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29、蜃中之景

　　影重正闭目养神，彭曌龙蹑手蹑脚地走到他旁边，同时示意凉末不要讲话以免打扰到他。人家毕竟是有法力的，万一一个不开心把他俩宰了就完了。

　　“干什么？”影重突然睁开眼睛。

　　彭曌龙正提着脚后跟呢，吓得一趔趄扑到影重面前。他嘿嘿笑了两声，索性匍匐在地，“大，大神，您醒了？”

　　影重没有理会，抬头看凉末，然后视线下移落到她手中的星辰剑上。凉末就见他手指都没动一下，星辰剑就到了他那里。

　　修长的手指划过剑身，蓝紫色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星辰剑发出轻轻的低鸣，似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欢欣。

　　凉末很是诧异。在玉鼎宫，除了她没有谁能够拿住星辰剑。就连在师父手中，它也要挣扎好久。可如今，星辰剑躺在影重手里，温顺至极。

　　凉末想拿召回星辰剑，可畏畏缩缩地又不敢，小声问道：“你拿我的星辰剑干什么？”

　　“这剑又不是你的。”

　　影重的声音很奇怪，干枯枯的，一点活气都没有。

　　影重再次抬起头，打量了凉末一番，“你是玉鼎宫的弟子，云轻尘是你什么人？”

　　他认识师父，还知道玉鼎宫？凉末暗暗吃惊，“他是我师父。”

　　“难怪他会把星辰剑给你。”影重似乎笑了一下，“既然你是他的徒弟，那他为什么把你关进来？”

　　凉末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袍，没有回答他的话。彭曌龙则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怎么觉得自己像空气一样，这么不受重视？

　　“那个，”彭曌龙继续干笑，“大护法，能不能借你的法力用一下？”

　　“干什么？”

　　影重看过来一眼，彭曌龙就觉得腿一软。那眼神，太霸气了！怪不得阿珠相信他是魔族大护法。

　　彭曌龙戳了戳凉末，“她想用蜃中景看一个朋友。你也知道的，我彭曌龙一向乐于助人，对朋友又将义气，当然要帮她啦。”

　　其实是因为其他人一直觉得他在吹牛，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相信他是蓬莱宫的少宫主--龙族的后裔，他当然要显摆一下啦。

　　“好。”影重点头，顺便把星辰剑还给凉末。

　　意外地好说话，彭曌龙连忙拉着凉末在他旁边坐下，“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你想见的那个人。”

　　凉末点头，阖上双眼。

　　影重抬起右手，搭上彭曌龙的肩膀。彭曌龙此时也闭着眼睛，不过随着影重传输过来的法力，他的手背上隐约闪现出白色的龙鳞。

　　渐渐的，彭曌龙的脚底腾起一片云雾。

　　凉末就觉得周围忽然雾蒙蒙的，她睁开眼睛，彭曌龙和影重都不见了。正纳闷间，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场景：乾越正在闭目打坐。

　　看周围的景致，应该是在玉凌峰。

　　“乾越，乾越！”凉末大声喊着，向他跑去。

　　“他看不见你的。”

　　凭空冒出来一个声音，凉末脚下一顿：“谁？”

　　“是我，我彭曌龙啊，我在你的梦境里。”彭曌龙嘻嘻笑着，“原来你的好朋友叫乾越啊。你能看见他，但他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说话。你别跑了，跑多久都跑不过去的。”

　　原来只是一个梦境，凉末呆呆地看着。

　　顾清珞出现在画面中，笑盈盈地拿出一个盒子。

　　“那个人是你师姐吗？她在送补品哎。”彭曌龙的声音又出现了。凉末问：“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能啊。”彭曌龙似乎很得意，“乾越叫她顾师姐，还说谢谢呢。”

　　“你仔细听听乾越的声音。”凉末道，“听听看，有没有觉得他受伤了？”

　　“没有啊。”彭曌龙回答，“中气挺足的，不像受伤的样子。难道他受伤了，怪不得人家给他送补品。”

　　看来乾越没有大碍了，凉末松了一口气。自进恒思之境以来，她一直郁郁寡欢，心里挂念着乾越的伤势。看来师父他们把乾越救活了，真是太好了。

　　“喂，你还看不看了？”彭曌龙喊。

　　凉末又看了一眼，然后摇头。

　　“那我结束了哦。”

　　话刚落音，周围又是一片浓雾。

　　凉末再次睁开眼睛，看见了身旁的彭曌龙和影重。

　　“怎么样？”彭曌龙急切地问道，“我没吹牛，我真的是龙族后裔，蓬莱宫的少宫主，是不是很厉害？”

　　凉末由衷地点头。

　　“大护法，多谢你啊。”彭曌龙嘻嘻哈哈的，带着凉末走了。

　　影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缓缓地，又闭上眼睛。

　　走远后，凉末确定影重已经看不见他们了，才好奇地问道：“以前他让你用蜃中景看了什么？”

　　彭曌龙耸肩，小声回答：“一个美女，不过好像已经死了。”

　　啊？凉末吃惊地捂着嘴，“什么美女，你认识吗？”

　　彭曌龙摇头，紧张兮兮的，“你可别多问，也别告诉其他人，小心他杀-你-灭-口。”

　　“我保证守口如瓶，你放心吧。”凉末信誓旦旦。

　　彭曌龙看了看她，心里嘀咕：估计你也不是嘴上没把门的。如此想着，他便招手让凉末靠近，“来，我给你看。”

　　说着，彭曌龙靠近凉末，额头抵额头，“闭上眼睛。”

　　凉末闭上双眼，看见了她曾经在玄风听影中看过的画面。梧桐树下，那个安然长眠的神女--吟微。

　　就这样，凉末成为恒思之境里第一个知道彭曌龙秘密的人。以后在阿珠说他吹牛时，凉末会为他辩解：“真的啦阿珠，他没有骗你。”

　　但阿珠依然不相信，还直呼彭曌龙把凉末带坏了。

　　阿珠、阿宝和彭曌龙，成为凉末在恒思之境里最好的三个朋友。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凉末渐渐地习惯了在恒思之境里的生活。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妖怪，最活泼的阿珠，最嚣张的狐族公主九尾狐……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罪不至死。

　　有时候凉末会想，自己会被关多久呢？会不会和阿珠一样，到最后已经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你在想什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地想起，凉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居然是影重。手中的星辰剑发出低吟，似乎很开心。

　　“它很喜欢你。”凉末把星辰剑递给他。

　　影重接过，笑了笑，“它毕竟也跟了我很多年。”

　　凉末在师父的玄风听影中听吟微说过，魔族大护法把她的剑抢走了。想想恒思之境里的传言，她壮着胆子问：“你，真的是魔族大护法吗？”

　　影重点头，“因为你身带魔灵，所以云轻尘把你关进这里？”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凉末瞪大眼睛，可师父才不是因为她身带魔灵就把她关入恒思之境，“是常判师伯硬说我与魔族勾结，他要杀我，我师父为了救我才把我关进来的。”

　　和魔族勾结？影重似乎不解，继而恍然大悟，“看来魔伊还是没有死心。”

　　他认识魔伊，看来真的是魔族大护法！可仙史册上记载，魔族大护法明明是死在师父剑下的。

　　见凉末怪异的神情，影重道：“一千多年前，我并没有死。云轻尘把我关入这恒思之境，他骗了所有人。”

　　可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还有法力，如果逃出去岂不是仙门大患？

　　影重看着凉末，问道：“在仙界弟子眼中，这恒思之境是不是一个非常仁慈的地方？”

　　凉末毫不犹豫地点头。

　　如果一个妖怪罪大恶极，是会被关进七重塔的。但那些罪不至死的妖怪，则会被关进恒思之境。

　　恒思之境为云轻尘的菩提灵力所支撑，能够化解妖怪心中的戾气，让他们学会与人为善。据说就是现在那么跋扈的九尾狐，也比刚入恒思之境那会儿好很多了。

　　“是为了镇住我，云轻尘才用他自身的灵力幻化出这恒思之境。” 影重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很是讽刺。

　　为了关住一个人，让他求死不能，日日夜夜陷在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愧疚之中。没有人知道，这个象征着护仙尊者大爱之心的恒思之境，它的初衷有多么的险恶。

　　凉末感受到他对师父的恶意，不由得心生胆怯，“为什么要镇住你？我师父本能够，能够……”她想说，我师父本能够杀了你的。

　　“你师父不杀我，是因为他知道，活着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影重停了一下，“其实，你师父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个。”

　　类似的话，凉末从另一个人那里听说过--魔伊。魔族的人，似乎总对师父抱着一种她无法明白的敌意。

　　影重叹道：“星辰剑原本的主人叫吟微，因为跟在我身边久了所以才染上魔气，与你倒也有缘。”

　　“吟微是我师姐。”凉末道。

　　“师姐？”影重疑惑。

　　凉末解释道：“在进玉鼎宫之前，我还有个师父，他是天阁的续道神君。我师父说，吟微也是续道师父的徒弟，所以算是我的师姐。”

　　难怪？影重笑道：“所以云轻尘收你做徒弟，是因为你曾经的师父是续道神君？”

　　凉末一怔。

　　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收她做徒弟？她并非天资聪颖，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如今被影重一语点破，当真如醍醐灌顶一般。

　　师父曾经说过，吟微是他的知己。是不是因为她的续道神君的徒弟，是吟微的师妹，所以师父才收她做徒弟的？

　　不知为何，凉末有些伤心，黯然道：“你认识吟微是不是？”

　　影重轻抚星辰剑身，喃喃自语：“吟微，她是这世间最美丽的神女。”

　　凉末似乎明白了，“你也不是打不过我师父吧，进这恒思之境也不完全是被迫的吧？你若真想死，大不了和我师父同归于尽，可你没有。你不愿意死，是因为她吗？”

　　影重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凉末。良久，才笑道：“你这丫头倒也聪明。”

　　不是她聪明，是她也不想死，不想忘记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那些人。

　　影重不像魔伊，更不像祭天。大概是在这恒思之境待久了，全无半点魔气。凉末不再像起初那么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以把吟微的故事讲给我听吗，她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我杀死的。”影重把视线挪向别处，恒思之境无限遥远，怎么都看不到头，

　　“你为什么要杀她？”凉末惊呼。

　　可话刚出口，她又觉得自己问得很傻。神魔大战，神族和魔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会有为什么。

　　果然，影重轻轻一笑，“人活一世，是要担负很多责任的，我们都有各自需要守护的东西。你师父也是如此。”

　　神魔互不相容，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刀剑相向。天神和天魔大战前夕，云轻尘特意让吟微去找他。可能云轻尘觉得，他一定会手下留情吧。

　　可惜他没有，造就了余生都无法弥补的愧疚和遗憾。但他从未后悔，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他们每个人，终究都要为自己守护的东西付出太多太多。

　　影重起身，把星辰剑还给凉末，“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

　　除了外表看起来有些冷漠，影重并没有阿珠讲的那样可怕。可阿珠每次见到他仍旧跑得远远的，无论凉末怎么说，她都不相信，就像不相信彭曌龙没有吹牛一样。

　　有时候，凉末会拉着彭曌龙一起，到恒思树下坐着。

　　影重又借过两次法力给彭曌龙，让他使出蜃中景。凉末见乾越的精神越来越好，也终于不再担心了。

　　影重说他不能太过频繁地使用法力，若造成恒思之境里的灵力波动，云轻尘就会察觉。

　　反正乾越已无性命之忧，凉末也不用再一直提心吊胆了。不过每次都能看见顾清珞在乾越身边，她有一点点不爽。

　　“原来神族没有灭亡。”影重感叹。

　　凉末在一旁坐着，突发奇想：“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去摸神台吗？神台为什么又会破损呢？”

　　影重思忖半晌，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