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9、玄风听影

　　“小丫头跪着挺老实的。”

　　凉末回头一看，是玄机长老葛玄。

　　葛玄掌管昆仑虚中的玄机处，整天笑眯眯的，对谁都很好。他时常去菩提岛，还喜欢和凉末嬉闹，一副老顽童的模样。初到昆仑虚时，凉末嫌弃他只是算命的不肯拜入他门下，他也没有生气。

　　这次伤人的确是凉末，但错也不全在她。常判虽然经常黑脸，不苟言笑，但对自己的女儿却宝贝得紧。

　　鞭笞之刑一向只用在犯了大错的仙门弟子身上，并且只罚五下，这次他却罚了凉末十下……啧啧！葛玄摇头：“常老头本就不喜欢你，你以后可要小心咯。”

　　凉末心里也明白，但不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点头道：“是凉末伤人在先，常师伯罚的对。”

　　葛玄捋着白胡须，笑道：“你使的招式很平常，并没有伤人之心。”

　　听出玄师伯是在为自己说话，凉末便开口问道：“玄师伯，常燕婉为何会吐血？师父跟我说平波推云式是最安全的护身法术，不会造成伤害的。”

　　“当然是因为你师父啦。”葛玄挤眉弄眼。

　　“因为我师父？”凉末诧异。

　　葛玄道：“招式平常，但不同的人使出来会有不同的威力。你修行尚浅，不懂掌握其中的分寸，自然会失手。”

　　凉末摇头，“我师父说修炼仙术要打好基础，所以他交给我的都是基本术法，我的功力不强的。”

　　葛玄发笑：“仙门弟子常说，受仁上尊者指点一句，抵得上自己修习三五年。你的仙术是你师父亲自传授的，在他看来是基础，放在别处可就大有修为了。再说你跟着你师父认真修习了三四年，燕婉那丫头贪玩的很，仙术自然没你好。”

　　原来是这样……凉末恍然大悟，没想到师父这么厉害。

　　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平波推云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果对方想置你于死地那么反推回去的力量也会伤到自己。

　　常燕婉这次受伤，主要因为她自己。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尚且不会动杀心，但所出招术是实打实地想伤害凉末的，所以凉末借用平波式反推回去的力量也具有了杀伤力。

　　这其中暗含的道理，葛玄自然不会说。如果告诉凉末，一个师姐与她无冤无仇却想伤害她，恐怕她的心里也会结下疙瘩。

　　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只能让凉末吃一次亏了，葛玄无奈地摇头。幸好云轻尘今日去了紫微宫，不在昆仑虚。

　　“玄师伯，您今日怎么没打太极拳？”凉末问。

　　葛玄每天早晨都会打上一套太极拳法，可今日凉末骑着重明鸟路过他住的玉玄峰时却没有见着。

　　葛玄神秘兮兮地一笑，低声道：“我得了一只好鸟，正张罗着给它找鸟窝呢。你可以到我那里去瞧瞧，打趣的紧。”

　　“好。”凉末点头，“我有时间就去您那里看看。”

　　葛玄师伯乐呵呵地走了，只剩下凉末一个人。

　　唉！凉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跪五个时辰，不知道膝盖要肿多久；加上背上的鞭伤，恐怕今晚觉都睡不好了。

　　跪完时辰，凉末刚到九州湖边，就碰上从紫微宫回来的师父。云轻尘瞧了一眼凉末身旁的重明鸟，只当她又骑着重明鸟到处玩去了，便叮嘱道：“莫要贪玩。”

　　凉末点了点头，待师父进大殿后，才一瘸一拐走回房间。

　　第二日凉末给他倒茶，云轻尘才瞧出小徒弟不对劲，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师父？”若不是昨晚葛玄师兄相告，他根本不知凉末挨了罚。

　　凉末低声道：“燕婉师姐是玉鼎宫的孩子，又是常师伯的女儿；凉末只是外来小儿，又打伤同门师姐，师父怎么会护着我？”

　　云轻尘一怔，半晌没有出话来，他不知原来小徒弟在菩提岛住了这么久依然没有归属感。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以后有什么事就告诉师父，师父自会保护你的。”

　　凉末抬起头，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师父还是当年她第一次见着时的模样。柔和的面容，宛若那九州灵气，温润平和。

　　“鞭笞之伤不易痊愈，这药膏一日涂三次。”云轻尘拿出一个白瓷药盒，对凉末叮嘱。

　　凉末接过药瓶，有些苦恼：“可是师父，伤口在背后，我自己涂不上呢。”

　　这确是个问题，云轻尘思虑……虽说两人是师徒，但凉末毕竟是女孩。

　　不过转念一想，小徒弟才十岁，并无男女之防，而且自己是为了替她疗伤，不用那许多忌讳。如此想明白了，云轻尘便道：“师父给你涂。”

　　凉末高兴地笑了，解开衣衫，乖乖地坐在师父的膝上。

　　十道鞭痕烙印在单薄的后背，触目惊心。云轻尘皱起眉头，昨夜玄师兄只跟他说督教惩罚过重，他不曾深刻体会，今日见了才明白。

　　在凉末心里，最亲近的人就是续道师父和乾越。这次伤后，她才知道原来现在的师父也很关心自己。以后的日子，她与云轻尘更亲近，修习仙术也更加用功了。

　　……

　　这几日，云轻尘教给凉末一招符隐术，可以隐去身形，但隐身的时间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云轻尘本不打算教授小徒弟这招术法，但凉末无意中从书上看到便缠着要学。

　　其实凉末有自己的主意，常燕婉总是带着玉鼎宫的小孩欺负她。若只有她一人，凉末自然能应付，但她身后跟着至少有三四个玩伴……如果自己学会符隐术，就不用怕他们了。

　　凉末很认真地修习符隐术，直到师父满意后才开始谋划自己的小心思。

　　十岁的孩童也想不出什么整人的法子，顶多不过夜晚用符隐术潜入常燕婉的房内，在她脸上画几个大乌龟罢了。

　　第二天一大早，云轻尘就被尹重叫去玉鼎宫主殿。

　　看着跪在众人面前的凉末，云轻尘便知小徒弟又闯祸了。

　　原来凉末在画完常燕婉脸上的乌龟后突发奇想，竟跑到常判房里准备给他也画上一个。常判数千年的修为，自然不比常燕婉。凉末笔一动，他便凌空画了个符咒，当即抓个现行。

　　符隐术，有符便无隐。

　　云轻尘没有告诉小徒弟有破解的咒符，是因为符隐术为欺瞒术法带有不敬之意，只有在和妖魔战斗时才会使用。同门之间，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是不会用的。

　　凉末见云轻尘来了，惭愧地低下头，小声叫了一声“师父”。

　　常判黑着脸，沉声道：“凉末亵渎同门师伯、师姐，我已罚她去云过峰面壁三天，师弟可有异议？”

　　面壁悔过，即关在石洞中。每日跪上十个时辰，受鞭笞五下，抄写玉鼎宫宫规十遍。

　　凉末年龄尚小，不应当此刑罚。

　　葛玄呵呵笑着打圆场：“师弟，凉末一个十岁的女娃娃，不过一时顽皮，你何苦罚她如此之重？”

　　常判不为所动，“就是要让她自小懂得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不然以后……”

　　“什么该做不该做？”凉末突然抢话，“常燕婉带头欺负我，你怎么不罚她？”

　　常判手中的执法杖顶部雕着一只獬豸。獬豸乃上古神兽，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象征公正清明。

　　作为玉鼎宫的督教，常判一向奖惩分明，唯独对常燕婉颇有偏袒。玉鼎宫的弟子知他爱女心切，且常燕婉惹人喜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都不去计较。

　　女儿生性顽劣，常判作为亲爹怎么会不知道。可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他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疼着，自然舍不得罚她半分。

　　此时被凉末一顿抢白，常判脸皮涨红极为尴尬，不由得喝道：“你这个孽障，知错不改！”

　　反正都要受罚，凉末也不再顾忌，大着胆子顶嘴：“我是有错，可你要罚我，就要罚常燕婉！”

　　常燕婉见爹爹被凉末搅得难堪至极，忙上前辩解：“我何时欺负过你？”

　　“没有吗？！”凉末盯着她，“你明明就经常带着其他孩子一起打我。”

　　“那你可有证据？”

　　“我……”

　　凉末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常燕婉的圈套。她身上并未留下伤痕，和常燕婉一起的都是帮凶，肯定不会出来作证。

　　“师叔，镜牧这里有证据。”

　　玉鼎宫现任大弟子玄北镜牧上前一步，拿出一面古镜。

　　那古镜的镜面呈明黄色泽，周围镶着一圈紫檀木，左上角嵌着一块指甲大小晶石。紫檀木上镂空刻着古怪的字符，初看杂乱无章，若仔细多看几眼便能发现那些字符组成了一个八卦符，似浑然天成一般，与那古镜相得益彰。

　　玄风听影镜，玄机处的宝物！

　　玄北镜牧轻点晶石，镜中便显出一副影像，正是前几日常燕婉带着一群小孩向凉末扔石头的场景。

　　常判的脸色蓦地一沉。

　　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据在，他若再有徇私往后又以何服众？

　　“燕婉跪下。”常判冷声喝道。

　　常燕婉没想到平日里宠爱自己的爹爹真会罚自己，咬着嘴唇不肯上前。

　　葛玄见状忙打圆场：“师弟是罚人罚上瘾了，连燕婉这丫头都要罚？本是两个娃娃胡闹顽皮，用不着如此。我看你和轻尘就各自把她们领回去，好好教导一番就行了。”

　　这里能说上话的几个，尹重是掌教，自然要保持中立；云轻尘因为徒弟牵涉其中，也不好说话；唯有自己，平日里就随意惯了能圆上几句。

　　再者，镜牧是他座下弟子。此刻拿出玄风听影镜，摆明了站在常判的对立面，自己帮着常燕婉说情也挽回了几分。

　　尹重也适时说道：“师兄说得对，小孩子胡闹是常有的事，两位师弟教导一番就够了。”

　　云轻尘点了点头，带着凉末回菩提岛。

　　凉末知道自己闯了祸，老老实实地跪在师父面前，低声道：“师父罚我吧。”

　　小徒弟的行为确实不该，但情有可原。沉思半响，云轻尘才问道：“他们经常欺负你？”

　　凉末点头，“他们拿石头砸我，还用树枝戳我。我打得过常燕婉，可他们人多，加在一起我就打不过了。”

　　“那你为何不告诉师父？”云轻尘问道。

　　凉末眨眼：“我跟师父说过呀。”

　　云轻尘恍惚记起，小徒弟的确跟他说过常燕婉带着昆仑虚的孩子不跟她玩，还常常欺负她。当时他不以为是大事，只叮嘱她不要跟同门弟子起冲突。如今看来，倒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称职。

　　云轻尘点头：“以后他们若再无缘无故欺负你，你就告诉师父。”

　　凉末也不知师父有什么办法，直到不久后的一天……

　　那天去人间的弟子完成任务，带着呦呦回到玉鼎宫。因为一般弟子不能随意进出菩提岛，所以经常是凉末自己去玉鼎宫接呦呦。

　　刚好那次去接呦呦时碰到常燕婉，常燕婉拿剑再次刺向凉末。凉末正要反击，云轻尘突然出现，当众罚常燕婉去云过峰面壁一天。

　　虽说常判是玉鼎宫的督教，掌管奖惩处罚之事，但云轻尘身为护仙尊者，拥有仙界最高治理权，一切大事最终都得由他做决定。不过他生性淡泊，甚少拿出护仙尊者的身份。现在常燕婉有错在先，仁上尊者处罚她理所当然。

　　三年前四大仙门的聚会上，凉末唯一一次在众人前露脸，和乾越一起挨了罚。乾越受罚，依旧是天神之子，但凉末却不同。

　　拜入云轻尘门下，就注定要受到各方关注，有羡慕、有嫉妒、有探究……在众仙眼中，若不是资质上佳，仁上尊者是不会收其为徒的。

　　仙门聚会上受罚，已让众仙对凉末颇有怀疑。这些年也没听说凉末有何过人之处，所以渐渐的，关注在凉末身上的眼光就有些轻视了。众仙都认为仁上尊者心怀仁慈，因为续道神君故去，见凉末孤苦无依才收做徒弟。

　　常燕婉欺负凉末，既然能被玄北镜牧撞见，其他弟子自然也能看见，只不过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常燕婉被罚后众仙才明白，不管凉末资质如何，她始终都是仁上尊者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