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12、一入凡尘

　　自天魔逝去，魔族守护圣女失踪，魔族一直群龙无首，被仙门压制收敛不少。可近些时日，魔界出现一位新的首领--魔尊祭天。在他的带领下，魔族又开始在人间兴风作浪。

　　云轻尘和尹重等人商讨过后，决定亲自带领弟子去凡间察看以探魔族虚实。

　　跟随前往弟子名单已经拟定完毕，除玄冥镜牧外，其他都是掌教和督教推荐的。云轻尘本不打算带上凉末，但小徒弟知道后吵着闹着要同去。他无奈，只得答应。

　　“凉末师妹。”

　　听见有人喊自己，凉末回头。来人有些眼熟，可自己似乎不认识。

　　镜牧见凉末满脸困惑，便道：“你大抵不认得我，我是镜牧。”

　　一听是镜牧，凉末便认真地行了礼。镜牧是玉鼎宫的大弟子，又曾帮过自己，她自然乐意与之相交。

　　镜牧拱手还礼，神色有些尴尬：“上次鹦鹉的事情，谢谢你了。”

　　他出身仙门，不知那是凡间常见的鸟儿，只觉得它会说人话很有趣就送给了师父。那日凉末走后，师父便跟他说了这鹦鹉的名字。他留意打听才知那鹦鹉在人间很常见，并不像凉末所说的那般珍贵。

　　玄师伯的鹦鹉？凉末想起来，连忙摆手：“镜牧兄莫要说得太大声，保不准玄师伯正听着呢。”说完，她见师父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又道：“师父走远了，我们快跟上吧。”

　　凉末已经在菩提岛生活了三年，可人间的景象依然让她觉得很熟悉。沿街叫卖的小贩，包馄饨的大叔，还有卖糖葫芦的老爷爷……

　　“师父，”凉末拉了拉云轻尘的袍子，指着对面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我想吃糖葫芦。”

　　小徒弟修习千金方术，可还抵不住一串糖葫芦的诱惑。云轻尘无奈地摇头：“我们没有铜板，如何去买？”

　　仙门是不用钱的，难不成要用两个石子变成铜钱去骗人？凉末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继而跟着师父向前走去。

　　云轻尘要去的地方是人间的蜀山，会见玉华真君。凡人修仙必得经过一番考验，如昆仑虚里的幻境。此外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就是先入人间道派修道，得道后便可进入仙门。

　　玉华真君掌管人间各道派，判定修道之人能否成仙。她有一册司薄书，上面记录着每个得道成仙之人的名字。玉华真君常驻人间，对凡间所发生的事情了解甚多。

　　玉华真君穿一身玄色道袍，眉目和善，谈到魔族也是一脸忧虑，“近来魔族的确在人间出入频繁，我已命门下弟子加强搜罗。但魔尊祭天从未现身，不知其中真假。”

　　云轻尘微微颔首，又交代几句，便领着弟子退下。玉华真君早已安排妥当，他们此番来到人间便入住蜀山派道观。

　　凉末的房间在云轻尘隔壁，师父吩咐没有他的允许不准私自外出，所以她只得坐在房间里。找半天也找不出什么好玩的东西，甚是无聊。

　　“阿末，”云轻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这是玉华真君买给你的。”

　　凉末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张口就咬了一个。云轻尘在凉末对面坐下，瞧着她满心欢喜的模样，自己也跟着笑了。

　　看着师父脸上缓缓漾开的笑意，凉末不由得呆了。师父很少笑，大多时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连生气也不过皱眉头而已，可师父笑起来真好看。

　　她把还没吃的那串伸到云轻尘嘴边，“师父也吃。”

　　云轻尘摇头：“阿末自己吃吧。”

　　很多年后，凉末再次看到糖葫芦的时候，却记不起那时师父的模样。在那片刻的温馨时光里，眼前的云轻尘和续道师父一样，是疼她爱她的。

　　“阿末，明日为师和其他师兄师姐要去几个魔气甚重的地方查看，你待在道观要听话。”

　　师父不带她？凉末一愣，连手里的糖葫芦都忘了，“我也要去。”

　　云轻尘道：“你修行尚浅，为师不放心你跟着。”

　　“我不，我不，我就要去。”凉末使出她那套撒娇耍赖的功夫，她知道每次用这招，师父都会松口的。

　　果然，云轻尘颇感无奈地摇头，拿出一方白帕替凉末擦干净嘴角两边沾上的红色糖衣：“好吧，那你就跟着师父，切忌到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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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魔气浓重的地方有好几处，云轻尘让弟子分头行动，自己带着凉末前往魔气最重的坟冢。

　　“真是好心人。”

　　“对啊，肯定是仙女下凡。”

　　一男一女捧着药包走过，凉末好奇地向前面围着的人群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在给周围的百姓施药，“师父师父，前面那个姐姐是不是别的仙宫的仙子？”

　　云轻尘向那女子看了一眼，淡然道：“她是兔妖。”

　　“兔，兔妖。”凉末的舌头打结，她虽然没有见过妖怪，但也知道妖怪都是害人的，“那她给的岂不是毒药？”

　　云轻尘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微微一笑：“这些百姓魔气侵体，她布施的都是解药。”

　　妖怪也会救人吗？凉末纳闷。

　　见小徒弟满脸不解，云轻尘道：“判别善恶，不是凭身份，而是看心，万物随心变。”

　　小徒弟身带邪灵，此番话也是云轻尘特意说给她听的。凉末似懂非懂地点头。

　　仁上尊者是让妖魔闻风丧胆的人物，兔妖不禁加快脚步。可无论她怎么走，那一大一小两仙总是跟着她身后。她心下一横，转身道：“ 我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尊者为何不肯放过我？”

　　“姐姐，”凉末朝她摆手，“我师父是来帮你的。”

　　帮我？兔妖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云轻尘见她迟疑，便道：“你已修炼三百年，日行一善，该是功德圆满的时候了。”

　　凉末又朝她挥手，笑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快过来。”

　　兔妖迟疑半晌，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低声道：“我叫秦桑。”

　　云轻尘右手轻挥，在她掌心印下一个金色的印记，“你带着这个去找玉华真君，她自会渡你成仙。”

　　秦桑怔怔地看着掌心熠熠闪光的印记。

　　她虽为妖但心地善良，一心想要得道成仙，因此时常遭到同族的讥笑。坚持了几百年，终于要成真了？

　　云轻尘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仙即为仙，是因为能守护苍生。只要心怀天下，万物皆可成仙。”

　　仁上尊者的话如醍醐灌顶，秦桑瞬间明了，俯身行礼：“兔妖秦桑多谢尊者。”

　　凉末看着秦桑离开的身影，仰头问：“师父，妖怪真的能成仙吗？”

　　“自然。”云轻尘点头，“四大仙门中，玉鼎宫的名气之所以最大，是因为玉鼎宫的弟子或是仙门出生，或是凡人修仙，仙气最为纯净。但另外三大仙门中，有很多道仙、妖仙。只要功德圆满，就能成仙。”

　　凉末挠头：“那，那人死后也能成仙吗？”

　　“生命轮回是天之自然。”云轻尘回答，“冥界掌管世间生死，是不允许修仙的。”

　　“哦。”凉末低下头，神色黯然。云轻尘知道小徒弟心中所想，安慰道：“回去之前，为师会带你去看望转世的续道师父。”

　　凉末展颜，跟着师父继续向前走。

　　人间魔气最甚的地方是一处乱坟岗，那里黑雾笼罩，魔气丛生。自进了乱坟岗，凉末便抓紧师父的手，心里害怕地直打鼓。此刻见一黑衣女子盘坐于坟头，不由得向师父身后躲。

　　那女子意外的面熟，凉末瞧了一眼，猛然想起来，“师父，她，她就是洛泓伊！”

　　云轻尘朝凉末点头，漠然道：“难怪这里魔气甚重，原来是魔族守护圣女在此。”

　　齐腰的发丝在空中飘扬，魔伊轻声笑道：“不知尊者大驾光临。”她的目光转向凉末，“这小丫头身携魔灵，在菩提岛的时候我便想带她走。对她来讲，入魔比成仙容易呢。”

　　“成仙成魔，皆由心起。”

　　“哈哈……”魔伊大笑，殷红的嘴唇似要渗出血来，“成魔比成仙容易，不如尊者割爱，让这小丫头跟了我？”

　　凉末壮着胆子朝她喊：“我才不要跟着你。”

　　“呵，好大的口气。”魔伊轻笑，眼眸中泛起一阵诡异的蓝光，“有多少人想跟着我我还不答应呢。入了魔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受仙门那么多规矩……”

　　她的语速很慢，字字带着强烈的诱惑，似要钻进人心里一般。凉末耳边鼓噪，眼前忽地闪现种种，续道师父、乾越、白云谷，竟然还有满脸鲜血的常师伯……柔软的记忆和鲜红的血液交织，刺眼的红色翻涌，让她惊惧地瞪大眼睛。

　　她害怕，可那害怕却带着一丝异样的迷醉……凉末捂住耳朵，使劲地闭上眼睛，尖声叫道：“我不成魔，我不成魔！”

　　“她年龄尚小，圣女何必用魔之幻音。”

　　小手被握住，周遭混乱的画面顷刻消失不见，围袭而来的重重压力也四散开去。一股柔和的仙气自指尖缓缓传来，凉末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师父那温润的容颜。

　　魔伊笑道：“魔族一统六界的计划从来没有变过，终有一日，六界都会入魔。”

　　云轻尘不予理会，冷声问道：“魔尊祭天现在何处？”

　　“哼！”魔伊冷笑，显出不屑的表情，“魔尊算什么，找不到魔剑便不成天魔。”

　　云轻尘看着她，眼眸中的冷漠渐渐缓和。魔族的守护圣女只会认天魔做主人，看来魔伊还没有糊涂，“相生相克是为平衡，魔不能征服六界，正如神无法一统天下。”

　　是劝导吗？是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小女孩吗？是以为……她还会回头吗？魔伊似笑非笑地看了云轻尘一眼：“云轻尘，我自知打不过你，但你要抓我也非易事，不如后会有期。”

　　她身形一晃，几缕黑烟随风飘散。

　　“师父。”凉末拽紧云轻尘的手，惊魂未定。云轻尘知道小徒弟心中害怕，安慰道：“没事，师父在这。”

　　没事，师父在这。

　　在以后的日子里，凉末总记得这句话，那时她以为自己会在师父的守护下安然度过一生。

　　云轻尘回到蜀山派后便去找玉华真君，留小徒弟一人呆在房里。

　　凉末趴在桌上，回想今日遇见的那个黑衣女子魔伊。师父说她是魔族守护圣女，她为何要引自己入魔？

　　正想着，叩门声传来。凉末打开门一看，是镜牧师兄。镜牧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尊者怕你一个人无聊，让我过来陪你。”

　　凉末接过糖葫芦，拿在手中左右把玩。镜牧见她心不在焉，便问道：“你怎么不吃？尊者说你很喜欢吃。”

　　凉末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镜牧师兄，你知道魔族守护圣女吗？”

　　大概没料到凉末会问这个，镜牧明显有几分诧异：“你问这干什么？”

　　“我和师父今天碰到她了，但她逃走了。”凉末回答。

　　“原来如此。”镜牧点头，“魔族守护圣女以守护天魔为己任。不过一千年前天魔死后，魔族第三代守护圣女魔伊就已销声匿迹，没想到如今又现身了。”

　　魔伊，凉末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异常熟悉，“今天师父度化了一只兔妖，为什么不把魔也度成仙呢？”

　　镜牧肃然道：“因为一旦入魔，便是与天地为敌，无法成仙。”

　　看着镜牧师兄脸上郑重的表情，凉末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法释怀的悲凉。她也不知为何，那一刻仿佛被遗弃了一般。

　　镜牧没有多留，给凉末讲完几个故事，云轻尘回来后他就离去了。

　　第二日，云轻尘带着凉末去看续道神君。

　　转世的续道神君投生到一户书香门第之家。因为已经完成使命，往生咒不再生效，所以四岁的小男孩根本不记得凉末。

　　凉末站在门外看了很久。

　　“走吧。”云轻尘拉住小徒弟的手，带着她离开了。