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3、花落菩提

　　昆仑虚内主峰四座，一座玉虚峰，为玉鼎宫的主殿；一座玉凌峰，现下住着掌教尹重；其余两座玉石峰和玉玄峰，住着督教常判和玄机长老葛玄。

　　从峰十九座，首要三座供掌教等三人座下大弟子居住，次峰五座，是一般弟子居住的地方；其余八座用作客峰，供玉鼎宫客人居住。中锋及其他诸峰或有仙门一般弟子居住，或作他用。

　　仁上尊者居住的菩提岛，在昆仑虚之内，诸峰之外。

　　长长的阶梯，两边是翠绿的竹林，竹叶“刷刷”相互交错的声音不停歇。一路下来，离主殿越来越远，凉末禁不住回头看去。

　　阶梯的那一头，乾越静静地站着。

　　凉末突然想起他坐在悬崖边的画面，任面前山峦云海波澜壮阔，他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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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阶梯的尽头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很广很广，一眼看不到边界。昆仑山上常年覆盖积雪，但眼前的小草却翠绿翠绿的。蓝天白雪映衬着这一大片绿色，让人心旷神怡。

　　云轻尘走在前面，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自在从容。

　　周围的空气很清新，带着泥土的气息，还有微微湿润的触感。凉末跟在师父身后，倒也不觉得累。走了许久，到了一片湖水前。

　　蓝色的水，蓝得透明，深不可测。凉末向下看去，觉得那水是水却又不像水，因为是静止的，没有流动的样子，就像一块透明的蓝宝石。

　　一片羽毛缓缓地从上游流下来，她心生好奇，蹲在水边伸手就要去捞。

　　“不要动。”云轻尘的声音传来。凉末抬起头，迷惑不解：“师父，这水里有根羽毛。”

　　云轻尘看了一眼，说道：“这不是水，是流向九州大地的灵气。”

　　“九州大地的灵气？”凉末纳闷。云轻尘点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若随意搅动，人间便会出现无妄的灾害。”

　　凉末咋舌，又问：“那这羽毛呢？”

　　“那是人间自然要发生的。”云轻尘俯首去看那九州灵气，喃喃自语，“又有地方要发生战乱了。”

　　发生战乱？凉末跟续道师父去过很多地方，见过打仗。打仗的地方，老百姓的生活都很苦，“师父不是神仙吗？可以用仙术把羽毛弄起来，那样就不会有打仗了。”

　　云轻尘移开目光，不再注意那九州灵气中的羽毛，“世间万物都有法则，顺势而行。仙门只能维护，不能改变。”

　　凉末愣愣地看着师父，下意识地点头。其实她这个年龄还不太懂得这些，在她心里神仙是无所不能的，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还有神仙不能改变的东西……她要好好消化一下。

　　云轻尘唤来随身佩剑，拉着凉末踏上剑身，御剑飞过九州灵气。凉末站在剑上，有些害怕。原来神仙真得可以飞，她只听师父讲过，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

　　远远的，凉末看见一座岛，岛后是高耸入云、连绵不绝的雪山，那便是菩提岛吗？

　　九州灵气的另一边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菩提岛在昆仑虚最高的雪山之下，所有的一切在覆盖在一片白色之中。凉末以为是雪，但用手戳了戳地面，硬的像石头。

　　“师父，”凉末仰头，“这是什么”

　　“是寒冰玉石。”云轻尘回答。

　　寒冰玉石，乃千年黑石中裹着的白玉、昆仑雪山万尺之下的寒冰和山巅沉积的晶岩混合炼就而成，砸不碎、火不化。

　　跟着师父向前走，不远处种着许多菩提树，辽阔无际，在远处雪山的影映下显得格外深翠。菩提树海间有一条两丈宽的小道，小道两旁立着八角琉璃灯，每隔一丈多许便有一盏。

　　绿色是菩提岛上唯一鲜亮的色彩，凉末摸了摸冰凉凉的灯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重明鸟一声啼叫，她侧过头……

　　菩提树海间弥漫着一层单薄的雾气，纷纷扬扬的冰屑肆意飞舞，其间悠然摇曳着朵朵雪花，有六角的，也三角的。在阳光的下反射出一片或蓝或紫的光芒，如梦似幻。

　　哇，凉末瞪大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仙境。

　　“走吧。”云轻尘淡淡地说了一句。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才走出菩提树海。

　　树海前的殿宇通体一片白色，仿佛一座冰雕。凉末伸出小手，轻轻覆在大殿门前的方柱上。这白色和地上的白色又不一样，透亮透亮的，像冰镜子。

　　云轻尘站在大殿前，问:“你想住哪里？”

　　“师父住在哪里？” 凉末拿不定主意，“我住就师父隔壁吧。”

　　云轻尘点头，指着第七间屋子说:“那你住那一间。”

　　“师父可以叫我阿末，以前师父也是那样叫我的。”凉末说完觉得听着怪别扭，赶忙补充一句：“以前的续道师父。”

　　不用凉末刻意解释，云轻尘也明白，点头道：“为师平时都在大殿，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说罢他便向大殿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凉末，问道：“还有事情？”

　　凉末一愣，继而道：“我要跟师父学习仙法啊。”那是她留在昆仑虚的目的。

　　云轻尘看着凉末破旧的衣衫和黑乎乎的小脸，抬手一挥。破衣裳变成雪白的袍子，脸上的污痕也没有了，连乱糟糟的头发也被扎成两根羊角辫。

　　凉末扯了扯身上的白袍，发现自己脏兮兮的小手也变得干净，欢快地喊道：“谢谢师父。”

　　云轻尘点头，带着凉末进入大殿。

　　偌大的殿宇，因为摆放的东西不多愈加显得空旷。最上首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书桌，旁边立着两根一人高的圆柱。圆柱顶端盘坐着一个莲花台，莲花台中央盘踞着一条蛇。仔细看去，那蛇是人首蛇身。左边那个是女子相貌，面容清秀，嘴角带笑，自有一股灵气；右边则是男子，目光坚毅，正气凛然。

　　凉末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莲花台，“师父，那是什么？”

　　“他们是女娲神的左右护法。”云轻尘回答，“白矖和腾蛇。”

　　“哦。”凉末似懂非懂地点头。

　　云轻尘见她一知半解的样子，便问：“你会识字吗？”

　　凉末摇头，续道师父并未教过她认字。

　　云轻尘心下了然，在自己桌旁置下一张小书桌。凉末见师父手指一动就变出桌椅和纸墨笔砚，惊奇地张大嘴巴，眼睛连眨直眨。

　　“以后每日学两个时辰的字，为师再口授教给你一些基础的心法，你要勤加练习。”

　　凉末点头，爬上小木椅子，好奇地翻看桌上的几本书，都是她不认识的方块字。

　　现在人世虽不很太平，但由一般的仙门弟子管理即可。云轻尘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所以有时间教导凉末。

　　认了一个时辰的字，云轻尘估摸凉末也累了便让她休息片刻再继续。凉末摆弄着笔架上挂着的毛笔，蘸上墨砚在纸上胡乱画着横线直线和圈圈。

　　云轻尘瞧着她顽皮的样子，嘴角沁出一丝笑意。他本没有收徒弟的打算，或许因为她曾经是续道神君的徒弟，或许因为看出她命中的异数。

　　“师父，我肚子好饿。”凉末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厨房在哪里？我去做饭，你要吃馒头吗？”

　　和乾越一路走来，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从上昆仑虚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一口饭，此时已饥肠辘辘。

　　云轻尘侧过头，答道：“修仙是不用吃饭的。”

　　神和仙不食人间烟火，平日里吃仙果仙酒也只是为增强功力或满足口舌之感，而不是为了果腹。

　　云轻尘轻念两句，一盘仙果便出现在凉末的小桌上，“你且先吃这些饱肚子，认完字后为师教你一套千金方术。你若学成，以后便不会觉得饿，也不会生病。”

　　凉末看着仙果却高兴不起来，以前没饭吃的时候总是吃野果，现在看到果子就一阵恶心。还以为到玉鼎宫就可以吃些好东西，虽然这些果子看起来比野果要好吃的多，可是……

　　云轻尘见凉末半晌不动手，问道：“不是肚子饿吗，怎么不吃？”

　　凉末偷偷地瞟了云轻尘一眼，低声嘟囔：“师父，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馒头。”

　　因为云轻尘的功力极高，所以菩提岛上的仙果也是极好的，葛玄时不时地总喜欢来拿些回去，没想到小徒弟还不稀罕。

　　云轻尘摇头，伸手一挥，仙果变成白馒头。

　　凉末拿起一个张大嘴“啊呜”咬了一口。吃完一个准备再拿，她却突然想起什么，“师父，我可不可以送几个去给乾越？”

　　云轻尘答道：“乾越在玉凌峰，掌教自会照顾他，也会教他千金方术，你不用担心。”

　　做神仙真好，凉末心里嘀咕。如果早点学会师父说的千金方术，她和乾越就不用饿肚子了。

　　千金方术是修仙的基本术法，也是伴随整个修仙过程的术法。凡人修仙须得摆脱凡尘束缚，千金方术便是助人解脱耳、目、口、鼻四尘欲和喜、怒、哀、惧、恶、欲六凡情。仙门允许婚配，所以并不排斥男女之爱。摆脱口舌之欲最容易修习成功，但剩下的则需在以后漫长的修仙过程中慢慢修炼。

　　千金方术并不容易修得圆满，督教常判易怒，玄机老人易喜，连云轻尘恐怕也做不到完全的六根清净。虽然凉末的根骨不算上佳，但好在领悟力极强，三天便修完千金方的第一层。

　　夜晚，凉末爬上自己的凳子，跪在上面看着云轻尘：“师父，你能不能给一张梯子给我？”

　　云轻尘停下手中的笔，问：“你要梯子干什么？”

　　凉末伸手一指大殿外面：“我去点灯，就是菩提树海里的那些灯。”

　　因为菩提岛鲜有人来，来的也是仙门中人，灯亮与不亮并没有所谓，所以云轻尘便没有在意那些灯盏。

　　“你不用去点，为师可以用仙术。”

　　“可是，”凉末歪着头，看师父，“如果亲自去点的话灯会比较亮吧。”

　　凉末在菩提岛生活了一段时间，初开始觉得仙术好神奇，想要什么直接用仙术虚空拿过来就可以了。但刚开始的新鲜劲过去后，她便觉得无聊极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实在。

　　云轻尘一愣，已经忘却的记忆从遥远的地方醒来，女子的声音飘渺动听：“我们不要用仙法，这样种的花才会开得更艳。”

　　他发了一会呆，化出一把木梯。凉末跳下椅子，本准备试一下自己能不能搬动，没想到那木梯轻得厉害，根本没有重量。她准备的大力气没用上，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师父，”凉末站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梯子真轻。”说罢，她扛着梯子兴高采烈地跑出大殿。

　　云轻尘重新拿起笔，蘸满墨的笔尖却在纸上停顿好久。笔下的一点慢慢晕开，像是把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都框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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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末从梯子上下来，准备再把梯子搬到另外一盏灯杆旁靠着，却意外地发现第一盏灯的地方伫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借着清幽的月光，她看清来人的面容。

　　“师父，”凉末乐颠颠地跑到云轻尘的身边，“我已经点了六盏了，还有十四盏。”

　　虽然梯子不重，但爬上爬下还是需要力气的。小徒弟的额头上生出薄薄的一层汗，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些气喘。

　　云轻尘走到第七盏灯前，看了看那盏灯。灯捻垂着，从来没有被点亮过，所以尽管过去几千年仍然跟新的一样，但黯淡无光。

　　他弯下腰，抱起跟在身后的小徒弟。凉末会意，嘻嘻一笑，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第七盏灯。

　　左右各十盏，一共二十盏灯。在月光下，火焰忽闪地跳动着。

　　回来的路上，凉末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云轻尘依旧走得从容，掠过一盏盏燃着的天灯，那亮着的火光，一点一点全映射进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