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18、乾坤反卦

　　百年一度的比试会，玉鼎宫一向很重视。这一天不仅仙门弟子都要参加，连云轻尘也会亲临指导。

　　比试台已经搭好，一大早玉鼎宫主殿前的广场上便围满了仙门弟子。凉末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才看到乾越，他正在和顾清珞和常燕婉说话。

　　常燕婉兴致高昂，乾越不冷不热。凉末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你以为你也是续道师父的徒弟吗？整个昆仑虚的孩子都喜欢你，除了乾越，他才不愿意跟你玩呢。

　　凉末不想跟常燕婉碰面，待三人说完后她才走上前去和乾越打招呼：“你准备好了没，有没有信心？”

　　乾越笑道：“我修为尚浅，玉鼎宫的前辈很多。”

　　“可你是天神之子啊，”凉末得意地摇头晃脑，“跟他们不一样。

　　玉鼎宫大弟子，乾越当然想过。毕竟他是天神之子，一入仙门就有太多的目光放到他身上。很多的都是敬佩，但免不了也有怀疑。他虽只有十八岁，但其中滋味尚能体会一二。若能在比试会中胜出，当然最好。

　　每届的比试会都会按照入门时间分成几个段位，每个段位比出优胜者，然后再互相比试，最后的获胜者向上一任大弟子挑战，赢者为新任大弟子。

　　乾越和凉末入门早，被分在十年的那一个段位里。每年的比试会都很精彩，今年也一样。凉末无心争夺，只盼着自己能多胜几场，帮乾越减少几个对手。

　　星辰剑似感受到主人的心意，极为配合。人剑相通，凉末把自身所学发挥到极致，竟一连胜下数十位同门师兄师姐。葛玄一个劲地点头称好，连常判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尹重瞧着云轻尘，笑道：“师弟收的好徒弟。”

　　云轻尘心中自有定论，不为所动。仙门弟子都有自己拿手的招式，一上场便急于施展，以致错失良机。而他教给凉末的，虽说都是一些普通的招式，但小徒弟上场后懂得审时度势，什么时候该出招，哪些地方该收手，都掌握得极好。

　　但云轻尘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凉末把他教得每一式都练得尽善尽美。且平日跟小徒弟对练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由仙门修为最高的仁上尊者陪-练，一招一式自更精益求精。

　　凉末一路过关斩，闯进百年段位中。

　　百年段中，第一个和凉末对阵的是常判的徒弟陈大仁。他已在常判门下修习多年，凉末十分紧张，在人群中搜寻乾越。乾越不在，镜牧倒是对她笑了笑，以示安抚。

　　其实就算凉末最后战败，也是理所当然，但她一心想着替乾越多去几个对手，所以对每一次比试都格外认真加谨慎。

　　云轻尘没有教过凉末攻击性招式，凉末把所学的防护术法运用到极致，以至于二百招后，陈大仁仍然无法打败凉末，因为凉末把自己保护得太周全了。

　　台下观看的弟子窃窃私语，有的赞叹凉末的招式精妙，虽然不具有攻击力，但对手也无法靠近她；有人猜测陈大仁对凉末手下留情；还有人觉得不可思议，凉末居然能在陈师兄手下走过百招？陈师兄到底是手下留情，还是技不如人？

　　陈大仁看着台下众师兄弟的目光，神色逐渐尴尬。他向师父的方向看去一眼，常判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看。是啊，他修习百年，却还打不过刚入门不过十年的小师妹……

　　其实陈大仁是个老实憨厚的性子，但此时众人议论纷纷，师父也脸色难堪，他不觉有些惭愧。

　　“哗！”

　　众人一片惊呼，只见陈大仁将佩剑掷入空中，剑身飞速旋转带出一团刺眼的光芒，瞬间将凉末包裹起来。

　　陈师兄要放大招了！

　　凉末屏气凝神，手持星辰剑护在身前，眼眸中渗出前所未有的紧张。

　　阿末应该在寻找破解之法，云轻尘想，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两下。

　　光层逐渐加深加厚，在凉末被包围的最后一丝缝隙中，云轻尘看到她将星辰剑抛入空中，双手合力结了一个剑诀。

　　五星剑诀，吟微自创的招式。

　　凉末已被剑气吞噬，众人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陈大仁到底宅心仁厚，见差不多了便准备收手，谁知人群中又一阵惊呼。

　　星辰剑呼啸而上，率先突破重围；淡紫色的光带携着凉末冲了出来，破解了剑气的压制。

　　但凉末毕竟功力尚浅，在众人都以为她即将成功的时候，星辰剑身一滞，颓势尽显。凉末从半空中直直地掉落下来，摔到比试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脸色皆变，不光因为凉末，更因为一向表情淡然的仁上尊者突然站了起来，长袍翻飞，落至凉末身旁。

　　“师父。”凉末艰难地喊了一声，捂住心口，表情十分痛苦，“好痛。”

　　云轻尘握住她的手，渡去一股真气，凉末的脸色方才好了一些。

　　陈大仁好胜心切才出此大招，没想到凉末硬是冲了出来，还身受重伤。见尊者如此，心知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跪地认错：“弟子不知轻重，误伤师妹，请尊者处罚。”

　　云轻尘并未理会，抱起凉末，对尹重等人道：“我带凉末回菩提岛疗伤，先走一步。”

　　“去吧去吧。”葛玄道，“镜牧，你跟着去看看，需要什么药尽管去玉玄峰拿。”

　　“是，师父。”镜牧当然想跟着尊者查看凉末的伤势，听师父这样说，心中大喜。

　　凉末的伤势很重，但有云轻尘亲自疗伤，加上玉玄峰的好药，恢复的很快。两日后，心口千斤重的压迫感便逐渐散去，整个人都轻松了。

　　“阿末，那招五星剑诀，你跟谁学的？”云轻尘一边喂药一边问。

　　凉末抿了一勺药，苦到吐舌头，“我在河图洛书里看到的，当时只记住了心法，比试时也是第一次施展。师父，我给你丢脸了。”

　　云轻尘笑了笑。那些身外名誉，他向来不放在心上。

　　“师父，明天是不是决赛了？”凉末问，见云轻尘点头，她便央求道：“师父，我想去看看。”

　　云轻尘知道她担心乾越，便没有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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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越在决赛后半场，凉末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只和乾越切磋过两回，而且都是小打小闹，所以不知乾越的功力到底如何，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最好的。

　　各段位胜出的几名弟子接连上场，但都被镜牧打败，最终只剩下乾越一人。直到最后，乾越和镜牧两人面临最终对决。

　　乾越跃上比试台，镜牧笑道：“乾师弟，我们一招定胜负如何？”

　　乾越点头。

　　镜牧将手中的龙渊剑掷入半空，口中默念剑诀。那剑似长了眼一般，虚空幻出无数剑影，将乾越浑身罩住。

　　天上的太阳刹那间暗淡光彩，大片乌云聚拢而来。

　　“乾坤反卦阵！”

　　凉末听人群里一声低低的惊呼，忙对身边的师姐问道：“乾坤反卦阵是什么？”

　　“那是玄师伯最得意的招式！镜牧师兄就是凭着这招乾坤反卦胜得上届首座弟子的。”师姐的表情很兴奋，有生之年居然看到了玄师伯的乾坤反卦阵！

　　该死的镜牧！凉末气得跺脚。

　　天上的乌云翻滚，汹涌澎湃，或浓或暗，一重接过一重。恍然间，那太阳已颠倒位置，自东边移到西边。

　　乾坤反卦，时序逆转。

　　天地互置，每个人的头顶上不再是天空，而是厚实的大地，沉沉地压了下来。凉末眼前忽而百花盛开，忽而流萤漫天，忽而风扫落叶，忽而大雪纷飞……人间百态，亦真亦假。

　　周围的空气变得极不安分，上下蹿动，仿佛被狠狠挤过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恨不得倒过身子，将头埋入地里。

　　乾坤反卦阵的厉害之处，在于它能将万物颠倒。真即假，有即无，所以你现实中拥有的任何法力在卦阵中都会完全消失。

　　你功力再高，在乾坤反卦阵中也施展不出来。身处卦阵中心，你甚至会怀疑，自己到底是否存在。

　　它是阵法，亦是幻象，扰人清醒、迷人心智。道行不及的人，甚至会在卦阵中丧失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找到唯一真实存在的那一点，才能破解这个阵法。

　　“破！”

　　只听得一声，没有丝毫慌乱的沉稳。周围的剑气被劈散，倾泻荡开，一层接着一层。

　　层层剑影中，赫然多出一柄长剑，散着淡黄色的光晕，乾越的身形时隐时现。长剑缓慢旋转上升，破空而出，直至到最高处，金黄色的光芒射出万丈，整个昆仑虚都被裹进光圈里。

　　厚重的乌云慢慢化开，待最后，太阳回归原处。乾越手持长剑，傲然立于天地之间。

　　凉末以为乾越赢了，正要欢呼却见四散的剑气重又凝聚，还有越来越强之势。

　　有阴有阳造就平衡，平衡即有循环。循环则预示着，一而再再而三。乾坤反卦阵一经启动，便能无限循环，彻底将人困死在其中。

　　这，才是乾坤反卦的精髓。

　　“乾越！”

　　凉末惊呼，飞上比试台。正准备抽剑帮助乾越，忽又见那聚拢的剑气似是被谁硬生生撕裂开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蹬”得一声，镜牧长剑驻地，嘴角沁出一丝血迹，“你上来干什么？”

　　“我……”凉末一时语塞，她本来准备帮助乾越，可怎么受伤的人反倒是镜牧师兄？凉末跑到镜牧身边，担心地问:“镜牧师兄，你没事吧？”

　　镜牧摇头。

　　比试场上寂静无声，到底谁胜谁负，凉末不得知晓。

　　镜牧擦干嘴角的血迹，笑道：“乾师弟赢了。”

　　乾越看了他一眼，拱手行礼：“师兄承让。”

　　本来依乾越的年纪，修得半仙之体已属不易。现在又夺得玉鼎宫大弟子之位，其他三大仙宫的仙家听说，都称赞不绝。短短五年便已有如此功力，不愧为天神之子。

　　为此凉末还在镜牧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哈哈，不要你让，乾越也能赢的。”

　　而镜牧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反驳，让凉末在一旁兀自欢乐。

　　“玄师伯，“凉末拉了拉葛玄的长胡子，”为什么整个昆仑虚只有你有白胡子？别人都好年轻。”

　　葛玄笑呵呵，指着天空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占卜测卦泄露天机，自然要受惩罚。”

　　哦？凉末向镜牧看去，“那如果以后镜牧师兄继承了玄机长老之位，是不是和你一样？”

　　葛玄点头，凉末想象着镜牧长胡子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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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小子，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镜牧刚送走凉末，便看见师父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着他翻白眼。

　　镜牧微微一笑，行礼道:“师父不用担心，徒儿没什么大碍。”

　　哼！葛玄冷哼一声，拍了镜牧一巴掌，“没什么大碍？别人不知道，那乾坤反卦是我创的，我还不知道？”

　　见镜牧沉默不语，葛玄叹道:“乾越虽是天神之子，但修习尚浅，输在你手中也不是说不过去。你何苦在最后关头收回功力？乾坤反卦既已送出，再收回来害得就是自己，你难道不明白？妄费我教了你这么多年。”

　　“师父，徒儿明白。”镜牧道，“只是徒儿本不稀罕这大弟子之位，让给乾师弟也未尝不可。徒儿去修习了。”

　　看着镜牧的背影，葛玄无奈地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镜牧为何要收回乾坤反卦阵？

　　同样疑惑的，还有乾越。

　　乾越和别人不同，他处在卦阵中心，所以能窥见一切。乾坤反卦阵中，唯一真实的就是凉末，他凭借凉末才能破解阵法。

　　比试会结束后，乾越向师父仔细询问过葛玄师伯自创的那一招乾坤反卦。

　　尹重说，乾坤反卦阵分为两种。一种是无法破解的，设阵人将一切囊括进卦阵中，根本没有真实的某个存在。其他阵法，你找错了破解点就无法破解，但乾坤反卦阵不同。它没有破解点，因而你找的任何一个破解点都是正确的。你以为自己破解了，结果却陷进了卦阵的死循环中。

　　这种无法破解的卦阵，只有对付死敌时才能使用。因为没有破解点的乾坤反卦阵，只要一使出来，葛玄师伯自己也无法收回。破解它的唯一方法就是--两败俱伤，破阵的人死，设阵的人也会死。当然，这种乾坤反卦阵的设置需要强大的功力和缜密的思维，整个仙界只有葛玄才会。

　　还有一种是可以破解的，可破解的卦阵有一个真实的存在点，只要你找到了便能破解阵法。虽然卦阵能够循环，但循环的临界点在四十九。乾坤反卦阵最多只能循环四十九次，你能坚持下去就赢了，坚持不下去就输了。

　　镜牧将凉末设置为乾坤反卦阵的破解点，明显是不想让她卷入阵中受到伤害。

　　凉末之前受伤，如果再受到卦阵余波的冲击，伤势一定会加重。当时凉末已经跃上比试台，所以镜牧师兄才会收回卦阵。

　　葛玄和乾越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镜牧最后不惜收招受功力反噬，是为了凉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