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48、雪中璃栈

　　“彭曌龙，小心！”凉末大叫。

　　彭曌龙寻声回头，脚却已经踏了出去。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跌进水中。水面上似乎铺着一块隐形的地板，让彭曌龙如履平地。

　　看着彭曌龙毫无顾忌地在水面上走来走去，凉末惊得目瞪口呆。彭曌龙果然是个人物啊，平时嘻嘻哈哈不着调，关键时刻比谁都厉害。

　　“乾越，我们也去试试。”凉末兴致勃勃地向前面跑，乾越等人随即跟上。

　　众人踏上那水面，周围的景致瞬间起了变化。乌云滚滚，狂风大作，积雪和冰块被风刮得四处乱飞。凉末几乎站立不住，眼睛都睁不开。

　　“哇！”彭曌龙大叫，“这是什么鬼地方？难道是雪域绝地吗？”

　　“我们大家聚拢到一起，以免走散。”镜牧沉声道，将秦桑和彭曌龙拉到身边，“乾师弟，你照顾好阿末。我们往前走走，看看情况。”

　　五人手牵手，相互扶持着向前走去。

　　风雪不歇，视线中除了白雪和冰块，再也看不见其他物体。也不知走了多久，彭曌龙忽然大喊：“看，前面有两条栈道！”

　　脚下的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断层，下方流动着汹涌的寒气，上方搭建着两条三尺来宽的栈道，前方雾气茫茫，看不清任何东西。

　　“是雪中璃栈。”乾越道，“尊者说，走过璃栈就能到达冰空。”

　　凉末看着前面的两条栈道，问：“那我们要走哪一条？”

　　“尊者没有说。”乾越摇头，可能云轻尘也不知道雪域绝地中会有两条栈道。

　　现在，他们该走哪一条？

　　“那个……”彭曌龙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别只顾着想走哪条路啊。这里是雪域绝地，绝地啊！那是不是说如果万一我们从栈道上掉下去，就一命呜呼了？”

　　“你放心吧。”凉末无奈地摇头，“你是我们找到息灵的关键人物，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啊！”她捂住被乾越敲了一下的脑袋，“乾越，你干嘛打我？”

　　乾越轻描淡写地回答：“不小心碰到了。”

　　镜牧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不知哪条栈道的终点才是冰空。乾师弟，你和阿末一起走左边那条栈道。我和秦桑负责保护彭曌龙，走右边这条栈道。”

　　乾越点头，带着凉末走上左边的栈道。

　　一入栈道，风雪就停了。凉末想看看彭曌龙他们，可一回头，周围的景象又变了。

　　四周一派安宁，视野辽阔，蜿蜒的雪山连绵不断。栈道是透明的，低头看去，只见翻腾滚动的雪雾。

　　好神奇啊！凉末在心中感叹，这里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里好美！”凉末道，拉着乾越的手不觉松了，准备跑到前面看看。乾越立刻拽住她，低声喝道：“很危险，不要乱跑！”

　　“应该还……咦？”凉末停下话头，竖起耳朵。

　　寂静苍茫的雪峰山谷中，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响。好像有人在唱歌，那歌声宛如一条丝线，绕过山峰穿过丘陵，由远及近。

　　“乾越……”凉末惊呼。

　　“我听到了。”乾越沉声道，将凉末拉到身边，警惕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声音越来越清晰，可以明显地分辨出是一个女子在唱歌。节奏舒缓，歌声清脆而悠长，让人听了不禁有种沉沉欲睡之感。

　　乾越放开凉末的手，提醒道：“堵住耳朵，这声音有催眠之效。”

　　他说完，女子的歌声明显一顿，继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这空荡荡的雪景中，让人毛骨悚然。

　　“阁下是谁？”乾越道，“可否现身一见？”

　　没有回答。

　　过了片刻，歌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却有所不同。节奏偏快，声线变得浑厚，仿佛换了一个人。

　　歌声的空间距离感越来越近，节奏也越来越快。凉末惊奇地发现，脚下的栈道开始破裂，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一条条裂缝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向周围蔓延，随着节奏的加快，蔓延的速度也在不断增加。很快，整个栈道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凉末抓住乾越的手，紧张地看着他。如果栈道塌了，他们会摔得粉身碎骨吗？

　　乾越看着凉末惶恐不安的眼神，正想说几句话安慰，腰间就感受到一股拉扯的力量，好像有谁用绳子套住了他，并向后方拉扯。

　　“乾越！”

　　凉末连忙抱住乾越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这边拽。然而并没有用，不知是她的力量太过微弱，还是对方太过强大，她和乾越一起被向后拖拽。

　　管她是什么妖魔鬼怪，凉末心想，抱住乾越不放手就是了。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没有困难是无法克服的。

　　但当这个念头刚从凉末脑子里闪过时，她的腰间同样多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更可怕的是，这股力量是拉着她向前走的。

　　一个往前，一个往后……这意味着，她和乾越很快就会被迫分开。

　　“阿末，别松手！”

　　凉末看着乾越青筋泛白的手指，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抓住。凭空多出来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让两人没有任何应对办法，只能采用最本能的方式抵抗。

　　“放手吧，不然害人害己。”唱歌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到底是谁？”因为过度用力，乾越的声音显得很低沉。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们不放手，总有人会受到伤害。你们是想让自己死，还是让对方死？”

　　“我们谁都不会死！”凉末大喊，“你有本事就出来，不要躲在背后暗箭伤人。”

　　“呵呵……”

　　女子笑了，不再说话。随即，歌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歌声，节奏或快或慢，气势磅礴，恍若就在耳边。一音一调，一起一伏，砸在耳膜上，让人头疼欲裂；砸在地面上，让栈道剧烈摇晃。

　　乾越那边的栈道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破裂声，像山顶滚落巨石砸了上去，如镜面一般的栈道出现无数条裂缝，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眨眼间的功夫，栈道轰然断裂，乾越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凉末被巨大的拉力带倒在地，眼前一片恍惚，但她瞬间反应过来。那头的栈道已经塌了，乾越悬在半空中，唯一的着力点就是她的手。

　　“乾越，不要松手。”凉末咬紧牙关。

　　“哼！不自量力。”

　　虚空中一声冷笑，随即大喝一声。凉末就感觉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被重物砍了一刀。接着，手心就空了……

　　“乾越！”眼见着乾越掉下去，凉末立刻想跟着跳下去，无奈腰间的那股力量依然强行将她向前拽动。

　　而此时，一直隐身的唱歌女子现出真容。

　　只见皑皑雪山之巅，站着一个身穿纱裙的女子。身姿窈窕，肌肤似雪，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泛着迷幻的光泽。山谷间的风吹起她的长裙，云雾缭绕，宛如幻境。

　　凉末朝着她大喊：“放我下去！”

　　女子脚尖轻点，飞身落于凉末对面。明明是在虚空中，她却稳稳地站着。

　　凉末抬起头，却见她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连眼眸中的白色都似乎比常人多一些。

　　那女子轻手一挥，凉末腰间的那股力量就消失了，“这里是雪域绝地，掉下去自然就没有活路了。”

　　……

　　乾越掉下栈道，没有任何着力点。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无论下方是深潭还是碎石，粉骨碎身亦无悔。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皆在他意料之外。

　　“嘻嘻，婆婆让我们出来接天神之子。”

　　“是不是那个人啊？”

　　“肯定是了，我们快去。”

　　孩童般纯真稚嫩的声音。

　　乾越正疑惑，便看见四个小人儿漂浮上来，抱住他的胳膊和腿，阻挡了他继续向下掉落的趋势。

　　那四个小人儿只有半只胳膊那么长，圆脑袋圆身子，黑黝黝的大眼睛，活脱脱像个雪娃娃。

　　“天神之子，我们来接你了。”抱着左手的雪娃娃边说边咯咯笑。

　　“你们是谁？”乾越问。

　　“我们是雪精灵。”抱着右手的雪娃娃说，还挥了挥他的短胳膊，“婆婆要见你，让我们带你回雪境。”

　　“雪境？”

　　“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咯。”雪精灵笑着，“出发了。”

　　周边的景物急速向后掠去，雪域绝地里的冷风扑面而来。那四个雪娃娃却好似不觉得冷一般，咯咯地笑个不停。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才停下。乾越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城堡之前。

　　圆形的拱门，绕花藤的窗棂，让这座巨大的白雪城堡充满童趣。与其说它是被雪搭建的，不如说是用雪雕刻的。大概有十丈来高，最高处的尖角上挂着凌凌的冰钩。清风吹过，乾越看见有几片雪花簌簌地从眼前掉落。

　　雪娃娃带着乾越走进城堡，只见殿内到处都是玩具，小推车、小滑梯、小转筒……一切都是雪做的，无数个圆滚滚的雪娃娃正在嬉戏，笑声不绝于耳。

　　“婆婆，婆婆。”四个雪精灵向城堡最上方的宝座飞奔而去，“我们把天神之子带来了。”

　　那宝座上坐着一个老人，眉目慈祥，穿着灰白色的麻布长袍，腰身有些佝偻，手中拄着拐杖。

　　她抬起头，微笑着打量乾越，岁月沉淀在眼眸中的睿智闪动着快意的光辉，“怪不得灵力这样熟悉，果真是天神之子啊。老身……咳咳。”她说着，便要站起来。但因为年龄太大的缘故，稍微动一下便引发不适。

　　“婆婆，婆婆。”雪精灵们跳上她的肩膀和怀中，“您注意身体啊。”

　　“老身大限将至，行动不便，还望天神之子原谅老身无礼。”雪婆婆叹了一口气，原来想行一礼都已经力不从心了，人间的风烛残年也不过如此。

　　虽然璃栈上的变故让乾越对眼前的这个雪婆婆抱着一些敌意，但从言语中判断，她好像不是坏人，而且还知道他是天神之子，难道是神族？

　　乾越上前几步，低声道：“恕晚辈唐突，敢问婆婆是何人。”

　　雪婆婆笑道：“天神之子严重了，老身乃千年前神后座下的侍婢。神魔大战时流落至此，栖身在这雪域绝地之中。”

　　原来雪婆婆真的是神族，还是母神的婢女。

　　乾越恍然有一种归故里的错觉。长久以来，他都以为神族只剩下他一人，没想到在这绝地中能遇到神界的前辈。

　　“您小时候，老身还抱过您呢。”雪婆婆笑道。

　　乾越难得有些心绪起伏，微屈行礼：“见过前辈。”

　　“且使不得，咳咳。”雪婆似想站起来阻止，但动作过大又牵扯到身体的不适，“您是天神之子，老身可担不起啊。”

　　“神界已没。”乾越黯然，“婆婆无须拘礼。”

　　唉，雪婆叹气，“魔族蓄意挑起战争，神魔两族皆受重创，致使天地失衡，人间民不聊生。只可惜老身已到大限之际，如今想帮神族出一分力也力不从心了。”

　　“婆婆无需担心。”乾越安抚道，“我一定会复兴神族的。”

　　雪婆婆笑着点头，透过乾越年轻稚嫩的眉眼，她似乎看到当年天神的卓越风姿。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天神之子，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婆婆婆婆不好啦！”一个雪精灵跑进来，因为速度太快绊了一跤，骨碌碌滚到宝座之前，“婆婆，那个小丫头发疯了，雪姐姐快打不过她了！”

　　凉末！乾越蓦然想起之前的变故，他掉下璃栈，凉末肯定以为他有危险。

　　“快带我去找她！”乾越急道。

　　雪精灵见婆婆点头，便向乾越挥手，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嘴里还嚷嚷着：“那个小丫头疯了呀。”

　　雪中璃栈上，手持星辰剑的凉末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栈道上的白衣女子。开口，便呼出雪山中冷冷的白气，“伤乾越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