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24、荆棘丛生

　　魔尊受伤，魔族气焰顿消。可魔族圣女魔伊却屡次偷袭紫微宫，斩杀众多仙门弟子，还毁掉紫微宫的苾泉池。

　　紫微宫布下仙阵捉拿魔伊，但魔伊不按常理出招，欺瞒隐诈的法子全都用上，被抓之后也耍诡计逃脱。

　　凉末隐隐觉得，是自己在魔宫透露师父用紫薇仙子特制的苾泉墨而埋下的祸根，心中不安，便向师父说了实话。

　　云轻尘听罢，没有责怪凉末，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是师父的错，不怪你。”

　　凉末仰起头，看着师父清冷的容颜，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师父和魔伊，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魔伊告诉她之前，凉末还不知道师父无事的时候便会站在这块三生石上。这里是雪山最边界的地方，向下看去，云雾缭绕，只能隐约看见绵延密布的丛林。

　　“世间有善恶，魔也分好坏，为师认识的不是现在的魔伊。”

　　这是凉末唯一一次听到师父说起魔伊，从前、以后，师父再也没有提及过。

　　没有镜牧的日子很无聊，凉末把时间都用在看书和修炼菩提三叠上。河图洛书里有很多书，她一辈子也看不完。

　　白日里，云轻尘在大殿里处理事情，凉末就在从小就是她的那张书桌上看书或写字。若云轻尘不在菩提岛，凉末便去菩提树海修炼菩提三叠。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除了乾越，现在她又要多挂念一个人，那就是镜牧。他们都在闭关修炼，可自己的功力却没有任何长进。

　　如果一直这样，凉末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熬。直到有一天，东阳真君和紫薇仙子携顾清珞一齐造访菩提岛。他们待的时间不长，顶多一个时辰。可在离开的时候，顾清珞却留了下来，成了凉末的师妹。

　　顾清珞自幼受紫薇仙子教导，言行举止优雅端庄，加上她东阳宫公主的身份，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更适合做云轻尘的弟子。

　　凉末本不计较这个，她只是觉得很失落。师父终究收了新徒弟，是自己太没用了吧。

　　唉，凉末叹了口气，抬脚步入大殿。目光所及之处，脸色大变，顾清珞竟然坐在她的书桌前。

　　她走过去，冷声道：“你起来。”

　　顾清珞抬起头，粲然一笑：“我已经问过师父了，师父说只要你答应就行。师姐，你不修习仙法，可以让着我吗？”

　　“我不让！” 凉末厉声道。

　　顾清珞丝毫没有惧或者妥协的意思，冷眼看着凉末，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美好动人。

　　这几个月来，云轻尘每日教授顾清珞仙术。她资质极佳，一点就通，云轻尘赞扬过她几次。凉末看在眼中，气在心里。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每日坐在师父身边的依旧是自己。

　　顾清珞拜入师父门下不算，如今居然还来抢她的位子，当真可恶。凉末心中恨意顿生，手中的星辰剑已经扬起：“你再不走，我杀了你！”

　　“阿末！”

　　熟悉的声音，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气。

　　云轻尘一直觉得小徒弟虽然身带魔灵，但心性纯真，不会坠入魔道。可刚进大殿，就感受到浓浓的杀意。

　　他本不想收顾清珞为徒，但此前紫薇仙子已受东阳真君所托提过一次，凉末功法反噬所用的养心珠和魔伊偷袭紫微宫，他心有感激和歉意，所以在紫薇仙子二次提及时，他不好再拒绝。

　　且，魔尊已入住魔宫。

　　天阙神台已快修复，神族复兴在即；乾越一人力量微薄，很多地方都需要仙门的帮助，现在不是仙魔两派动手的时机。但魔族征服六界的野心未灭，不管是神魔两族，还是仙魔两派，对战不可避免。

　　在浩劫来临之前，各宫都要选定继承人，这是潜在的规矩，护仙尊者也不例外。凉末身带魔灵，即使云轻尘有心，仙界也不会答应让她成为下一任护仙尊者。

　　星辰剑“哐当”落地，凉末不知所措地看着师父。她刚刚怎么了，竟会冒出杀人的想法？只有魔族才会自相残杀，她居然想杀自己的小师妹。

　　“师父……”

　　“云过峰，面壁思过三天。”

　　自从到了昆仑虚，这云过峰已经来了好几回了。每日跪十个时辰，受鞭笞十下，抄写宫规十遍。新伤复旧伤，三天下来，凉末的膝盖破了，手腕也肿了，看不见背后，但想来定然血肉模糊。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三天后回到菩提岛，顾清珞已经光明正大地坐到那张书桌前。而师父，也没有说什么。

　　凉末默默地看了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出大殿。从此以后，师父面前不会再有她的身影。

　　端茶磨砚的是顾清珞，整理书桌的也是顾清珞，夜晚抢着去点灯的还是顾清珞……桌上要放十张菁白纸，师父用完一张便要添上一张，也不知顾清珞晓不晓得。

　　仙门弟子都在加紧修炼以抵御魔族，凉末成了昆仑虚上最无所事事的一个。整日除了修炼菩提三叠，便躲在河图洛书里看书，夜晚陪着重明鸟和呦呦数星星，困了就直接在石上和衣而眠。

　　没有人问她，也没有人管她。

　　她以为以后都要那么平淡无味地过下去，直到收到风信子送来的一封信：明日午时，七重塔见。

　　整个昆仑虚里，凉末想不通会有谁送给她这样一封信。七重塔她也从未去过，仙门弟子是不能随便去那里的。

　　第二日按时到达七重塔，一个并不陌生的背影，凉末多看两眼便已猜到来人的身份，“是你？”

　　常燕婉转过身，嫣然笑道：“当然是我。”

　　“你让我来这里干什么？”凉末问。

　　常燕婉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前方那座七层高的石塔，“你知道，为什么仙门弟子不准随便来这里吗？”

　　凉末不知道。犯了大错的仙门弟子都会关进七重塔，但玉鼎宫的宫规里写的很清楚，凡仙门弟子，不得擅自靠近七重塔。

　　见凉末不说话，常燕婉料到她不清楚，便笑道:“我也是才听说呢，这塔下压着一只妖兽，纯正的仙门弟子的血可以解开它身上的封印。”

　　妖兽？凉末不自觉地向七重塔看去，常燕婉告诉她这些干什么？她是何用意？

　　“那妖兽吃人，吃仙，吃鬼，除了妖，它什么都吃。”

　　常燕婉一直是个可爱的姑娘，笑的时候脸颊处会生出小巧的梨涡，很容易就可以把自己的快乐传染给别人。可现在，她脸上的笑，却异常阴沉，让凉末生出层层寒意。

　　“但是，它最喜欢吃的是魔。”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凉末下意识地握紧星辰剑，“难道你想把它放出来吃我不成？我虽身带魔灵，却并不是魔。”

　　“不是魔？”常燕婉冷笑，“你携有天魔之灵，就是魔族的孽种。”

　　“即便我是魔。”凉末胆战心惊地后退，“可你也不能因为讨厌我就把妖兽放出来，它会为祸仙门，为祸人间。”

　　讨厌？常燕婉冷笑，“我娘魔气侵体，不然她不会死。沾染天魔之气，转世便会堕入魔道。为此，我娘打散仙魄，永世不得轮回。凉末，我何止是讨厌你，我恨不得你死！”

　　狠戾的语气，逼得凉末喘不过气来。她一直奇怪，为什么自上昆仑虚常判就不喜欢她，原来一切早就是注定了的。

　　常燕婉抬起右手，食指间凝起一滴血珠。

　　轻轻送出，那一粒滚圆的血珠，越来越红。凉末看着它从自己眼前掠过，携着昆仑虚的冰冷的寒风，射进七重塔塔底。

　　“凉末，若不是残杀同门仙印上会留下黑记，我早就杀你了。今天，我要你给我娘陪葬！”

　　巍峨庄重的石塔开始轻微地震动，且愈来愈强烈。低沉的咆哮声从地底腾空而起，一只巨大的的妖兽出现在塔前。

　　它像牛，有弯弯的长角，鼓着比铜铃还大的眼睛，嘴特别宽，两只长长的白色的尖齿往外凸着。

　　妖兽伏在地上，鼻孔里呼呼地喘着粗气，吹乱了地上的尘土。血红的眼睛抬起，四处看了一圈，最终落在凉末身上。

　　凉末捏紧星辰剑，急速后退。七重塔有变，师父一定会察觉。只要能捱到师父来，那她就没事了。

　　她功力低微，速度自然快不了多少，还没逃出一丈远就被妖兽追上。

　　尖利的爪风呼啸而来，凉末反身劈去一剑，却被爪子带倒在地。就势滚地几圈，瞥见不远处的石块。她飞身而起，落于石块之后，扬剑将那石块向妖兽抛去。

　　常燕婉往来的路上看去一眼，明亮的眸子里透出些许急切。妖兽被放出，掌教他们一定会赶来。如果到时候妖兽还没有吃掉凉末，那她的一番功夫岂不白费了？

　　那妖兽丝毫没有躲避，石块砸到它身上发出“当当”的声音，它的周身是一层坚硬无比的铠甲。妖兽似乎很不耐烦，低吼两声，猛地向凉末扑去。

　　几丈远的距离，在它面前却是咫尺之间。

　　凉末还没来得及防备便被扑倒在地，眼前忽得出现一张血盆大口，每颗牙齿都像尖刀一样，连长长的舌头上都生满无数小尖刺。

　　常燕婉勾起嘴角，忍不住笑了。可下一刻，笑容凝固在嘴角，他们怎么来得那么快？爹爹来了，还有掌教、玄机长老、尊者和一干仙门弟子。

　　“畜生，忘了当初是谁封印你的吗？”

　　常判手持执法丈飞至妖兽跟前，凉末正用星辰剑拼命抵着妖兽的爪子，此时见有人，连忙唤道：“常师伯救我！”

　　常判低下头，看着凉末。良久，目中终是现出不忍之色。

　　知道凉末身携天魔之灵后，常判一直坚持要将关入恒思之境。后来，云轻尘找过他。看着庭院中的一棵绿树，云轻尘问：“师兄，你不相信我，难道也不相信师姐吗？”

　　那棵树，是常判亲手种下的。而种子，正是凉末从火之秘境中带回来的那一颗。

　　执法丈飞出，悬于妖兽上方，源源不断地送下一圈一圈白光。那妖兽昂首哀吼，不断摆头，似是头疼得厉害。

　　“快出去。”

　　妖兽已经无法再顾忌凉末，凉末趁机从爪下滚出来。

　　常判双手结出一个仙印，口中暗念咒语。执法丈发出红色的亮光，自妖兽头顶插入。那妖兽挥动前爪，仰头长啸，执法丈从它的口中飞出，回到常判手中。

　　常判凌空画了一个黑白八卦，双掌送了出去，罩住妖兽全身。在闪闪的八卦印中，妖兽埋首蜷缩在地上，慢慢变小。

　　待妖兽完全消失不见，那八卦符停顿片刻，隐入七重塔下。直到这时，凉末才完全松了一口气，回到云轻尘身边。

　　“常燕婉，跪下！” 常判厉声道。

　　七重塔前只有常燕婉跟凉末，凉末并不是纯正的仙门血统，自然不能召唤出妖兽。解开妖兽封印的人，必是自己的女儿无疑。

　　那妖兽集人、仙、魔、鬼四灵于一体，已成不死之身。当年它四处作乱，为祸六界，他和蒋环儿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将其封印于七重塔底。若今日它重回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常燕婉没有推脱，面色无惧地跪于常判跟前。

　　“私放妖兽，违反宫规，忤逆祖训，你可知错？”

　　常燕婉扬起头，明亮的眸子直盯着自己的爹爹，“凉末携带天魔之灵，我杀她替我娘报仇，何错之有？”

　　“你……”常判知道女儿的心思，他自己在得知凉末带有天魔之灵的那一刻也躁动不已。可常燕婉不该解开妖兽的封印，用这种阴毒的法子。

　　“犯下大错还知错不改。”常判拿出执法杖，“我以玉鼎宫督教之名，将弟子常燕婉加上封仙铐，关入七重塔。”

　　关入七重塔？爹爹竟然要给自己加上封仙镣铐，还要关入七重塔！

　　“督教。”从弟子群中跑出一人，却是顾清珞。她跑到常判跟前，跪下求情：“督教，燕婉事出有因，请督教从轻处罚。”

　　常燕婉在昆仑虚里极有人缘，师兄师姐都很喜欢她。此时见顾清珞开口求情，跟来的弟子竟都尽数跪下，纷纷说道：“请督教从轻处罚。”

　　常判一直很疼爱常燕婉，不是大错一向不舍得罚。只是这次她太过任性，竟然私放妖兽。七重塔内罚刑不比一般，他纵有不忍，也不能让自己闺女如此任意妄为。

　　葛玄见常判的神色，知他不肯退让，没等他再开口便劝道：“师弟，燕婉这孩子还小，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在玉过峰上关几天就可以了，关入七重塔可严重了。”

　　“对。”尹重也笑道，“我这个掌教也给燕婉说说情，还望师弟从轻处罚，只当是看在燕婉她娘亲的份上吧。”他怕常判不同意，特意提到蒋环儿。

　　果然，想到爱妻，再看看眼前跟她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常判脸上的神色缓和许多，“看在掌教和玄机长老的面子上，就免去你入七重塔之罚，去玉过峰思过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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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玉过峰上跪了半个月，常燕婉下来时神色颇为憔悴。背后的鞭伤疼得厉害，走路也一瘸一拐。

　　“燕婉。”常判推开常燕婉的房门，把手里的药膏放到她身旁的桌上，“这是你娘炼制的药膏，很管用，你试试。”

　　常燕婉低下头，没有去管那药膏，“爹爹还记得娘亲？我只当爹爹忘了娘呢。”

　　常判叹了口气，在常燕婉对面坐下，“凉末虽然身携天魔之灵，可毕竟不是天魔。你娘若知道你这样做，必然也会生气的。”

　　“那就要放过她吗？”常燕婉抬起头，眼中盈着泪水，“娘亲连轮回转世都不能，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娘了。”

　　“爹知道，爹知道。”常判点头，神色凄凉，“爹知道你想你娘，爹也想。若是凉末犯下大错，爹爹自然不会轻饶她；若妄自害她性命，你娘也不会安心的。”

　　“我不管。”常燕婉站起身，忍着痛向外跑去，“天魔死了，凉末就是凶手，我要给娘报仇。”

　　纤细的身影，因为腿上有伤所以跑得有些艰难，可竟是异常的倔强。常判轻声叹道：“环儿，闺女长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会不会怪我？”

　　满心委屈的常燕婉坐在树下，小声呜咽。她从小就没有娘亲，脑海里只残留着极少极少的回忆。似乎还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躺在摇篮里，身边有个人，轻轻地摇着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很温柔。

　　慢慢的，她哭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身旁茂盛的树叶嫩绿嫩绿的，却随着清风掉落下来，盖在常燕婉的身上，仿佛温暖的棉被。

　　“师妹，师妹。”

　　常燕婉睁开眼睛，胳膊一动，身上的落叶就簌簌地往下掉。

　　“师妹你怎么睡在这里？”陈大仁问道，“小心着凉了。”

　　陈大仁是常判的徒弟，为人老实憨厚，因而常燕婉和他很要好，“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师父让我来看看你。”陈大仁把刚摘下的果子递给她，“师父也是为你好，你不要生他的气了。”

　　哼，常燕婉小声嘀咕：“他要是为我好，那天就不该拦着，让那妖兽把凉末吃掉。”

　　陈大仁挠了挠头，“凉末师妹虽然身带魔灵，但她毕竟是仙门弟子，和魔族没有关系……”

　　“你住嘴！”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常燕婉就打断了。常燕婉站起来，用果子砸他的头，“连你也帮着她！”

　　“师妹！”见常燕婉跑了，陈大仁连忙跟上，“师妹我不是帮她，你听我说啊，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