他的命脉啊！那样轻而易举绝不拖泥带水果断而明智的背叛了他。窗外寒夜雨绵绵，冷的叫他打了一个寒战，阴鹜的天空不肯姑息的砸来一道闪电，好像要撕裂大地。撕裂他的希望，将他的一切一切扯过来撕得粉碎。
　　他站在石门边，感觉到滂沱大雨扑面袭来，寒气遍布全身，从脊髓嵌入肺脾。雨砸在他脸上顺流入口，一直砸到他心里。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在希望中孕育着绝望，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一切子虚乌有化为灰烬。他恶狠狠拼尽全身力气砸在石门上。
　　天空很阴沉，好像从地平线上涌来一个黑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是甄莘蝶。
　　他双目圆睁，他不敢相信。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可她轮廓渐渐清晰，愈近愈能看出她忧心忡忡心事重重的脸上满是雨水，身上湿漉漉的早没了往日的轻盈与灵动。她跑的太急了，狠狠摔在一处水坑中，弄得好生狼狈。
　　他不顾一切的往外跑，他好想再快一些跑到她身边，好怕他跑到了她就不见了。
　　她好容易爬了出来，身子因芊弱受寒而不停的发抖，好像有些站不稳妥。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这一刻，好像亘古一般绵长。她轻轻问道：“你打了胜仗，是不是？”他将她搂的更紧了：“是的，我打了胜仗。”
　　得到她是他最漂亮的一场仗。有了她，他就是胜了一切。
　　他第一次发现，她在他心中这般的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