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8、河图洛书

　　日出日落，细水流长。眨眼间，四年有余的时间便过了。

　　凉末已经十一岁，她认得了很多字，也经常读书。和师父朝夕相伴，她清楚了师父的所有习惯，比如说师父最爱蘸苾泉墨，最常写菁白纸，每日都会去菩提树海里修习两个时辰……

　　她也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说九州灵气--里面有羽毛，就表示有地方会发生战乱；若是石块，则代表着干旱；白色的水珠预示着风调雨顺，不过要是那水珠偏大则表明要发洪水……每次人间有灾难，玉鼎宫便会派出仙门弟子去维护百姓安危。

　　近两年，九州灵气中多出大量奇形怪状的石头，凉末一看就知道有怪兽了。仙门弟子经常来借呦呦，据说呦呦是天神座下的神兽，可以驱邪避凶。每次呦呦都很不乐意，要凉末左哄右劝才行。

　　凉末不算内向，但不怎么喜欢主动去和陌生人接触，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待在菩提岛。偶尔她会坐在重明鸟的背上，抱着呦呦在玉竹峰上空盘旋，不过每次都只能看到闭合的石门。

　　在乾越闭关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凉末都恹恹地提不起劲。云轻尘知道小徒弟和乾越情意深重，乾越闭关修炼她心里定然难过。

　　“阿末，”云轻尘见凉末对着书本发呆，一个时辰过去了也没有翻上一页，忍不住摇头。

　　凉末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父，我昨晚梦到乾越了，梦到他修得仙体了。”

　　云轻尘点头，说道：“你随师父来。”

　　长廊上寂然无声，凉末跟着师父，穿过回廊走到侧边的偏殿。

　　回字型的长廊中央有一个荷花池，池面上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一朵粉色的荷花悄然绽放，给这雪白的宫殿平添了一种鲜亮的色彩。

　　云轻尘推开一扇门，凉末抬眼便看见一面雪白的墙壁，跟镜子似的，明晃晃地映出人的影子来。

　　只见云轻尘抬手一挥，那面墙壁隐隐闪出光芒。顶端白光乍现，似乎有人在写字一般，一笔一划现出四个字：河图洛书。

　　周围的景物顷刻变幻，待回过神来凉末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

　　四周立着高高的书架，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甲骨、竹简、丝帛……凉末看得眼花缭乱，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河图洛书，自然是藏书的地方。”云轻尘带着凉末向前走，“你喜欢看书，日后若觉得烦闷便可来这里。”

　　所有的书一册一册安静地躺在书架上，凉末的心中的没由来地生出一片安宁，多日来的郁郁之气荡然一空。

　　凉末仰起头，看着高不可及的屋顶，“可是师父，书架那么高，高处的书我拿不够呢？”

　　“你想拿哪本书，它自然会到你手中。”云轻尘说着便伸出手，书架最高处的那册竹简翩然落在他的手掌之上。

　　“啊！”凉末连声赞叹，“太好了！”

　　说话间，她眼前的景物一片虚晃。那些书迅速地撕裂开来，又互相交换拼接成另外一个模样。

　　凉末正纳闷，就听师父说：“这河图洛书中有很多空间，每个空间里的书都不一样，以后你自去慢慢揣摩。”

　　凉末问道：“那我要怎么去其他的空间呢？”

　　“境随心转。”云轻尘回答，“若你真的想看书，心想到哪里它就会送你到哪里。”

　　境随心转……凉末似懂非懂。她看着书架上的书，心中念念有声，那本书竟然真的落到她的手上，“哈哈，真好玩。”

　　云轻尘低头，见笑徒弟兴致勃勃的样子，放下心来。再抬头时，周围已换了景致。

　　“师父。”凉末欢快的声音传来，“真的换了地方。”

　　当初严华尊者将河图洛书交予云轻尘管理时，云轻尘仔细研究半日才能勉强将两个空间对换，没想到凉末到这里不过片刻就能随意转换空间。

　　看来小徒弟果然有慧根，云轻尘暗暗点头，却不料思虑间四周的景致已变了几变，想来小徒弟是拿来当游戏了。

　　“阿末，”云轻尘正色道，“不可顽皮。”

　　凉末吐舌头 “师父，这里面还可以做什么？”

　　“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空间。不过，”云轻尘停顿了一下，“要看机缘。”

　　“师父创造出自己的空间了吗？”凉末问。

　　云轻尘点头，“可是，师父已经寻不到它了。”

　　凉末忽然觉得，师父深邃的眼眸中蒙上一层落寞的情绪。她擦了擦眼睛，重新看去又没有，师父还是平常的师父。

　　此后，凉末便常到那河图洛书消磨时间。空间转换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难处，不过她一直无法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空间。师父说那要看机缘，或许是自己的机缘还没有到吧。

　　……

　　这日，凉末看完书照例坐着重明鸟去玉竹峰。

　　她喜欢趴在重明鸟的背上俯瞰昆仑虚的景色，有时候看见仙门弟子一起练剑，有时候会撞见常判冷着脸训人，有时候瞧见玄机长老在树下打太极拳……更多的时候，她只能看见一座座山峰和掩映在其间的殿宇。

　　环着重明鸟的脖子，静静地看着昆仑虚中发生的事情。只有在这个时刻，凉末才觉得昆仑虚跟自己是亲近的。

　　玉鼎宫的广场上，常燕婉正带着一群孩子练剑。她耍完一套精妙剑术，周围的小孩都鼓掌喝彩：“燕婉师姐，太棒了！”

　　常燕婉收回剑，傲然一笑：“那当然，等我练好剑法就随我爹去人间寻那些魔族妖孽，给我娘报仇！”

　　她仰着头，正好看见天上的鸟影。

　　“喂，凉末，你下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扰乱凉末的思绪，她皱眉向下看去。原来重明鸟已飞至玉鼎宫上方，常燕婉和一群孩子正站在大殿前。

　　以前因为乾越在，凉末时常坐着重明鸟去其他诸峰。一来找乾越，二来熟悉昆仑虚上的环境。乾越闭关后她便很少再去，大多时间都待在菩提岛。

　　因为督教常判不喜欢凉末，所以常燕婉也带着讨厌起凉末来。常燕婉相貌可爱，性子也格外活泼，玉鼎宫的小孩都喜欢她，因而她便引着昆仑虚上的小孩孤立凉末。

　　其实仔细算来，凉末和常燕婉并没有什么过节。

　　已快十二岁的凉末虽不精通人情世故，但也知玉鼎宫的孩子都不爱跟她玩。好在有重明鸟和呦呦陪她，日子过得也不寂寞。

　　重明鸟拍着翅膀落到地面，凉末从鸟背上爬下来，问：“燕婉师姐，你叫我干什么？”她入门晚，要叫常燕婉“师姐”。

　　常燕婉晃了晃手中的剑，略有得意：“你跟尊者学了这么多年，尊者可赐予你什么仙器没有？”

　　每个仙门弟子都随身携带护体仙器，大多为剑，也有其他法器。掌教尹重执的是拂尘，督教常判则是执法仗，而玄机老人拿在手里的是一对阴阳天卦，云轻尘常携的是一柄剑。

　　凉末见她手中握着一截光秃秃剑柄，不见剑身，甚为诧异，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随着常燕婉手腕的转动，飘忽的剑影一晃而过。

　　承影剑！

　　凉末曾在书上看到过，“蛟龙承影，雁落忘归”，故名承影。

　　《列子·汤问》中有记载：“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

　　见凉末不答话，常燕婉明艳初显的脸蛋上闪过一丝讥诮：“要不是看在续道神君的面子上，尊者才不会收你做徒弟。”

　　话音一落，她身后的小孩都笑了起来。

　　虽然承影是上古名剑，凉末也想多看看。但师父叮嘱过不要随意跟同门弟子起冲突，她不愿跟他们纠缠，转身准备带着重明鸟离开。

　　常燕婉见凉末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以为她瞧不起自己手中的仙剑，不由心生恼意，挥剑刺去。

　　凉末没有防备，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剑。右臂一阵刺痛，可伤口却瞬间愈合，就连划破的白袍也完好无损。凉末忘记疼痛，心中只剩下诧异，明明疼痛的感觉在，可伤痕怎生不见了？

　　常燕婉瞟了凉末一眼，神气道：“这把承影剑是我爹下山捉妖兽时找到的，浸染血迹已经开锋了。”

　　承影剑的剑身无形，不能伤人。但开过锋的承影又是另外一番模样，被其所刺伤口能立即愈合，但痛感却是普通剑伤的两倍。

　　凉末捂着伤口处，痛的倒抽凉气，恨恨地问：“无缘无故你干嘛伤我？”

　　常燕婉嘻嘻一笑:“当然是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罢，她提剑又向凉末刺去。

　　凉末在菩提岛学了三四年，云轻尘没有教给她上乘术法，但基本的护身仙术她还是会的。她使出一招最简单的平波推云式，避开承影。

　　平波推云式是仙门最常见的一种护身术，借助双方共同的功力拉开彼此的距离，借用相生相克之义，既保护自己又不伤害别人。

　　本是最寻常的招式，常燕婉却连退数丈，直撞到远处的石狴犴上，吐出一口血来。

　　围观的孩子惊呆了，愣了片刻后随即跑开，几个去扶常燕婉，几个飞快地跑进主殿。凉末见常燕婉被自己打伤，一时也呆了，师父明明说这是最安全的防御术，不会造成伤害的。

　　掌教三人随着几个孩子走出大殿，常判一眼便瞧见自己的女儿，忙飞身上前渡入几口真气。尹重和葛玄也走上前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凉末，是她打伤燕婉师姐的。”

　　“对，是凉末，是凉末。”

　　围着尹重的几个孩子七嘴八舌，所有的目光都指向凉末。凉末低下头，没有否认，的确是她打伤常燕婉的。

　　常判冷声道：“去云过峰，领鞭笞十下，罚跪五个时辰。”

　　凉末记得第一次到云过峰是七岁那年，那时还有乾越陪着，可这一次却只有她一个人。

　　思过壁前，凉末老实地跪着。隐形的鞭条抽打到她的背上，看不见鞭形，只能听见鞭子破空的声音，还有背上鲜红的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