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2、昆仑巅上

　　太极之下分为四方，东有东阳宫，南有文衡宫，北有紫薇宫，西有玉鼎宫。而在四方之内，以西边昆仑虚内的玉鼎宫最为有名，是修仙之人争相向往之地。

　　玉鼎宫主殿，没有人间皇宫的富丽堂皇，却显出十分的庄重威严。古朴庄严的建筑，四角如翱翔的飞燕翘起，每一角都挂着一个铜铃，色泽不是很鲜艳，想来风吹雨打很久了。主殿前宽阔的空地上，两只石狴犴遥遥相望，其后整齐地站着数百名白衣弟子。

　　今日是昆仑师祖严华尊者的忌辰。

　　一千年前的今天，严华尊者在神魔大战中牺牲。仙门的忌辰与人间不同，人间是一年一次，仙门是五百年一次。

　　掌教尹重真人着正规的玄青两色相间的长袍，腰间挂着象征性的红、黄、蓝、白、黑五色线穗。他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督教常判和玄机长老葛玄，他们穿着黑色长袍，腰间挂着红、黄、蓝三色线穗。主殿中也有子弟，不过都是资历较长的。

　　尹重伸出右手，凌空划出一道弧线。淡淡的白色光芒不断闪现，其间缓缓地浮现出一块长方的木牌。那木牌为千年玄木所制，周围镂空经文，其上刻着“昆仑师祖严华尊者”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玉鼎宫弟子，参拜。”

　　葛玄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很广，在广场上方萦绕回荡。所有弟子俯首下拜，接连拜了三下，神色肃穆，眼眸中满是敬仰之情。

　　没有风，但主殿四角挂着的铜铃突然响了起来。左右摆动，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玄机长老葛玄神色一凝，今日怎么会有人上山来？

　　民间有很多人立志修仙，昆仑虚自然是首选。尹重在昆仑虚里设下幻境，一条直通玉鼎宫宫门的阶梯，中途会根据每个人的性格出现不同的幻象，通过各种考验者方能到达。不过因为今天是严华尊者的忌辰，所以尹重在幻境中刻意设下障碍，阻挡有人上山。

　　尹重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有人居然能够破除他刻意设下的幻境。有这份功力的应该已是仙门中人，但其余三大仙门都知道今天是严华尊者的忌辰，不会贸然到访。

　　上山的人会是谁呢？

　　三人怀着疑惑，不约而同地走出大殿。

　　看着从重名鸟身上下来的两个孩童，葛玄捋着他的长胡须直咂嘴：“自神族消亡后，这神兽就一直躲着不肯现身，没想到今日倒把这两个小屁孩驮上来了。”

　　乾越和凉末向主殿走来，穿行在众弟子之间，凉末好奇地不住打量，有好多人，还穿着那么干净的白衣裳。

　　续道没有向他们描绘玉鼎宫掌教的相貌，乾越看着尹重三人，心下有些拿不准，犹豫着没有说话。

　　尹重瞧着面前的两个孩子，男孩衣衫破旧，但气宇不凡；身后跟着的女孩瘦骨嶙峋，模样却很清秀。

　　葛玄笑眯眯地问道：“两个孩子可是来拜师修仙的？”

　　乾越点头，回答：“我师父让我带来东西给掌教。”

　　听他这样说，尹重便道：“我是玉鼎宫掌教，你师父让你带什么给我？”

　　乾越从怀中掏出师父临终前交予的信封，双手呈上。尹重见信封完好无损，一点褶皱都没有，知他保管慎重。

　　凉末见看信的掌教脸色越来越凝重，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拉了拉乾越的衣角，低声道：“我们不要拜师了，送完信就回去吧，没有人给师父守丧呢。”

　　乾越没有答话，暗自对凉末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尹重看信时没有回避，葛玄也凑上去看了两眼，不料刚看完几行字脸色就变了，惊道：“这事非同小可。”

　　尹重点头，收起信，对两人道：“你们先随我进大殿。”

　　凉末指着身后的金鸟，仰头问：“那我的大公鸡呢，它也能进去吗？”

　　大公鸡？葛玄哈哈大笑，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她叫重明鸟，是神兽，可不是大公鸡。”

　　原来她叫重明鸟啊，还是一只神兽，凉末沾沾自喜，跟着乾越走进主殿。

　　主殿中的弟子见掌教三人带进两个小孩，都疑惑不解，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个孩子。凉末被那么多人看着，心里有点发憷，不安地捏着衣角。但乾越却腰背挺直，神色如常。

　　尹重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问道：“你叫乾越？”

　　乾越点头。

　　葛玄摸着胡须点头，“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你的身世？”

　　凉末一听便抢着回答：“我师父说了，他是天神之子。”

　　“掌教问话，不要插嘴！”

　　呵斥凉末的是督教常判，掌管玉鼎宫众弟子的功过奖惩。凉末见他板着一张脸，眼睛直瞪着自己，不由得缩了缩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天神之子？

　　主殿中的弟子视线交换，眼睛里的惊诧显露无疑。

　　尹重点头，“你师父是续道神君，想来他是没错的。”

　　凉末忘了刚刚常判说过话，忍不住插嘴问道：“既然师父是神君，那他为什么会死？”

　　常判又狠狠地瞪去，却瞧见凉末朝他翻白眼。想惩罚她一番，又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孩计较有失体面，一口闷气无处发只得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尹重倒不忌讳，笑道：“你师父和乾越身上都有往-生-咒，所以要历经凡人生死。现在你师父的使命完成了，自然要重新轮回。”

　　往生咒？

　　凉末不懂。乾越身上也有往生咒，他若和师父一样，那岂不是也要经历生死轮回？他不是天神之子吗，为什么还会死？神仙还会死吗？

　　尹重瞧着乾越，问道：“乾越，你可愿拜入我门下修习仙术？”

　　乾越答道：“师父临终前曾嘱咐我，让我认真修习仙术。”

　　凉末又拉了拉乾越的衣角，问道：“我们不回白云谷给师父守丧吗，你干嘛还要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很小，可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自然能够听到。尹重便对她说道：“续道神君早已轮回去了人间，你们也不用回去了。”

　　是说师父又重新投胎做人了？凉末低下头，盘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知师父投胎到哪户人家去了，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服穿，还有没有生病？

　　葛玄见凉末低着头，猜她可能因为想起师父心里难过，便笑着问道：“你们现在多大了？”

　　乾越答道：“我十岁。”

　　凉末回答：“我五岁。”刚说完，乾越就回头看了她一眼，更正道：“你今年已经六岁了。”

　　葛玄呵呵笑道：“这小丫头，糊里糊涂的倒很合我的心意，不如拜在我门下学习测卦占卜之术如何？”

　　凉末虽不知仙门的测卦占卜是怎么回事，可人间的算命先生她见过，听葛玄这样一说连忙反驳：“我才不要做算命的！我师父说了，乾越要复兴神族，我要帮他，我也要修习仙术。”

　　算命的……葛玄晃晃他的白胡子，有些无语，仙门的测卦占卜怎能和人间的算命相提并论？

　　殿中弟子则连连摇头，多少人想败在葛玄真人门下修仙而不可得，这小女娃居然还不愿意，真是不知所畏！

　　续道在信中提及凉末命数有异，尹重也多看了她两眼，对葛玄笑道：“师兄，你不如先给这小姑娘算上一卦。”

　　葛玄明白尹重别有所指，捋了一把胡须，抬起的右手上现出一本仙册，口中默念几句，那册子便“忽忽”地翻动起来。

　　凉末见着好奇，歪头问道：“我师父说我是捡来的，你能不能算出我爹娘是谁？”

　　探清人的身世来历最为简单，葛玄自信地笑道：“当然可以。”

　　他话说完没多久，就见那本仙册已经翻完，静静地躺在手掌之中。葛玄“咦”了一声，又默念几句，那册子自后向前又翻动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这孩子不是来自人间？葛玄又换了一本天机册，依旧前后翻了两遍，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六界之中，居然都查不到这孩子的身世！

　　葛玄骇然，他从未遇到过此类的事情，尹重和常判在旁边看了也很吃惊。

　　三人正迟疑不决间，听见门外有弟子说：“尊者来了。”

　　四方仙门的护仙仁上尊者——云轻尘。

　　凉末一转身便看见一身白袍的仁上尊者，白衣飘飘。门外万里长空，天压得很低，朵朵厚重的白云停驻在他的身后，两只仙鹤一前一后展翅掠过。

　　云轻尘踏步走来，座下的众仙都俯首行礼，脸上或庄重，或尊敬，或羡慕。大殿里寂然无声，连凉末都屏住了呼吸。

　　尹重笑道：“我还以为师弟不会来了。”

　　“今日是师父的忌辰。刚刚在紫微宫耽搁了。”

　　淡淡的声音，不冷但没有温度。

　　葛玄挤眉弄眼地笑道：“紫薇仙子可是又送你苾泉墨了？”

　　云轻尘微微颔首，没有答话。他移至两个小孩身边，看着乾越问道：“你是天神之子？”

　　乾越点头，尹重补充介绍：“他叫乾越。旁边这个小女孩叫凉末，是续道神君的徒弟。”

　　在掌教说到“续道神君的徒弟”时，凉末觉得云轻尘眼中的光芒有一刹那的滞留，但很快便清明过来。

　　“你是续道神君的徒弟？”云轻尘像是不确定一般，又重新问了一遍。

　　凉末看着他，点了点头。

　　云轻尘和续道神君相识已久，以前经常去天宫向他请教，可谓亦师亦友。葛玄笑道：“续道神君的使命已经完成，往-生-咒也解除了，在重回人间前让这两个孩子来玉鼎宫修习仙术。”

　　修习仙术？云轻尘看了凉末一眼，缓缓问道：“那拜入我门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弟子中腾起一阵惊叹声，连常判和葛玄都变了神色，轻尘居然要收弟子？

　　凉末愿意做仁上尊者的徒弟，但她不知他是做什么的，要是和葛玄仙人一样算命卜卦那可万万不行。她心下犹豫，便问道：“尊者是干什么的？我是要修习仙术的。”

　　众人哗然。

　　仁上尊者是仙门的护仙尊者，维护仙门安危，是仙界仙术最强的一位仙者。每年上昆仑虚的人中，几乎有大半想拜入仁上尊者门下，可他从未收过一个弟子，没想到今日愿意收这个小丫头，更让人惊诧的是这个小丫头居然还挑三拣四？！

　　“小小丫头，不知好歹。”骂人的依然是常判。

　　云轻尘右手负于身后，一袭白衫孑然独立，“你若想修习仙术，我自然可以教你。”

　　尹重见云轻尘似乎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好反驳，小声提醒道：“师弟，这孩子命数有异。”

　　云轻尘点头，他早已察觉。

　　两人都拜了师，常判板着脸把玉鼎宫的仙规讲了一遍，语气极为严厉，眼神有意无意间掠过凉末，吓得她打了好几个哆嗦。

　　葛玄又拿出一本册子，笑眯眯说道：“两个小鬼过来，在这昆仑虚的弟子册上留下你们的手印。”

　　弟子册自动摊开，乾越上前，用左手的大拇指在仙册上按下手印。手印沉寂一会儿，便绽出一圈光亮，白光中带点淡金的光芒。一般的仙门弟子只有白光，他是天神之子，有金光不足为奇。

　　凉末依着他的样子，抬起左手，葛玄见状提醒：“小丫头用右手。”

　　仙门的规矩还真多……凉末在心里偷偷地嫌弃，抬起右手在弟子册上留下自己的手印。葛玄看着，突然皱了眉头。众人见他神色不同寻常，都向那仙册看去。

　　白色的光芒中，除了和乾越一样有淡淡的金色，还生出另一点光亮在其中窜动。因为速度太快看不清楚它的颜色，让人觉得很是刺眼。

　　凉末不明所以，只觉得好玩，笑着对乾越道：“你瞧，我的比你的好看呢。”

　　话刚落音，弟子册上的亮光便凝结成一个六角形状的星星，飞印到两人的眉间，闪了两下便隐没不见。

　　葛玄意味深长地看了凉末一眼，对云轻尘道：“师弟与续道神君是至交，可要好生教导这女娃。”

　　云轻尘点头，对凉末说：“跟为师回菩提岛。”

　　凉末看看云轻尘，又回头瞧了一眼乾越，问：“我不跟乾越住一起吗？”

　　尹重笑道：“玉鼎宫的弟子都住玉竹峰，你师父既让你去菩提岛，你便去吧。乾越住玉凌峰，你有时间可去找他。”

　　常判听罢，喝道：“哼！天神之子自然要努力修行，哪里容得她去胡闹。”

　　凉末撇了撇嘴，拉过乾越的手，神色异常认真，“你要努力修习仙术，我也会好好学的，日后一定帮你复兴神族。”

　　一千年前的神魔大战，神魔两界都遭受重创，天神和天魔同归于尽，神族为保天地安危，尽数没亡。复兴神族本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可从这小女孩口中说来却似很简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